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圣尊没有去回答皇后的问话,只是眉目幽深地望向祝一夕,“一夕,你要嫁给西陵晔吗?”
“我……”祝一夕想要说不要,可是一侧头看着皇后娘娘的神情,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这个人这些年,一直视她如亲生般疼爱,她若说出这样的话,定然会惹她伤心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抚养她的养育之恩,便就是为了今日去逼迫她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不成?”无极圣尊好冷然道。
“圣尊,此事能做决定的只有一夕她自己,圣尊身为长辈,也不该干涉晚辈的私事。”皇后丝毫没有就此退让的意思鳏。
姚青黛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这一口一个长辈,一口一个晚辈,这都几千岁高龄的无极圣尊,算起来便是他们这一桌子的人年纪加起来,也不够他的零头了。
这么同一个一二十岁小伙子争个人,还真是难以置信。
无极圣尊目光柔和地望着左右为难的祝一夕,问道,“一夕,你若真想回去陵州成婚生子,师父当然也不会拦你,但你我师徒情份也就至此为尽了。”
这是她终究要面临的选择,既然现在话都到了这份上,索性便让她做出明确的抉择。
“师父……”祝一夕紧张地看着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夕,我们不反对你在昆仑山学艺,可是你是女儿家,总不能那么过一辈子,当年你母亲让你们父女来投奔我,便是将你托付于我,本宫与祝大人也都年岁大了,自是希望你将来都在眼前。”皇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
“皇后娘娘……”祝一夕看着她,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一边抚养她长大的皇后,一边又是她敬爱的师父,她谁也不想失去,可是这样的选择对她而言太过艰难了。
“有什么时候,还是吃过饭再说吧,一会儿菜都凉了。”华世钧见气氛冷凝,小心翼翼出声打破僵局。
祝一夕是重情义之人,这样让她二选一的话,着实是为难她了。
可是,以无极圣尊的禀性,若然她要选了玉阙宫,以后必然不想她再与陵州多有来往,可陵州那边也都是她的亲人,又是她舍不下的,而她选择了陵州回去成婚生子,自然也不可能再安心在无极圣尊身边学艺了。
“是啊,饺子都快凉了。”花楚说着,给祝一夕夹了一个,催促道,“祝姐姐,快吃吧。”
皇后看了一眼无极圣尊,见祝一夕急得泪眼盈盈的,也不忍再这般逼她,道,“好了,先用膳吧,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年夜,因着皇后与无极圣尊的一番话,都吃得着实不是滋味。
无极圣尊坐了不多久,几乎筷子都没动,就与飞林先行离开了。
祝一夕坐在桌上,瞄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不免食不知味。
皇后看着心疼,频频给她夹菜,却见一向笑语晏晏的人一直愁眉苦脸,“好了,快吃菜,特意让崔嬷嬷做的你爱吃的。”
祝一夕笑了笑,埋头沉默地用膳,心里却是记挂着已经离席的无极圣尊。
晚膳过后,皇后娘娘饮了些酒,她和西陵晔送她回房休息,却被招呼着坐下。
皇后抿了口茶她送来的茶,搁下杯子道,“一夕,来坐近些,坐我边上。”
祝一夕挪了过去,挨着她坐下,“皇后娘娘,要不我让崔嬷嬷去煮醒酒汤过来。”
“不用,你们两陪我说说话,一会儿就说好了。”皇后说着,拉住了她的手“一夕,方才我也不是存心要与你师父做对,只是……皇后娘娘和你娘一样,太放心不下你。”
“一夕知道。”祝一夕应声道,这些年她虽不是出自西陵家,可在宫里与皇子公主都几乎一样的待遇。
“皇后娘娘老了,再几年,就管不动你们了。”皇后看着她与西陵晔,幽幽叹道。
“怎么会,皇后娘娘还跟二十岁一样年轻好看。”祝一夕笑着说道。
“你啊,这张嘴永远跟抹了蜜一样。”皇后无奈地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哪还有多年轻,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
“母后,再几年我就会回宫了,有什么不放心的。”西陵晔安慰道。
皇后看了他
一眼,目光慈爱却又有些忧虑,“你父皇近年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将来西陵晔就要靠你撑着,母后自然希望你的太子妃是母后能放心托付的人。”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祝一夕,抬手理了理的头发,柔声说道,“一夕,皇后娘娘不是想挟恩以报,只是你这孩子吃了不少苦,你的终身托付给谁,皇后娘娘都不放心,怕你在外受了委屈,我们却护不了你,可若与你成婚的是晔儿,起码我保管他欺负不了你。”
她是女人,也同样有过少女情怀的时候,她对她那师父有什么样的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呢。
可正是因为她看出来了,才更得急于定下她与晔儿的婚事。
无极圣尊是神域中人,又是他的师尊,也许是照顾她,宠着她,可他终是给不了她所企盼的幸福和归宿,她只能一个人悄悄地心生爱慕,便是面对着他,也永远不能将这份心意说出口来,她不想将来去承受这份苦楚。
也只能趁着现在她对无极圣尊还没有情根深种,让她早点抽身出来,回到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中。
“皇后娘娘……”祝一夕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疼她,可是她不能离开师父,一来是她的十年之期没有几年了,二来……她舍不得。
“母后,大过年,非得说这些?”西陵晔知她为难,便出声道。
“你若让我省点心,当年早把婚事办了,本宫致于到现在还来跟你们说这些?”皇后冷冷睨了他一眼,哼道。
当初是他百般不愿意,逃婚躲去昆仑山,现在好了,一夕一颗心飞别处去了,他又来着急了。
崔嬷嬷送了醒酒汤过来,服侍皇后服下,笑语道,“娘娘,这年轻人的事儿,自有他们自己的主意,你呀,就是操心太多了。”
“合着本宫这千里迢迢冒雪赶来,一点好都落不着了?”皇后佯装脑怒,沉下脸来。
“皇后娘娘,你能来看我们,我心里一千一万个高兴,真的。”祝一夕连忙笑着说道。
皇后被她说得喜笑颜开,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崔嬷嬷就行了。”。”
她这会儿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方才宴席上已经让她为难了,这会儿也不好再强将她留在这里,逼得紧了反而让她更躲得厉害了。
“皇后娘娘,你早点休息。”祝一夕给她行了一礼,方才与西陵晔一起离开皇后的房间。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在夜空里,庭园中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母后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西陵晔一边走,一边说道。
祝一夕停下脚,微微仰头直面他道,“太子殿下,不如我们商量个事吧?”
“什么事?”西陵晔道。
“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回头我就去给你物色好,将来你只要带回去跟皇后娘娘说,你找到了你真心喜欢的,咱们两就都解脱了。”祝一夕一脸认真地提议道,为今之际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和平解决这件事。
“现在着急的是你,为什么要我去,你找个男人拎回去不是一样的?”西陵晔道。
看来,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摆脱他们这桩婚约。
“你是太子,你带个人回去说非娶不可,皇后娘娘顶多罚你,我爹也不敢拿你怎么样,这要是犯我身上,小命都得玩完了,这能一样吗?”祝一夕叉腰反问道。
“现在是你要退婚,又不是我,你自己想办法。”西陵晔说罢,绕过她大摇大摆地离开。
祝一夕看着走掉的人,怒吼道,“死卷毛,你太不仗义了。”
她犯愁地回了自己房间,站在门口瞅着隔壁无极圣尊的房间,走过去想敲门,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在门口徘徊了半天。
亓琞何等级敏锐,自然察觉了一直在自己门口晃的人,半晌不见进来,自己去开了门。
“这大冷天的,你要在门口当门神不成?”
祝一夕刚一转过来,撞见打开了的房门,一时愣愣地看着他。
“圣尊师父……”
亓琞放她进了门,倒了热茶递给她,“不跟你未婚夫在你未来婆婆团聚,过来做什么?”
祝一夕捧着茶杯,抬眼看了看他,抿唇不语。
燕丘听到便鄙夷哼道,“啧啧啧,这什么话,酸得人牙都要倒了。”
堂堂的无极圣尊,有点圣尊的气度风范行不行,不过自己徒弟的徒弟跟人订了亲罢了,闹得跟自己女人被抢了似的。
“圣尊师父,你答应了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不要我,你现在说话不算话了。”祝一夕委屈地垮着脸,哼道。
“你要下山成婚生子,自是不能再留在玉阙宫的,牵绊太多是无心修仙求道的。”无极圣尊语气淡冷,只要她还继续跟陵州有牵扯,这桩婚事就断不了。
她又是个心软的性子,便是心中不愿意,难保不会被她父亲和那西陵皇后威逼算计之下成了婚。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师父,我是不想嫁给西陵晔,可是皇后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些年我和老爹也是得西陵家庇护才过得这般安然,在没想到万全的解救之法之前,我怎么能忤逆她,惹她伤心。”祝一夕低头盯着手中的茶杯,无奈地说道。
皇后娘娘希望她与西陵晔成婚,这念头根深蒂固了十几年了,哪是她几句话就能推托掉的,真把话说白了,只怕反而会让她和老爹千方百计让他们早日完婚了。
“此事,你早晚得做个选择。”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离开圣尊师父,也不可能与老爹和皇后娘娘断绝关系,失去这任何一方,我都会难过。”祝一夕闷闷地说道。
亓琞静然而立,长睫微垂看着坐在火盆边上取暖的少女,“不想离开?”
祝一夕握着杯子的手指微紧,不敢抬头去看他,不敢泄露自己心底深藏的秘密,“自入门以来,师父教我护我,我不能没良心,说走就走。”
她是因为喜欢他,舍不得他,可是这番话,她却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
亓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扬起了嘴角,她能这般想,总算这些年没白养了。
祝一夕见他不说话,仰头望着她,铮然立誓道,“圣尊师父,我保证等有了合适的机会,一定会和皇后娘娘还有老爹退了这门亲事,要是我做不到,我就……”
“为师信你便是。”亓琞打断她诅咒自己的誓言,温声道。
祝一夕听了眉开眼笑,扯着他的衣袖蹭了蹭,“我就知道师父你最疼我了。”
他跟皇后再怎么针锋相对,但从来舍不得真的为难她的。
亓琞垂下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祝一夕却仰头笑吟吟地朝他道,“圣尊师父,我陪你守岁吧。”
亓琞无奈点了点头,也在火盆上坐下,端着茶抿了一口道,“那里还有飞林放的吃的,自己去拿。”
祝一夕麻利地起身去将柜子里放的干果和点心搬到了火盆边案几上,拿起胡桃就开始自己扒,原是用手捏的,可是不一会儿手就疼了,于是干脆用牙咬,哪知壳一碎了,把嘴唇还给割出血了,顿时抱怨道,“飞林买的什么东西,这么破一点都不剥。”
亓琞侧目看了一眼,伸手取了未剥的胡桃,给她剥了将胡桃仁放到桌上。
“师父就是师父,剥出来的胡桃仁一点都没碎。”祝一夕眉开眼笑地拿起剥好的胡桃仁放进嘴里,笑得眼睛都快眯一块儿了。
亓琞瞅着永远跟个小老鼠一样不停嘴的少女,眉目温柔。
燕丘则在剑里唉声叹气,嘀咕道,“祝一夕,你就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人。”
她看上无极圣尊,十有八/九就是被他那张祸水脸给迷上了,都说男人好美色,女人何尝不是。
祝一夕皱了皱眉头,懒得理会他,开心地吃着亓琞给她剥好的各种果仁……
等舍利天珠找齐了,但愿回到玉阙宫以后,他们的生活永远都能这么平静温馨。
“开了春,你就要自己去巫族了……”亓琞打破平静,朝她说道。
“我知道,万事要小心,不可逞强,要好生保住小命。”祝一夕笑着接了他的话,抓起胡桃仁送进嘴里,道,“放心吧,我才舍不得离开师父,一定会留着小命回来见你的。”
“你知道就好。”
“师父,这两天我可能
要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她这么远过来,挺不容易的。”
“嗯。”亓琞浅浅应了声。
闹着守岁的是祝一夕,结果刚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就一头歪倒在他的身上睡着了,咂吧着嘴还迷迷糊糊念道。
“圣尊师父,你别生气,一夕最喜欢圣尊师父了。”
亓琞听清了,轻然失笑,抬手用术法取了斗蓬过来,给她盖在了身上,由着她就那么睡了。
飞林一早过来,一进门便见赖在无极圣尊身上睡着的人,皱起眉头道,“这家伙……”
亓琞抬手制止了他,低声道,“她留这里守夜,睡得晚。”
飞林沉着脸收拾了一屋子的果壳,重新沏了热茶,给火盆里加了些炭火。
半晌,祝一夕才迷迷瞪瞪地醒来,反应过来自己守岁守得睡着了,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朝飞林道,“飞林我饿了。”
“崔嬷嬷早备好早膳了,你不自己去,还要我再给你送来不成?”飞林没好气道。
祝一夕起身,朝无极圣尊道了个别,匆匆回了房里洗漱,方才去了前厅跟皇后几人一起用早膳。
“大年初一,就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你还真是有本事。”西陵晔哼道。
祝一夕年夜宴没吃多少,这会哪顾得上跟他吵,端起碗就忙着吃了,根本懒得搭理他。
“一夕,慢些吃。”皇后见她吃得急,笑语劝道。
西陵晔端起碗筷,皱着眉瞅着一桌子的菜,“母后,敢情你一大早叫我来用早膳,这一桌子哪道菜是给我做的。”
这些,明明都是祝一夕爱吃的,一样都不是给他的。
“有的吃就行了,哪那么多毛病。”皇后不耐烦地瞪了眼找茬的儿子,沉着脸道。
西陵晔咬牙瞪了一眼祝一夕,他儿时讨厌她,就是因为她一在了,母后总是把他抛诸脑后,活像她才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子,他这个亲儿子倒更像是捡来收养的。
“一夕,我出来也好些天了,不能在这里久留,等回去的时候,我想将你娘的骨灰一并带回陵州去安葬了,你在外面带着总归不方便。”皇后一边给她夹了菜,一边提议道。
祝一夕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好。”
原是想办完了巫族的事,自己亲自送母亲的骨灰回去的,现在皇后来了,能带回去也好,父亲想来也是想见的。
“你们出门在外,都互相多照应着些,办完事了都平平安安地回去。”皇后瞅着两个孩子,语重心长地劝道。
身为人母,有谁会希望孩子们在外面漂泊不归,可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他也不好干涉太多,让他们事事都按照自己所安排的那样做。
“知道了,皇后娘娘。”祝一夕笑着应道。
皇后在庄里住了四五日便启程回陵州了,虽然那几日百般要她答应定下婚期,都让她给打太极糊弄过去了。
她和西陵晔扯心路上不太平,亲自将人送到了西陵边境,方才放心回了庄内。
过了年之后,一转眼就已经到了春天,祝一夕几人也告诉无极圣尊,踏上了前去巫族的路途。
原以去了之后,免不得与巫族大祭司一场生死血战,哪知就在他们到巫族境内的三天之前,巫族大祭司却离奇暴毙了。
“怎么就那么巧,咱们要来了,她就暴毙了,该不是害怕了躲起来了吧。”花楚瞅瞅面色凝重地几人猜测道。
“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去了一看便知。”祝一夕冷着脸道,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岂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姚姐姐,你怎么看?”花楚瞧姚青黛不说话,好似在思量着什么,朝她问道。
姚青黛回过神来,道,“那就去看看,她一底真死还是假死。”
如果那巫族大祭司真的死了,那这桩事就真的蹊跷了,恐怕是那幕后黑手想要掩盖自己的身份,将知道她身份的大祭司灭了口。
若是这般,她就更得揪出那个兴风作浪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