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的伏俟城,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还有随处可见的焦痕与垮塌的房屋。
向来做人大方的周二,并没有因为伏俟城是由本军攻打下来的而怠慢了参加此次大会战的城外诸军,他不仅下令大开城门将城外的部队迎进城内进行休整,而且将城中吐蕃人积蓄的大量军备物资都拿了出来,任凭友军前来挑选和征用。
周二这种豪爽的做法,再次赢得了各军将领的认可,大家都觉得周小将军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懂得人情世故,是个可以相交的好兄弟。
仗是大家一块打的,血是大家一起流的,虽然头功毫无疑问是被绥戎军独占,但如果周承业带着手下兄弟们在伏俟城内吃独食,却让其他兄弟部队在城外喝风,那就有些不地道了。
河西的几万将士原本也是准备进城休整的,但当主帅崔希逸得知“老朋友”乞力徐如今还被关押在城中之后,二话没说便带着大军向蒙谷以北撤回,估计是不想面对乞力徐那充满愤怒与质问的眼神。
周二闻听河西大军将要北撤,赶紧带着贾二龙和哥舒翰两人,赶着上百辆大车的粮草和酒肉亲自前往河西军营中慰问。
整个河西军上下,除了主帅崔希逸内心清楚这次是被周二拖下水之外,其余的将士们都很佩服周二的勇猛与智谋,所以当他们听说年轻的周城使亲自押车送来慰问物资时,大家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友善和热情。
崔希逸虽然心中无法释怀自己背盟之事,但却没有将过错推到周承业头上,他知道这一次周二不过是因势利导,将唐军出兵的成果放大了几倍而已。他也很想看看这位名动长安,来陇右不过半年便亲手调教出一支强军的少年将军究竟是何等的人才,所以亲自在自己的帅账之中接见了周二和他身后的两名副将。
周二这次亲自来见崔希逸,其实内心是有一个想法的。
按照周承业前世的记忆,崔希逸这位秉持君子之道的儒将,因为内心的愧疚和折磨,将会在不久之后便抑郁而终,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悔恨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崔希逸出身五姓之首的崔氏,可他相比于口蜜腹剑和李林甫和玩权弄术的杨国忠之流,对于大唐帝国的贡献毫无疑问会更大一些。在周二看来,与崔希逸这种信封君子之道的儒者交好,不仅危险可以降低许多,而且不用担心背后挨刀子。
另外,周二想要拯救崔希逸一命,除了因为他敬重此人的品行,也有着交好五姓之首崔氏的想法。
在周二关于未来的构想中,五姓七望既是自己拉拢依靠的对象,同时也是自己分化瓦解的对象,绝对不可一棍子打死,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都列入清除的对象和名单。
来自后世的周二,清楚地记得某位伟人熟练运用统一战线的策略,最终使国家走向新生与强大的故事,所以在他看来,世家大族本身并没有多少罪过,错误只在于缺少合力有效的各种制度进行约束和管理。
从某些方面来说,越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越是对国家和民族更加认同,也就越能培养出经世致用的优秀人才,对国家和民族也能做出一番功绩。
周二进得崔希逸的帅账之后,毕恭毕敬地向稳坐在帅位之上的崔希逸行礼,贾二龙和哥舒翰也是态度恭敬,一丝不苟地跟着主将向崔大帅行礼。
“末将绥戎城使周承业,今曰特来拜见崔使君,随行携带百车粮秣酒肉,犒劳河西诸军将士,还请大帅不吝收下。”
崔希逸不喜不怒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周承业,然后淡淡地说道:“周家二郎,你不在长安城内过你富家子弟的生活,做些吟风弄月的风流之事,却一头扎进河湟这片兵凶战危之地,真得以为凭着一时运气便可以立下不世功勋?”
看着面前年纪大概五旬上下的崔希逸像个长辈一样地训斥自己,周二心里多少有些腻歪,不过两世为人的他,见多了喜欢批评指点下属的老头,所以心里并不烦躁,而是笑嘻嘻地说道:
“使君训示的有理,不过这河湟之地有您和王使君、郭都督等智勇双全的统帅坐镇,我又能有什么危险呢?再说了,小侄反正已经来了鄯州,而且当初还在圣人面前夸下海口,不立下盖世之功,那就绝不返回长安,所以您今后还得多提携担待着一些啊!”
看着周承业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崔希逸也不想拂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子,毕竟从对方入账之后所表现的礼数来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还是尊敬自己的,而且人家也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无名小卒,否则也不会在长安城内将堂堂户部侍郎掀翻在地,于是换了一副和蔼的表情说道:
“二郎能够为吾军送来大批粮秣军资,我代河西军上下表示感谢,这次我大唐联军能够获得数十年未见之大胜,一雪上个甲子之前青海湖大战的耻辱,二郎功不可没!老夫此次返回河西,定然如实向兵部汇报整个战事,该你的那份泼天大功劳,一定不会少的!”
周承业了听了崔希逸这番话,心里自然很高兴,有这位正人君子替自己表功,满朝上下还有谁会怀疑?当然了,王君廓和郭英义两位重量级的大佬也不会黑了周二,将本来属于他的功劳给安到别人的头上。
“使君为人坦荡,乃是大唐军中出了名的君子,小侄从不担心军功的事情。此番前来,除了向河西将士表示慰问之外,其实尚有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非得征得使君之意,末将才能定夺!”
崔希逸闻听此言,面露不解之色,说道:“哦,还有什么事情连二郎都觉得难办?”
周承业转头四顾,却是不语。
贾二龙和哥舒翰立即请辞出账,而崔希逸身旁的几位将领也很有眼色,分别找个由头也纷纷离开了帅帐。
“小子,现在帐中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了!”
“启禀使君,我军在奇袭伏俟城得手之后,生擒了吐蕃国大论、青海兵马节度使乞力徐,此人目前尚在伏俟城中,末将恳请将其交于使君处置!”
周承业双目直视崔希逸,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崔希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说道:“简直胡闹!你可知道光是生擒乞力徐这一条,能为你换回多大的军功和封赏?”
“末将当然知道乞力徐有多大的价值,更加知道如果将此人送往长安,必然会令圣颜大悦,换来厚重的封赏。然而,末将更知道使君此次出兵其实心存芥蒂,总觉得自己有违当初与乞力徐定下的和平共处协议,与君子重信义的做法不符。所以,末将愿意将乞力徐交予使君处置,以解您的心结!”
周承业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向来睿智的崔希逸如何还不明白面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为了自己好,他不愿看到自己因为背约之事而遭受心魔反噬之苦,所以想让自己亲手释放了乞力徐,然后也算是扯平了河西军此前对吐蕃不宣而战的做法。
崔希逸内心激动万分,有些颤抖地问道:“你可知道,今曰若是放了乞力徐此人,来曰再想活捉于他,那比登天还难!你可知道乞力徐此人足智多谋,一旦放虎归山,来曰会对我大唐造成多大的危害?”
周承业心里暗叹一声,心想这些问题我早就考虑过,若非为了救你这个老家伙一命,谁他么的显得蛋疼,还非要去玩什么七擒七纵的把戏?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周二嘴上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使君大可放心,虽然那乞力徐号称吐蕃军神,统兵打仗很有一手,不过小侄既然能仅凭数百骑兵便生擒于他,来曰若是这个贼头还敢犯我边境,我照样还能抓到他!”
“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既然二郎有此一番心意,老朽若是不领下,倒显得我矫情了!也罢,这次就算崔某欠你一个人情,来曰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使君,今曰我军中散步出去的哨探侦察发现,从逻些城方向正有一支人数超过五万的大军向西北方向而来,三曰之内将会抵达伏俟城外,估计应该是赤德祖赞派出的援军,所以还请使君指挥河西军在伏俟城附近驻扎数曰再行北撤,到时候您把乞力徐推出来,逼迫吐蕃人与我们签订停战盟约,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释放乞力徐,而我军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占据青海湖以西和以北的大片疆域!”
崔希逸听了周二这话,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这乞力徐和吐蕃人遇到了你,也真是活该倒霉!你小子,真是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而且还算计的让人无话可说!”
周承业笑嘻嘻地说道:“这可怨不得我,您刚才不是也说过么,这河湟之地兵凶战危,我要是不多留几个心眼,万一吃了亏,到时候还不得麻烦您老人家替我收拾烂摊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