常安到家之后躲在自己客卧一直没肯出来,周勀也没多言,他去书房处理工作,结果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听到厨房那边有动静。
过去看了看,常安正猫着身子在冰箱里翻东西,大半个身子都快塞进去了,翻了半天,最后只掏出来一盒脱脂牛奶。
她都绝望死了,怎么这么大个地方连片能垫肚子的零食都没有!
“饿了?”
冷不丁出声音,常安吓得差点把头磕冰箱上,转身见周勀站在那里。
她气息缓了缓,“有点。”
谁让她晚上在周宅没好好吃饭呢,光顾着尴尬和生气了。
周勀也看透了她的心思,下巴抬了下,“回房换身衣服。”
“换衣服做什么?”
“带你出去吃东西。”
“真的?”
“假的!”周勀说完转身走了,独留常安一人蹲冰箱前面,痴痴想了想,竟然笑了出来。
很快常安换好衣服出来,周勀已经站客厅等她,转身一看,脸色沉下来。
“你就穿成这样出去?”
大半夜还是一袭小白裙。
常安笑了笑:“没别的衣服了。”
她真是要撞在衣服这个梗上誓死不回头了,周勀真是又气又无奈,自己走去客卧,从她衣柜里扯了一件大衣出来替她裹上。
常安还不肯,他一手摁住,“不许脱,穿着!”
“可是…”
“没有可是,我就不信你穿一次不喜欢的牌子能死?”
“……”
最终常安还是没能犟得过周勀,被逼裹着那件大衣出门,走到门口周勀还觉得不大满意,又回去拿了那顶毛线帽戴她头上。
嗯,鹅黄色线帽配驼色翻领大衣,真是品味不凡。
常安几乎一路黑着脸跟他出门,到了楼下才知道外面又开始下雨。
“你在大厅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常安刚想说跟他一起过去,周勀已经冲进雨里,常安看着他往停车位跑的背影,高大,挺拔,有那一瞬她竟也有些感动。
“这么晚您和周先生还出去啊?”身后突然有人问。
常安转身,正是那位物业阿姨,她尴尬回:“有点饿,出去吃点东西。”
物业阿姨一脸不可思议,大冬天的,“这都快十一点了,还下这么大雨,哎哟你们年轻人真是能折腾。”
常安:“……”
她讪讪笑了下,也没再说话,可是很快阿姨又上来搭腔,笑呵呵地问:“你和周先生,什么关系?”
常安汗颜,现在物业都这么八卦了?但转念一想,耍了个小心思,“您猜!”
“哎哟你这孩子,我哪猜得到哇,不过应该不是对象关系吧,周先生从来不把对象带回来。”
“从来?”常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他的行宫吗?粉黛三千,金屋藏娇的那种?
“阿姨,抱歉,您弄错了吧?”
“我弄错什么,我都在这做了快三年了,怡和刚交房就开始在这上班,从来没见过周先生带女人回来,他一直独来独往。”
“……”
“你算第一个吧,所以我就好奇啊,但看你们好像又不是对象关系,寻思着处对象的话你年纪小了点,姑娘别介意啊,阿姨就随便跟你聊聊,你和周先生是…亲戚?”
“……”
“妹妹还是其他什么?”
常安想了想:“侄女!”
这时大厅外传来汽车鸣笛,周勀把车子开了过来,常安和物业阿姨打了声招呼上车。
周勀问:“你跟她聊什么聊得这么起劲?”
常安咽着气当然不敢说真话,只敷衍:“没什么,就随便聊了两句天气。”
结果一路上常安都不吱声,坐那似乎满脑子心事,周勀以为她还在想金晓晓的事。
“人都下葬了,事情已经结束,你…”
“你是不是在云凌还有其他房产?”
冷不丁她这么问,周勀一时倒没接住,“什么?”
“就是,你在云凌,除了长河和怡和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住的地方?”
这下周勀听懂了,不怀好意地笑:“怎么,开始调查我的身家了?”
“不是!”常安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对他这方面感兴趣,管他有没有其他住处,管他是不是真的女人无数,不就一个物业阿姨随口说了几句吗,她何必一路过来都在纠结这件事。
“算了,当我没问!”她适时撇清,可周勀来了兴致呀。
刚好前面红灯,他把车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常安。
常安被他看得后背起汗,“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周勀挑了下眉问:“是不是刚才物业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呀,没有的事。”
装,使劲装!
周勀也不揭穿,半笑不笑地把手臂架在窗口,“那就是你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
“没有,我就随口问问,绿灯了,你快开车…哦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显然开始转移话题,周勀忍着笑,踩下油门,“你去了就知道。”
结果一路开了小半个钟头,最后车子拐进一条小巷。
具体什么地方常安不清楚,她本来就是路痴,加上回云凌一年多,除了工作室,几个商业区和长河之外,她也很少去其他地方,但大概方位还有些认知。
这里是高新区。
“到了,下车吧!”
周勀把车停在巷口,撑了伞带常安往里走。
两边都是一些个人工作室,广告公司以及手办店,不过因为时间太晚,已经全都关门,所以巷子里黑漆漆一片,加上还在下雨,常安忍不住往周勀那边靠了靠。
“去哪儿呀?”
“你到了就知道了。”
几分钟后停在一家店门口,里面亮着灯。
周勀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赶得上。”
常安抬头看了眼,一间很小的店面,浅蓝色木门,顶上挂了一块金属牌,牌上刻了一行小字——“Soufflé”
常安吃惊,Soufflé是舒芙蕾的法语。
“进去吧。”
周勀已经收了伞推开木门,一串丁零当啷响,门上挂着圣诞节的铃铛,进去之后一间很小的店堂,大概四五张小圆桌子,统一铺着蓝白格纹相间的桌布,只是此时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周勀正要出声,后厨小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个男人,大概四十不到的样子,穿了件藏青色工装衬衣,留胡子,一脸酷酷冷冷的模样。
“抱歉,店里打烊了,已经不做生意。”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并没看周勀和常安。
常安心里多少有些失望,要知道即使在法国也很少把舒芙蕾放到菜单上,国内更是少之又少,因为舒芙蕾实在太难做,工艺繁琐不说,还必须要求现做现卖现吃,耽搁一分钟都不行,可这家店光看店名就知道肯定有做舒芙蕾。
太难得了,只是可惜……
“打烊啦?抱歉…那我们走吧。”常安轻轻拽了下周勀的袖子,失望之情已经很明显地摆在脸上。
周勀定了定,笑着把她揽到怀里。
“你是老板吧,我们是慕名而来的,知道这家店里的舒芙蕾做得很正宗,我太太又特别想吃,为了你这份舒芙蕾我们才把这次的蜜月旅行定在云凌,而且明天一大早的航班就要离开了,所以能否破个例,再另外给她做一份?”周勀撒谎撒得那叫一个溜,简直让常安叹为观止,但转念一想还是舒芙蕾比较重要,于是常安也配合着一起演。
“对,为了找您这家店,今天我们问了好多人,本来以为没希望了,但临走前还是被我们找到了,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对不对?所以您能否通融一下,算是满足我一个新婚愿望?”常安边说边把身子贴到周勀身上,努力装出一副恩爱夫妻新婚燕尔的模样。
店老板眉头打结,看着眼前这两人嘴里嘶了一声,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行吧,不过可能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没问题,多久我都能等!”常安喜逐颜开,就连搂着周勀的手臂都不自觉圈紧。
老板无奈笑了笑:“那边坐一会儿吧,顺便帮我把门关上!”说完转身又进了厨房。
这边周勀眼底幽幽,常安一时还没发觉,依旧沉浸在得逞的喜悦中,还抬头看他,“老板答应了,真棒!”继而才发现两人姿势亲密,周勀裹着她一侧肩膀,而她手臂圈在周勀后腰上,刚才扮演“新婚燕尔”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尴尬。
特别是常安,几乎是松开手从他怀里弹出来,“抱歉!”
周勀眼色不明,似乎有些不悦。
“过去找个地方坐下等!”
常安乖乖照办,自然没察觉到他眼底的晦暗不明。
后面大概半个多小时时间,起初常安还有些尴尬,但渐渐被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吸引,她慢慢趴到桌子上。
“你知道吗?据说舒芙蕾是世界上最难做的甜品,因为它需要烤制出炉一气呵成,外表蓬满充盈,内里却松软如棉,而且它从不等你,你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品尝,它立刻就会凋谢,就跟一朵花枯萎一样,所以好多人把舒芙蕾又比喻成爱情,大概觉得爱情也是这样,虚无,甜美,可是有时候又脆弱得转瞬即逝。”
那时窗外的雨还没停,她就那么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大衣脱了,只留身上一条白裙。
头发长长地披下来盖住一整个背脊,那么安安静静地盯着厨房的方向。
周勀觉得此时此刻她的模样真是好看,那种好看不仅是五官容貌上的好看,而是一个女人独自沉浸在期盼与喜爱之中的美,如星光,如清水,那么眷恋痴迷,对一客甜品,对一杯红酒,还有,对她心里那个男人……
周勀这么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常安上午想去笸箩巷找的那家有卖舒芙蕾的甜品店,以前是陈灏东经常带她去的。
可是又怎样呢?
那家甜品店已经不复存在,而他可以找到另外一家更好的去替代,她同样也会痴迷。
一份舒芙蕾果然等得够久,半小时都不止,但是常安有足够的耐心,周勀也有。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陪她一起等。
大半个钟头后总算听到厨房烤箱“叮”的一声,原本趴在桌上的常安猛抬头。
“好了好了!”她激动得要死。
很快老板端着一客新鲜出炉的舒芙蕾出来,摆常安面前,二话不说又凉着脸走了。
常安暂且可以不介意他这么差的服务意识,谁让眼前这份舒芙蕾如此诱人呢,她忍不住闭眼吸了一口气,满鼻子的奶香和乳酪味,再睁开眼睛,那眼神几乎就像一只小猫盯着小鱼干。
周勀抬手蹭了下额头,无法理解女人对甜品的痴迷。
“不是说要趁热吃?”
“嗯。”
常安拿过小勺开动,挑着中间的地方轻轻挖开一口,里面果然蓬松丰盈,奶香四溢,往嘴里放,含着,笑得几乎弯了眼睛。
周勀被她那模样弄得小腹发胀。
“这么好吃?”
“你要不要尝尝?”她笑着挖了一口送过来,本是反射动作,结果送到一半才觉不大合适,立马又往回收,可是周勀岂能让她再收回去,起身压过桌面,握住她的手腕便把那一小勺舒芙蕾送到了自己嘴里。
常安呆住,吃惊,然后是心跳加速。
周勀却像没事人吃完,挑着眉评价:“还行,很软,跟你一样……”
这下常安就不止是心跳加速了,整个脸全部涨红,把手迅速收回来,埋头只顾吃自己的东西。周勀把她这些动作反应全部看在眼里,舔着牙槽笑得一脸坏劲。
回去路上常安还在回味。
“只可惜,不能外带,不然我就带几份回来放冰箱了。”
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种近乎虔诚的痴迷。
周勀无奈:“想吃的话以后可以经常去。”
“可是好远啊,打车得大半个小时吧,不过能在国内吃到这么好的舒芙蕾也是很难得的,半小时车程也不算什么,只是我很好奇那家店的老板,虽然看上去酷酷的,可是完全看不出他能做出这么正宗的舒芙蕾,感觉有故事。”
女人大抵这样,好像什么都能扯到故事。
周勀无语,“他开门做生意,赚钱而已,能有什么故事?”
常安更汗颜:“你这纯属商人思维,看过亦舒写的《喜宝》吗?”
“没有。”
“《喜宝》里的女主角姜喜宝是一个富商的情妇,她为了笼络勖存姿就为他做甜点,选的就是舒芙蕾,后来亦舒就说,如果有人为你亲手做舒芙蕾就说明那人爱上了你,因为这道甜点考究功夫也最需要花心思,若不是那人对你有心,大概是做不出来的。”
周勀听完眸光淡淡,却问:“还有这种说法?那后来呢?”
常安:“后来姜喜宝就真的凭舒芙蕾获得了勖存姿的欢心,不过这个故事是悲剧。”
周勀:“如何悲?”
常安:“勖存姿有天发现姜喜宝心里其实另有所爱,他当着姜喜宝的面枪杀了那个男人。”
周勀:“……”
第二日雨停,长河的密码锁也“修”好了,周勀带常安又一同搬去了长河。
转眼三四天过去,常安头上的伤基本也好得差不多了,周勀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瓶去疤精油回来,早晚两次帮她涂。
起初常安还有些难为情,几次下来倒也习惯了。
一般都是她趴在沙发扶手上,周勀把精油倒在指顺着疤痕处帮她轻揉按摩,过程持续几分钟时间,两人也会很平常地聊天。
后来周勀想,若是他与常安能够一直这么相处下去,虽平淡缓慢,但终有一天他也能收获到果实,只是有些时候总是天不遂人,命运不舍得给你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耐心,总是一步步逼着你,几乎把人逼到绝境。
金晓晓的事也如过眼云烟,起初还能在网上找到一些相关帖子,但三四天过去,帖子尽数删掉,关于常安的一些言论甚至个人信息也在短短几十个小时内消失殆尽,而之前抓捕归案的两个小混混系数认罪,警方那边效率极快,三四天之后就已经结了案,收押判刑,后续事情网上也没再有一丝风声,或者应该说没人再敢过问。
事情好像就这么平息下去了,就如金晓晓的去世,肉体化为灰烬,埋入深土,此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这个人。
不过常安并不天真,她自然知道事情这么快解决的功劳在谁身上,而自那晚她和常望德吵了一架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倒是隔天魏素瑛还打了通电话过来。
常安那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回想那天晚上在常宅书房说的话,也觉得有些过分。
从她立场来说她应该恨魏素瑛,毕竟是这个女人的出现破坏了常望德和她母亲的感情,可是母亲去世这么多年,魏素瑛对常安也算尽兴尽力,内里彼此怎么想都不清楚,但面上一直维持着和睦关系。
常安在电话里总算喊了一声:“瑛姨,空了带佳卉来长河吃饭。”
口气虽听上去淡淡的,但魏素瑛已经满足。
“好的,一定,回头我跟佳卉说。”
常安应了一声,那边魏素瑛又问:“那天回去之后,周勀有没有对你怎样?”
毕竟那天魏素瑛也在院子外听着,常安说的那些话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怎么可能受得了。
常安笑笑:“没有,您不用担心。”
魏素瑛:“那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和周勀结婚……”
常安瞬间头疼,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在气头上犯犟,不然说出来的话都跟双刃剑一样伤人又不利己。
“没有,瑛姨,我和周勀之间的事我自己清楚,您真的不必为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前两年你突然从英国回来说要跟人结婚,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小安,你听瑛姨说,如果你和周勀真的过不下去,你就回来,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你爸爸也是这个意思。”
常安心里嗬了一声,但嘴上还是淡淡的,“我知道,瑛姨,不聊了,空了再联系!”
她挂了那通电话,心里凉飕飕的像是吞了一肚子寒风。
当初又都干嘛去了呢?一大家子全部里应外合要把她往外面赶,现在又来装什么体贴善良?何必!
那通电话之后常安也没再和魏素瑛联系。
转眼一周过去,街上商家门口已经放起了圣诞树,各大商场和街区也是变着法地开始布置装扮,常安出去买盒酸奶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圣诞气息,而何灵的电话也如期而至。
“小安,明晚六点,山顶锦里,可说好了啊。”
常安觉得真是好烦。
“明天啊,很抱歉,我可能没时间,约了见一个编辑。”
“见什么编辑啊,再说编辑哪天都能见,明天可是灏东生日,他让你把周先生一起带过来。”
常安心口一窒,“我哥…真这么说的?”
“这还有假,他就在我旁边呢,要不让他跟你讲?”
常安刚想说不用,那边手机明显已经挪了个地方,接着常安听到一声很沉的男音,“喂…”
她低头咽了一口气,“哥…”
“何灵在锦里订了位置,她想叫你一起过来,明晚有没有时间?”
常安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憎恨自己总是这么没出息,却还要努力稳住呼吸。
“我看吧,毕竟是你生日,应该可以去。”
“好,那一会儿何灵把具体地址发你手机上。”
说完那边直接挂了电话,耳边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常安不得不弯腰蹲下去,身边车来人往,她蹲在人行道上哭得泣不成声。
周勀晚上有个应酬,回来已经有些晚,以为常安应该睡了,可进门却见她独自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黑漆漆一片。
周勀纳闷,“怎么坐那也不开灯?”他顺手按了玄关的开关。
常安避了一下,赶紧把手里拿的酒杯往桌上放,但还是没来得及,周勀已经看到了,她便干脆扔了抱枕起身。
“你吃过了吗?下午阿姨过来做了晚饭,我剩了点给你,我去帮你热一热。”她自顾自说着就要往厨房去,周勀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扯过来,避无可避,她只能低下头去。
周勀眸光蹙紧,“怎么,哭过了?”
“没有,怎么可能,就是下午画画时间久了,眼睛可能有点酸。”她演得好费力,又差劲。
周勀沉着脸,手指一寸寸在她腕上收紧。
“到底怎么回事?”
常安闭眼忍不住闷了一口气。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哥生日,何灵叫我们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