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暖飒懵了,听不懂谢政婷话里的意思。
“坐下,坐下我们慢慢聊。”她敲了敲桌面,微笑的样子很是胸有成竹。
纵然再不情愿,可关乎本身和柳羽灵,纪暖飒还是乖乖地坐了回去。
“我听家里说起过,二哥把一些跟熊天林有关的证据私下交给了我爸,好让我爸利用那些东西威胁熊天林,进而达到收购青城国际的目的。很奇怪,对吗?我也觉得奇怪得很,如果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公开处理的话,一来可以还展飞清白,二来,”说到这,谢政婷顿了顿,低咳了两声,笑得别有深意,“我看得出,二哥对你有着别样的心思,听说当时为了谈成合约,你险些被熊天林侵犯,交给警方处理不也就是为你报仇了吗?二哥这样的做法,我还真是看不透。”
这些话把纪暖飒带入了深思,一边理智在告诉她,谢政远怎么处理与她无关,终究她没多大实质性的损失;另一边情感又在质问,谢政远怎么不把证据交给警方,难道她受到的耻辱在他眼里跟利益一比便不值一提?
纪暖飒垂下眼,神色黯淡。
谢政婷眼波一转,端起咖啡垂眼小啜一口,收拾好错综变化的神色,复又以谢大小姐不食人间疾苦的姿态面对纪暖飒,“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再见到三哥,你的心情如何?”
话锋突转,纪暖飒不由得皱起眉头,下午时分,入冬的阳光懒洋洋的,落在谢政婷精致的妆容上,隐约透着一股寒凉之气,她的笑容像是被冰水浸过,温柔背后藏着刀。
纪暖飒握紧了手指,“你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你又问我?似乎我的每一个问题都会被你以问句驳回来,这样的三小姐可不招人喜欢。”她又笑,笑容让纪暖飒发憷,“六年前,三哥因为纪家大小姐杀人入狱,你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六年后再见到三哥,难道没有特别的感受?”
“如果你要的答案是感激,那好,我很感激,感激他为我英子姐报了仇,这样够了吗?”
谢政婷扬起唇弧深笑,“你这样的态度,如果叫三哥看到,该有多伤心?”
“谢小姐!”纪暖飒耐心全无,厉声低喝,“如果你喜欢故弄玄虚,我建议你去找我二姐,你们可以相互较量,拼出个你我高低。即便我不用工作,也不屑于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
她起身,奋力拉开椅子,一记响亮的刺耳声显现她有多愤怒,谢政婷看着她决绝带恨的背影,冷嗤一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心口被一口咽不下的气压着,恼得她抄起桌上的咖啡用力地摔了出去!
纪暖飒,我好心好意透露消息给你,你却这般不领情?整个谢家,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帮你?二哥看似对你好,实则藏了多少秘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甩我脸色?!
纪暖飒开车回到了明城岭秀,倒水大口大口地喝,水流汹涌地灌进身体,带来了异样的舒爽,仿佛如此憋在喉咙间的堵塞感能随着水流冲走。
喝得有些猛,她被呛得连连咳嗽。
谢政婷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翻腾,她不想去想,偏偏无法自控地去想,思维似乎非得和她作对才甘心,非要让她烦恼不堪!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纪暖飒收拾了一两套换洗衣服直奔王恋瑾的住处。
“当你开始计较的时候,就说明你在意了,”王恋瑾盘腿坐在床上,冷静地分析着。
窗外月色淡凉,不及房间内的灯火明亮。
纪暖飒趴在梳妆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王恋瑾的话。
蓦地,手机唱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打来的。
看着那个名字,纪暖飒只觉得沉重得很,像被什么压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终于还是得接通。
“喂……”
“怎么不在家?”
“我到恋瑾这来了,你每天处理公司的事就够烦了,我不想再麻烦你。而且,恋瑾是女孩子,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比较方便。”
她说得隐晦,谢政远心知肚明。
不知是从昨晚为她换药开始,亦或是为她洗头发开始,她对他更加得缄默,就连他提起“十五年前”如此敏感的词,她都默不作声。
她的沉默让他无可奈何,不想给她咄咄逼人的感觉,只好尽量表现得自然而然,却不曾想到如此会让她离开。
又多交代了几句,通话结束。
谢政远看着放在玻璃桌上的袋子,里面是新款男装,可屋子却空空荡荡,顿感哭笑不得。
温暖过后便是寒冷,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
“暂时避开也好,腾出个独立的空间好好思考思考,弄清楚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对他又是什么感觉……”王恋瑾苦涩地弯了弯唇,倒下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微凉的月色,愁容之下豁朗渐渐浮现,“其实,就算真的是爱也没什么,爱上一个人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而且,我能感觉得到,谢二少对你的感情并不简单,要是能相爱,有什么不好?”
纪暖飒直起身,靠在椅子上静看镜中的那张被磨破的脸,叹息道:“可是,我不该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的,你懂吗?瑾,我和他之间,横着两条,不,是三条人命。就算他的妻儿不是我撞死的,也还有我爸,我一直忘不掉那通电话,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也许那根本就是误会呢?他根本就没想到叔叔会跳楼……你不是说,你姐夫在查这个案子背后被隐藏的事实吗?难道现在还没有进展?”提到了中天融域的案子,心思细腻的王恋瑾没有注意到刚才纪暖飒话里的漏洞,一心一意全扑在了“纪权”身上。
纪暖飒重重地叹气,来到王恋瑾旁边躺下,陪她一起望着窗外的月色,“我不知道,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最近都没跟姐夫联系,就连我被绑架的事,他都不知道。”
又一声叹息后,陷入了突兀的沉默。
“瑾。”
“嗯?”
“怎么办呐?我发现我一遇到感情问题就彻底完蛋,好像这个结解不开,就无法做其他事情。”
“所以我早就说过,你是为那种为爱情而生的人,值得有最好的爱情。”
“别说这种话来寒碜我了,谁不是这样?别忘了你的过去。”
王恋瑾侧过脸来看她,弯着唇无声地笑,半晌,突然一惊一乍地叫起来,“纪暖飒!”
“干嘛?”
“你的伤口!你的背!怎么能就这么躺下了?!”
纪暖飒也跟着她紧张地跳起来,闹了一阵才急忙噤声,指了指门外,“嘘——”
王恋瑾不以为意地努努嘴,“怕什么?慈禧又不在,等她参加完研讨会回来,你肯定也弄清楚了心里的感受,在这期间都别有顾虑,老王很好搞定,他都听我的!”
说完,两人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
一切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开心的旧时光,简单,美好,虽然痛过,伤过,哭过,仍然能轻易展开笑颜,不似现在,愁眉一锁便是好几日。
在王恋瑾家中待的那几日,生活清闲,或许是带着养伤的心理,下意识地让心情平静,纪暖飒只觉得那段日子是此生二十三年来最安宁的时光,就是以前在加州无忧无虑也不曾拥有过这般平静的心境。
外界关于展飞保健品一事已经有了定论,系消费者吃错东西导致入院,和展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熊天林也出面撇清了Margaret吸毒与广告代言的关系,主动承担由此产生的所有责任。
纪暖飒看到新闻,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纪暖飒不意,竟没想到会是谢政扬打来的。
“三丫头,陪我去墓地走一趟吧。”他的声音略哑,听起来疲倦得很。
纪暖飒站起身,关了电视,望着窗外铅色的天十分阴沉,墙上的钟敲响了下午五点的到来。她迟疑了一会儿,感觉得到彼端的空气在安静地流动,末了,她轻轻地道:“我把地址告诉你,你来接我吧。”
从谢政扬出来的第一面开始,纪暖飒就知道这一天躲不掉。或者说,从六年前法庭判下六年有期徒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六年后他再出现时,必定会找上她。
唯有她,是这世上能和他说起心中伤疤的最佳人选。
天气阴冷,墓地因此显得格外凄清,纯洁的百合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四周夏日高大繁茂的书在深秋时分早已凋零,粗壮的枝干迈入冬眠,少了夏日的勃勃生机,整个陵园清冷得紧。
纪暖飒站在谢政扬身后,寒风拂过,吹起他黑色风衣的衣摆,衣摆碰到了她的手背,适才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到了今年,孩子六岁了吧?”谢政扬的声音被寒风吹散,远远飘去,听了只觉得一种荒凉之感油然而生。
纪暖飒垂下眼,嗯了一下。
“孩子长大了,我也是成年人了,可她,却永远停在了六年前,再来六年,依然跟照片上一个样。”他苦涩地笑了笑,转过脸来看着垂头丧气的纪暖飒,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调侃道,“那时候你可比她还要苍老了。”
纪暖飒抬眼瞅了瞅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极为勉强。
谢政扬叹口气,转过身在墓碑前坐下,抱着胳膊感慨,“以前我总是想,我要快点长大成人,达到了结婚的年纪就去娶她。后来她结婚了,我看着电脑桌面上她的照片,哭了一整夜。再后来,她生子,我跟着爷爷去道喜,看着她一脸笑容满是幸福,也觉得甜甜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多了一个儿子。从那以后,我时刻提醒自己,要以一个过客的身份面对她,而我也确实做到了,因为再见到她时,我出奇地平静。直到发生那件事,我提着刀去砍那个混蛋的时候,血溅到了我脸上,我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感情,我只是克制着,把最真实的感情压在了心底。”
六年再见,他说起往事时沉稳得过度,说得是自己,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纪暖飒挨着他身旁坐下,脱口问道:“后悔吗?”
“后悔什么?”
“为她付出了六年的青春时光,后悔吗?”
谢政远微微低下头,唇边挂上一抹发自内心的笑,说话时却带着嘲讽的意味,“爱上一个人,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只管愿不愿意。我愿意,所以我没什么可后悔的。纵然是搭上了这条命,我也无怨无悔。”
纪暖飒侧过脸凝视着他微笑的侧脸,眼眸一阵酸胀,一眨眼,泪水悄然滑落,她低下头,用掌心的纱布抹去,淡然一笑,道:“英子姐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很开心,非常的开心。”
“她听不到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感情了。”他苦涩地笑出声,微微仰头,“这六年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再早一点,我再早一点找到那个混蛋,杀了他,她会不会因为我而坚强地活下去?可是人生没有如果,这是生命最残忍的一点,好在我不后悔,也就不需要如果。”
纪暖飒呼出一口气,已不知道要说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脏被一个叫“聂梓岚”的人强行占满。
已经有一段时间她不曾想起他,这时听到谢政扬的这番话,思潮汹涌而至,她睁着眼,他站在眼前;她闭上眼,他便钻入黑暗中,只怕连她停止了呼吸,他也会嵌入她的灵魂,随之灰飞烟灭。
谢政扬为了纪暖英入狱六年,再出来时,可以当着纪暖英的面说出“无悔”,而她呢?因为聂梓岚入狱五年,这五年间,从未停止对他的牵挂和担忧,他却杳无音讯,犹如从这个世界彻底蒸发了一样。
“好了,不跟你感慨那么多了。”谢政扬分分钟换了心情,伸开手臂揽住了她,像是对待自家哥们儿一般豪爽地说,“这几日老爷子看我逍遥够了,让我从明天开始便到展飞去帮忙,三丫头,我可是什么都不懂。而且老爷子交代了,不懂的请教你便是。”
纪暖飒怔住,一瞬间便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