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时间AM02:20
“话说回来……”
拉莫洛克一边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不远处的观赏盆栽,一边随口问道:“加雯女士觉得哪边的胜算要大些?”
尽管已经达成了目的,但依然出于礼仪打算陪对方看完这场比赛的加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黑梵。”
“理由呢?”
拉莫洛克扬起嘴角,明知故问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对他的超高评价吧?”
加雯很是坦然地点头道:“正是如此,但这确实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换而言之,尽管这个判断的内核出自于你,思考过程却是由我独立完成的,所以绝不算是敷衍。”
对方却是晒然一笑,摇头道:“敷不敷衍的,我既不介意,也不在乎,所以加雯女士大可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就算你明确表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不会影响大家的合作关系。”
“与其说是不感兴趣,倒不如说是不在行。”
加雯一边搅拌着瓷杯中的红茶,一边语气轻柔地说道:“而不在行,就意味着容易说错话,再加上我从小就是一个不喜欢扫兴的人,只要是自己不在行的领域,都会尽可能地少发表意见,让人笑话是小,败了兴致是大。”
拉莫洛克凤眼一挑,饶有兴趣地说道:“我真的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会培养出加雯女士你这样一位优雅、精致、聪慧、得体的恶党。”
“又或者,我的这份优雅、精致、聪慧、得体与成长环境并无关系。”
加雯抿嘴一笑,悠悠地说道:“唯有恶党的美学,才是从小耳濡目染到的。”
拉莫洛克也笑了起来,摇头道:“非常抱歉,我的女士,之所以用‘恶党’二字,是因为我一时间难以找到更加严重且相对礼貌的词汇,我相信,就算普通的‘恶党’能出自对环境的耳濡目染,您这种让我倍感亲切的人,也注定是万里无一的天生坏种。”
“以己度人,结论可是很容易谬之万里的。”
加雯也不气恼,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随即便将话题转回到当前的比赛上,问道:“所以拉莫洛克总参是怎么看这场比赛的?”
拉莫洛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盯着黑梵在屏幕上那张脸许久之后才缓声道:“黑梵吃亏,但我看好【闹鬼教堂】。”
“哦?”
加雯美眸流转,愈发好奇道:“拉莫洛克总参不是一直都觉得黑梵小哥在军略上极具造诣么?为何这场地图背景明显是大规模军事冲突的背景,反而会让你得出‘黑梵吃亏’的结论呢?”
“就是因为你这句‘黑梵小哥在军略上极具造诣’。”
拉莫洛克竖起食指,一边轻轻摇动着一边说道:“当然,我并没有否认这一点的意思,但问题在于,黑梵在军略上的优势几乎不可能兑现到这场比赛中。”
加雯微微一愣:“为什么?”
“因为打仗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的女士。”
拉莫洛克对加雯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解释道:“你不会觉得,所谓的优秀指挥者,就是站在战术地图面前指点江山,把那些或红色、或蓝色的棋子挪来挪去,然后一拍脑袋,让身边的漂亮女副官传几个口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吧?”
加雯完全没有回避自己对这方面近乎于一窍不通的事实,摇头道:“我没有这么认为,但也不知道实际上应该是怎样的。”
“是复杂的、晦涩的、难懂的、枯燥的、乏味的、冷血的、反直觉的,要是时间足够我甚至能再说十几个类似的词,我承认黑梵在军略方面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但在谈到‘军略’这个词之前,他在这场比赛中的上限就已经被锁死到一个非常低的水准了。”
拉莫洛克做了个滑稽的手势,在加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后继续悠然地说道:“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你知道黑梵在米莎郡与圣山苏米尔这两个地方运筹帷幄时,其斥候都是些什么人吗?”
加雯假装思考了一下,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玩家。”
一眼就看出加雯在敷衍自己,但本就只是想找人互动一下以便于厘清思路的拉莫洛克看破不戳破,继续用他那初听上去令人如浴春风的语气说道:“只看战报就能猜到,黑梵在掌握指挥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独立斥候体系,用比较易懂的话说,就是利用玩家的特性建立实时无延迟情报网络,而这种事在【无罪之界】这款游戏的世界观下成本实在太过高昂,以至于除了过去某个强大王朝的个别精锐部队,几乎从未在战争中普及化过。”
加雯面露恍然之色,立刻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并没有玩家斥候,甚至就连队友之间都不能发消息沟通的情况下,黑梵根本没办法采取惯用的指挥模式,只能将情报工作交给盗贼、游侠、骑士这种常规传令兵?”
“这只是一方面。”
拉莫洛克微微颔首,冲加雯比了个剪刀手:“第二个关键要素,也是在我看来最重要的症结所在,就是黑梵并不了解他麾下的这支军队,而系统给他的时间,却只有连杯水车薪都不到的三个小时而已。”
加雯没有说话,只是一边看着比赛直播,一边安静地聆听着拉莫洛克的解说,并在过程中试图解答那个困扰了自己很久的问题,即‘老板’的指挥水平究竟如何。
尽管已经从亚瑟那边得到了‘怪物’这个并不令人意外的答案,但加雯依然希望从拉莫洛克口中得到启发,毕竟在她看来,亚瑟虽然出色,但在这方面还是没有办法跟拉莫洛克相提并论。
而后者也并未让她失望,几乎是在比赛开始的同时就开始分析,将战局以另一种姿态铺就在自己面前——
“根据双方之前的对话,我可以确信,无论是【闹鬼教堂】还是【美少女战士】都对这场比赛的背景颇为熟悉,但‘史书’与‘战报’完全是两码事,今天他们在这个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无论权利还是地位都高得离谱,或者说直白点——完全就是己方的最高指挥官。”
拉莫洛克眯起双眼,话锋猛地一转:“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了解自己的军队。”
“黑梵也不行?”
“神仙也不行。”
“所以你是想说——”
“一个没有了无延迟情报网络,对自己麾下军队几乎没有了解的黑梵,他究竟能够凭借手中连同自己在内的五枚棋子做到什么程度,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
同一时间
【问罪论战·团体战】决赛,镜像空间S7215-3690,黑玛瑙城行政厅
“走吧。”
露西艾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步履轻快从卡塞娜与米卡二人身边走过,随口说道:“我们先去找娜娜,她应该是直接以巨龙形态出现在了这座城里,现在一定很慌。”
米卡咂了咂嘴,一边与卡塞娜并肩跟在露西艾身后,一边好奇道:“不过咱们这么不紧不慢的真心没问题吗?之前小茜你不是还说场面越大黑梵越厉害来着?”
“是啊,我说过。”
露西艾漫步在满是华丽浮雕但气氛异常冰冷阴森的石廊中,淡淡地说道:“但问题在于,这次的场面太大了。”
卡塞娜一边施放战气为三人驱散那萦绕在廊中的森寒,一边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反倒没那么难打了。”
露西艾慵懒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露出了一个妖冶的微笑:“至于更多的,为了让解说们有点事做,我就不说了。”
说罢,露西艾便不再言语,加快脚步与两人一起离开了行政厅的‘特殊区域’,然后便与不知在外面侍立了多久的【黑玛瑙城】城主萨姆莱尔·霍普金斯汇合,被后者恭恭敬敬地领着去找克里斯蒂娜了。
而当双方队伍都分别离开王帐与行政厅后,观众们才得以在两组远景镜头下意识到这片战场不仅规模极大,而且甚至还是现在进行时,换句话说,就是——正!在!打!
没错,尽管双方都保留着最低限度的克制,但【无夜王】麾下那支军队始终在冲击着【黑玛瑙城】的外围防线,在距离护城河‘萨姆莱尔’数百米外的阵地中进行高强度远程打击,持续对守军进行着骚扰。
而驻有大量霍普金斯家私军的【黑玛瑙城】则派出了大量施法者,冒着被对方游侠系职业者狙杀掉的风险于城墙上撑起层层迭迭、绵延不绝的单向魔力屏障,保护着城墙与其他守军同僚。
放眼望去,明明太阳尚未完全落下,【黑玛瑙城】以南却闪烁着如繁星般美丽梦幻的光芒,其中有营地的篝火、有斥候的信号、有用途多样的结界,亦有迸发于施法者指间的神秘力量。
而位于这点点星光尽头的【黑玛瑙城】,则宛若一颗流光四溢的‘茧’,以并不稳定的频率不住闪烁着,不断泛起那多彩而绮丽的涟漪。
只可惜,这如梦似幻的场景虽然令无数观众如痴如醉,但在当事人眼里却并不沾半点浪漫,恰恰相反,星光的每次明灭都代表着至少一支小队被除名,光茧的每一道涟漪都意味着有施法者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惨遭魔力反噬。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对于战争一窍不通,亦不了解其残酷的人会觉得美丽、浪漫;那些对战争有些许粗浅了解的人,却能透过这份浪漫看到其中的残酷性,能意识到绚烂表象下的残酷;而在极少部分能够清晰窥伺战争迷雾的人眼里,这一切已经是双方极力克制后的结果了。
当然,虽说是‘双方’,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其实始终都在进攻方手中,换句话说,双方能够‘克制’的根本,是当年那位【无夜王】并不想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尽管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已经注定,但在误认为未婚妻还活着,只是被关押在城里的情况下,他终究还是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耐心。
但墨檀并没有这个耐心——
“投入预备队,主力前压,至少包住正南和正东两面。”
墨檀低头俯瞰着面前那张异常纷乱的战术地图,头也不抬地对时间重新流动后一路小跑到自己身边等待吩咐的副将吩咐道:“另外,把库莱斯家的铁骑队和芬恩家族的虎牙军整合出来,我需要让他们第一时间退回到这里承接新任务。”
“啊?”
跟了【无夜王】二十几年的精壮矮人瞪大眼睛,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总攻!?”
考虑到单从军事素养上出发的话,这位老矮人要比绝大多数观众的水平都高,所以他在听到黑梵‘投入预备队’这个命令后立刻就猜到了后者的意图,以至于下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
“没错。”
并没有大耍官威,墨檀只是用分外平静地口吻回应了对方的质疑,言简意赅地确认道:“总攻。”
“但是……但是侯爷……”
尽管按理说绝不应该去质疑面前这位‘王’的决定,更不能再去叫什么‘侯爷’,但作为【无夜王】的亲信,比起副将更像是家人的老矮人还是面色僵硬地迟疑道:“如果发动总攻的话,万一霍普金斯家的人鱼死网破,伤害到二小姐该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
墨檀冷笑了一声,摇头道:“该思考‘如何是好’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但凡动那个人一根手指就注定要承受紫罗兰怒火的萨姆莱尔·霍普金斯,相信我,就算我们将面前这颗‘黑玛瑙’砸得粉碎,那个人也不敢对紫罗兰大公的亲妹妹说一句狠话,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没在这里。”
“什么!?”
“这并不是你需要关心的,老伙计,去传达命令吧。”
“是。”
“让大家无须有所顾忌,本就是一群将死之人,什么时候死不都是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