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丽娘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在她过去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大概就只有来自于爹娘和长姐的疼爱了。哪怕家中还有一个年幼的伶娘，丽娘仍然是家中最受宠的女儿。
“丽娘。”
一声唐突的声音忽的在房里响起，莫千蕊诧异的抬头往门口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的男子已经站在了门边。
那男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是清秀，没有丝毫生意人的市侩，反而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就仿佛他像一个读书人多过于像生意人。
男子的身份实在是不难猜测，能这么平静的说出丽娘这两个，只能是已经知道真相的乔家大少爷。
“哇！乔哥儿，姐夫，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不要再待在这儿了，我想回家，我想爹娘阿姐了。”
丽娘哭起来并不是悲伤到极致的那种哭泣，而是如同三岁稚儿耍脾气一般，乍看之下很是有种莫名的喜感。
乔家大少爷先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随即无奈的扶额。
慢慢的走到丽娘的跟前，从袖口掏出一块淡青色的帕子，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道：“丽娘乖，先把眼泪擦干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般温润，语调平静语气宠溺。
丽娘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听到这番话后，倒是乖巧的接过了帕子，在脸上狠狠的擦拭了几下，这眼泪没有擦干净，反倒是将脸上的皮肤擦红了一大块。
乔家大少爷更无奈了，干脆拿过了丽娘手里的帕子，帮她将眼泪擦干，甚至于还让她在帕子上擤了鼻涕，随后又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不是说好了，等我祖父的丧事办妥，咱们就回门吗？”
“不不不，我要今个儿就回家！”
一听到回门的事儿，丽娘又有些情绪崩溃的预兆了，吓得乔家大少爷赶紧安抚道：“别哭别哭，再哭就要变成丑八怪了。对了，我方才好像听芳儿说，点心铺子里今个儿拿来了五色糯米团子，你想不想先尝尝？咱们可以一边吃着零嘴，一边谈事儿。再叫芳儿沏上一壶红枣蜜茶解解渴，你说成吗？”
听完这番话，丽娘面上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起来。
从莫千蕊的角度来看，丽娘似乎想哭又想发脾气，可注意力却忍不住集中在乔家大少爷说的话上头。尤其是当乔家大少爷提到了五色糯米团子，以及红枣蜜茶的时候，丽娘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更是抿得紧紧的，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这是你家亲眷里的妹子？好歹人家千里迢迢过来探望你，怎的连口茶水都不让人喝？这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不若我唤芳儿去大厨房那头多上几叠糕点，比如香酥芝麻糕、肉馅葱香饼，再来一盅解暑的银耳莲子汤，你觉得怎样？”
“好！”
丽娘憋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一个字。
而在她开口之际，莫千蕊终于明白为什么丽娘之前要紧紧的抿着嘴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丽娘在说出“好”这个字时，带着浓浓的口水音，感情她之前不开口就是因为怕自己流出哈喇子。
“噗。”忍了半天，莫千蕊也没忍住偷笑声，哪怕她及时捂住了嘴，那偷笑声还在很清晰的落在了旁人而里。
看乔家大少爷的模样，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面上的神情倒是一本正经的，只是双眼里透着阵阵笑意。
再瞧丽娘，这会儿小脸已经涨得通红了，下嘴唇更是被她的贝齿死死的咬住，而她这副小女儿态的模样并不显得突兀，反而给人一种娇憨可爱的感觉。
很快，点心和茶汤都上来了，莫千蕊这时才知道，乔家大少爷口中的芳儿就是之前在洞房花烛夜陪伴丽娘的丫鬟。
那丫鬟长得很一般，身上却有一股子利落劲儿，莫千蕊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她可是牢记自己来乔家的目的，如今丽娘嫁给乔家大少爷已经成为定局了，可丽娘的性子太过于天真了，莫千蕊觉得有必要多探听一些事儿，这样回去以后，至少能学给李家大婶听。
只是，莫千蕊不知道的是，她这副模样早就已经落在了乔家大少爷的眼里。
“丽娘，你还没告诉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呢？”
“她叫大丫头。”丽娘根本就没有跟莫千蕊对词的打算，甚至于她这会儿眼珠子都快死死的钉在餐盘里了，莫千蕊有理由相信，她那句话回答绝对是脱口而出的。
算了，大丫头就大丫头吧，反正一听就是小名儿。
“大丫头是吧？这位是芳儿，我的贴身丫鬟，本来下个月她就是管事嬷嬷的了，可惜如今要等一年以后了。”乔家大少爷淡笑着说道。
莫千蕊最初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了。
这位乔家大少爷倒是个妙人，居然特特解释给她听。这所谓的管事嬷嬷，就是说已经跟乔家的某位外院管事，或者铺子里的掌柜定了亲。
也就是说，乔家大少爷是将她当成了李家的探子。
想想也是，若当初是美娘嫁过来的，估计李家肯定是很放心的。可意外的换成了丽娘，就丽娘那性子，哪怕是乔家大少爷本人也觉得有些不靠谱。自然，对于李家可能派人来探听情况，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李家竟然会等了足足半月才派人过来。
等等……
“美娘伤势很严重吗？”
莫千蕊挑了挑，乔家大少爷是退后一步，侧过身子对她说的这话，且声音极轻，若不是莫千蕊一直注意着他，怕是都要忽略掉这句话了。
微微点头，莫千蕊没信心做到让乔家大少爷听得清楚声音，又不惊动丽娘，因而没有开口只是点头。
乔家大少爷瞬间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迟疑了一会儿，他看向丽娘。
“大丫头怕是还有要紧事儿要办，我就先将她送出去吧。你在这儿慢慢吃。”
丽娘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嘴巴被吃食堵得太严实了，没能出声。
“放心，我让芳儿再准备一份吃食，让她带走吃好了。你先喝口茶，别噎着了。”乔家大少爷像是猜到了丽娘会说什么，抢先开口道。
之后，见丽娘又扭头跟一桌子的点心搏斗去了，乔家大少爷这才带着莫千蕊出门了。
一出门，莫千蕊就知道自己要被问话了。
“我并不清楚李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丽娘只说在成亲那天，美娘意外磕到了额头破了相，旁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也许，你能告诉我。”
有些话，莫千蕊不好直接跟丽娘说，生怕她又哭又闹的要回家，可对于乔家大少爷，她却是没啥好隐瞒的。
当下，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并且顺便表明了自己街坊邻里的身份，外加当时是李家流水席的厨子。
听完莫千蕊的描述，尤其是那段关于美娘伤势的描述，乔家大少爷面上露出了悲痛的神情。
莫千蕊只是静静的立在一旁，并没有开口催促，其实她自己也在心里琢磨着，假若她是乔家大少爷，她又会怎么办呢？
过了许久，乔家大少爷终于开了口，只是那声音里有些许哽咽。
“帮我告诉她，是我对不住她，若是将来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千蕊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家大少爷的做法或许是对不住美娘，却没有对不住李家。在这个家族大于一切的年代，他的选择没有错。负了美娘，美娘依然能够嫁出去。若负了丽娘，等于就是毁了丽娘一辈子，也间接毁了李家所有的女眷。
况且，若是乔家大少爷真的选择不顾一切的跟美娘在一起，美娘真的能够得到她想到的幸福吗？
当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妹妹一辈子痛苦以及娘家背负骂名的基础上的……
这幸福的滋味能好受吗？
“我会把你的话如实转告的，不过我还是希望有机会的话，你能亲自去跟美娘解释。”
乔家大少爷点点头，随即带着莫千蕊离开了后宅，到了前院时，又吩咐下人来了两大包糕点，亲自送莫千蕊出门。当得知莫千蕊是跟随自家阿爹一道儿来的，乔家大少爷又回头吩咐了两声，那下人再度回来时，两大包糕点变成了两大提。
这乔家赠送的糕点都是小包装的，就像车马行旁那凉茶摊子的茶小二说的那般，一包糕点里头有六块。而一大包糕点里头则有十个小包，而十个大包捆扎在一起则是一提。
所以，这两提……
莫千蕊瞪着那两大提的糕点，半响没有出声，而阿爹则是完全傻眼了。
“乔家大少爷，您可真是大方。不过，假如将这些糕点换成收留咱们一晚就更好了。”
糕点什么的，莫千蕊压根就不稀罕，她更在意的是今个儿晚上住哪里。要知道，即便他们是做马车过来的，这会儿也已经晌午以后了。等他们在镇上逛一圈，再练个摊……
反正今个儿是肯定回不了村子了，甚至于连绿萝镇都没法回去。
与其到时候跟阿爹去找个不干净的客栈，还不如趁机扒住乔家大少爷的大腿。
相信，他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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