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领事馆在西湖边石函路,一栋灰白相间的西式漂亮大楼,周边还有一些附属建筑,占地不小。
这一次没有发生意外,和橘先生碰面之后,一人叫了一辆黄包车,不大会儿功夫来到了领事馆。
领事馆的人对橘先生非常客气,也非常有礼貌,搜检——那是不存在的。
马同学的检查也是例行公事,守卫只是随便检查了一下卷轴,便放行了。
进得里面,只见这领事馆内,装潢古朴、雅致颇具品味,会客厅里有一副巨幅的浮世绘,在这西式装修里却显得有些违和。
领事松村藏雄见到橘先生自是很有礼貌地鞠躬行礼,连对马同学也是颔首致意,没有一丝日本人的倨傲,让人心里提不起戒备之心。
“先生,马桑,前日之事非常抱歉,今日又给二位添麻烦了。”松村诚恳地向两位客人致歉道。
“松村君不用歉疚,意外发生也是你不愿意的,我们都平安无恙……”橘先生轻声地对松村领事说道,马同学则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关键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喝着茶,松村和橘先生又说了好一阵车轱辘的客气话方才切入今天的主题——古玩鉴赏。
看到马同学带来的《渔庄秋霁图》松村两眼放光,却好像想起什么,正色道:“这样的好画,是不应该在这里鉴赏的,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松村带着两位客人,拿出钥匙好一通忙乎方才打开书房沉重的障子门。
招呼两位客人坐下奉茶之后,松村郑重其事地带上手套,打开了卷抽,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鉴赏起来。
松村一边看,还和橘先生一边交流,内容不外乎是对倪大师画作的品评,从构图、运笔到意境、立意……两人兴致很高,似乎都已经沉醉在画的意境之中,萧然物外。
没有太多艺术细胞的马同学,则在一旁云里雾里,又不能不听,只能品着龙井冒充内行,脸上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趁着两位文化人赏画之际,马同学观察了这间书房,这间书房比橘先生那间大不了多少,书却没有那么多,只有一个靠墙的书橱,书橱前是一办公桌和椅子,办公桌对面是一套待客的沙发,马同学就坐在靠门的位置,靠窗的位置有一个书案,《渔庄秋霁图》就摆放在书案上。
传说中的重要情报,可能就在这间办公室里面,现在马同学有一种想拿起旁边的花瓶,“咣当”一下把两位文化人砸晕的冲动,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啊不,好好查看一下办公室。
不过这也只能想一想,真要这样,即便不是被当做间谍抓起来,也会被当成刑事案件通知警察局来抓人,这人就丢大了。
但是,马同学身未动,心已远,各种念头冒了出来,又被摁了下去……
拿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都半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这幅画就那么好看?要看这么久?这松村是不是光看画,有没有看别的?
又过了一会儿,两位文化人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放大镜,摘下手套放好,松村领事对马同学说道:“马桑,这幅画我很喜欢,不知能否割爱?”
“这……领事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此画乃是家传之物……”马同学忸怩说道。
“价钱不是问题,我会按市价给马桑支付的……”松村说道。
“多谢领事先生厚爱,不过我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马同学怯怯地说道。
“商量是应该的,不过这幅画如此珍贵,万一路途颠簸,有所损坏岂非憾事,我有个不情之请,马桑把画暂时寄留在这里……”松村一字一句地对马晓光说道。
“松村阁下,这样是否有点不妥?”橘先生这次却是坚定地站在了马同学这一边。
“我可以先给马桑付定金,一百大洋!”松村藏雄语气诚恳,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这,不是钱的事……”马同学还是有些踌躇。
“二百大洋!”松村把价格翻了一倍。
“领事阁下,这不是我一个人……”马同学嗫嚅说道。
“四百大洋!”松村好像说出的不是钱,而仅仅是一串数字。
“那……松村阁下,能不能给我一个凭据,就是一个条子,再有个保人,家里人问起,我也好交代。”马同学低着头,有些弱弱地说道。
“那是应该的,橘先生就请作为这个保人如何?”松村藏雄不容置疑地说道。
马同学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橘先生。
半晌,橘先生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借条上签上了名字,按上了自己的认印,松村藏雄自然也是履行了手续。
程序完清,松村藏雄小心翼翼的把画收了起来。
手续完清之后,马同学变得很好说话,就连现大洋都没强要,松村付的日元纸币也是痛地收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橘先生不住地给马同学道歉,马同学则一个劲安慰先生,言明这条子只是给家里人一个交代,想来有先生作保,家里人是不会怪罪的,今天还要多谢先生出面给自己解围。
马同学雇了车把先生先送回了价,然后坐车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家中。
“唉,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拧不过大腿,这还有先生作保呢……”马老板把借条和日元放在了桌上。
“嗬,这生意可以做,一眨眼翻了两番!”小陆看到日元和借条之后,感叹道。
“天啊,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这可是祖传的宝贝啊!”胖子眼珠子一转,却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了起来。
此时,小陆也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摸胸口,捶背,生怕胖子有个好歹,没想到,胖子越说越气,直接摔东西,打板凳……
最后,马同学是被家里人赶了出来……身后是胖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和小陆的劝解,邻居们纷纷侧目,也有人不断地帮胖子骂着这个败家子弟弟。
失魂落魄的马同学拿着条子,漫无目的地走在杭城的街上,日元?日元肯定拿不回去了,在家里呢。
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马同学,一路步行,去了浙大,又来到了橘先生家。
“马君,这是怎么了?”橘先生见马同学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关切的问道。
“唉,家兄见我把祖传的古画卖了人,心里激愤,把我赶了出来。”马同学沮丧地说道。
“都是我连累了马君。”橘先生言辞之中歉意更甚。
“哪里,哪里,要不是先生作保,可能家兄就要打断我的腿了,左右是兄弟,过两天他气消了就应该没事了,今天来是给先生辞行的。”马同学反过来安慰橘先生道。
“怎么?马君要远行?”橘先生不解地问道。
“杭城暂时待不了,我已经给工学院递了申请,暂时休学,准备去外面找找事做……”马同学沉声对橘先生说道。
在橘先生歉疚的目光中,马同学带着先生赞助的一百日元坐上了火车离开了杭城……
两日后一早,日本领事馆甫一开门,却有主仆二人前来声称要面谒领事阁下,这领事馆岂是闲杂人等能够进得来的,和守卫好一阵口舌,为首一名长衫马褂的胖子拿出了领事亲自签章的借条,守卫在电话里和内里好一通交涉,方才放二人入内。
在领事馆会客厅,松村领事破天荒地亲自接见了手持借条的二人。
“在下马景波,是马景涛的兄长,领事阁下,这《渔庄秋霁图》可是我家祖传之物,舍弟不谙世事,在下冒昧,还请领事先生将画赐还……”胖子惴惴地向松村领事恳求道,说罢还将借条抖抖索索地在领事面前一晃。
“马桑,这画是不可能还给你的,但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事,都是公平交易,令弟已经将古画卖给我了,只是没有签协议而已,而且据我所知,古玩行的规矩也没有签合同的说法……”松村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
“领事阁下,舍弟不肖,还望领事阁下宽宥一二……”胖子挤得直掉眼泪,还忍不住咳嗽起来,旁边的小跟班不断地给他老人家捶着背。
“不行,马桑,进了我这里的东西,还没有退回去的说法,一口价一千大洋。”松村不容置疑的说道。
胖子不理松村,却是抹着眼泪,呜呜地哭着……
“一千二百大洋。”松村似乎见惯了这些不良古玩商人的伎俩,自顾自的加着价。
“不是钱的问题,领事阁下,我得给你说说这画的来历……”胖子用袖子擦了擦红起来的眼眶,抽噎着说道。
“这事情还得从大明洪武年间说起……”胖子开始了讲古,老半天才把这画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说了个大概,听得松村领事好不耐烦。
“好了,马桑,你对这幅画十分珍视,我是非常感佩的,一千二百五十大洋。”松村见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索性也横了,干脆一点点往上加。
胖子却总是摇头,一个劲地抹眼泪,仆人在旁边一个劲的劝……
又过了良久……
“一口价一千五百大洋,马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松村一字一句地狰狞说道,领事馆的几个人逐渐从旁边围拢过来。
“大爷,左右是卖了……画现在是要不回了,二爷现在又不知所踪,你看……”仆人怯怯地对胖子说道。
“好……吧!”胖子咬着牙,红着眼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好,两位稍后,我这就去取钱。”松村藏雄换上了笑容,好像偷了十只鸡的黄鼠狼。
说罢,丢下客厅里主仆二人,径直上了楼去。
松村藏雄来到了二楼书房,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仔细检查各处暗记之后,又小心地打开书橱的机关——里面弹出一个小保险柜,再次确认保险柜的安全之后,用密码打开了保险柜,柜子里是现金,美金、日元、大洋都有,松村想了想直接拿了一沓日元的纸币,点算清楚之后,又慎重地关好保险柜。
⊕ttκΛ n⊕¢o
检查完毕书房并无异样之后,松村关好了书房,慢慢地下了楼。
“怎么是日元?还只有一千三百元?”胖子数了数钞票,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满地问道。
“按照现在的外汇比价,我还多给了马桑十日元。”松村藏雄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胖子。
“那可不行,我没用过这日本钞票,我要找银行的人……”胖子兀自不依道。
“这个简单,马桑可以打电话问银行嘛。”松村藏雄神情间有些颇不耐烦的样子。
“那我哪里去找电话?”胖子有些着急地问道。
“这里就有。”松村藏雄说道。
也不管松村领事同不同意,胖子起身就在领事馆找电话。
作为涉外机构,电话自然是必备的,在门厅找到了电话,电话里胖子和银行的人好一阵嘀咕,方才慢慢放下电话。
“不是我信不过阁下,你也知道,现在到处都是骗子……”胖子说道。
“呵呵,那是可以理解的,马桑放心,这日元肯定是真的。”松村对这个墨迹的胖子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领事阁下是场面人,我是相信的……”胖子慎重地揣好钞票,有些心有不甘地起身告辞走了。
回到了家中,两人赶紧收拾细软,房子一切照旧,只是给邻居说要出门一些时日,左右和那败家子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是要出门寻找的……
两人又去了博雅轩,给罗掌柜二人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赶往火车站坐上了前往沪市的列车。
到了沪市,两人赶到了四明邨,却见到了领先一步已经到家的马老板,见到二位精英,马老板给二位点了两个赞道:“演技不错,尤其小陆,进步不小!”
“情报呢?”胖子关心的问。
“欧了!哼哼,任他松村奸似鬼,也要喝本长官的洗脚水,要不是怕暴露,老子都想把他的保险柜搬空!”马长官有些得意又有些失望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