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看向梨花。
梨花穿着一套鹅黄色的衣裙,衣服的料子是那种轻纱,裁剪成了层层叠叠的云纹样式,样式虽然简单,但是衬托得梨花婷婷袅袅,婀娜多姿。
梨花头上也只插了一支白玉发簪,小巧的耳朵上是一对镶嵌了珍珠的银耳坠,宛若桃花的眼睛里波光盈盈,不点而丹的红唇微微抿起,浅浅而笑。
雪花见梨花虽然皮肤略显粗糙了些,但是气色很好,好像还胖了些,个子也长高了些,不由的心里有了底儿,然后伸手去拧梨花的脸。
“竟然我不在家,你就嫁人了?”雪花气哼哼的道:“添箱礼是没得补了!”
一想起梨花匆忙出嫁,雪花就心里梗得慌。
梨花听了雪花的话,眼光一暗,随即笑着道:“那可不行!我知道三姐富有,添箱礼少了都不行!”
梨花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理直气壮的表情,“三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边城的将士们多辛苦,我们将军府简直是没有一点余钱,都添补那些日子艰难的人家了!”
“三姐你是当朝的郡主,体恤边关将士是应该的,你必须要多多的给我添箱礼!”
“好呀,现在就开始搜刮三姐了?!”雪花故意瞪着梨花道。
不过,从梨花的话里,她也听出来了。
梨花不管是因为什么回来的,可是心还在边城呢。
看来,她和秦修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雪花的心,放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等没人了,她再慢慢的盘问梨花。
想必梨花并没有把她回来的真正原因和夏氏等人说。
梨花听了雪花的话,对着雪花嘻嘻的笑。
雪花瞪了梨花一眼,这才发现,梨花身边站了个小男孩。
小男孩的五官,和秦修有七八分的相似。
雪花明白,这就是梨花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不过,上次见面时,这个孩子对她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
这次竟然看到雪花,令人惊奇的露出了一丝腼腆。
梨花见雪花看向男孩,立刻拉着男孩的手说道:“翊儿,这是三姨,叫三姨。”
男孩听了梨花的话,虽然有些犹豫,还是对雪花恭敬的喊道:“三姨。”
雪花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应声。
其中的内情她还不知道,也不知道是梨花把小男孩降服了,还是梨花被人算计了,所以,对于小男孩的那声“三姨”,她不会轻易答应的。
能不能得到她的认可,有待考证。
以她现在的身份,不是谁都能认亲的。
雪花的目光,从男孩的身上移开,看向夏氏,问道:“娘,我爹呢?”
“你爹在你奶的灵前守棂呢。”夏氏答道。
“什么?我奶还没有下葬?”雪花惊讶的问道。
她以为连氏早就下葬了。
小河村的风俗大多是三天下葬的,富裕的人家有的五天下葬,但是极少。
除非是等着在外地的子孙回乡,才会延迟下葬的日期。
雪花暗自算了算,连氏已经死了五天了,再如何,也该下葬了。
何况,刚才她还在外面见到了李贵、方氏,以及李秀兰和李秀莲。
若是连氏还没有下葬,他们就应该在连氏灵前守孝,怎么会跑到她家门口来?
听了雪花的话,夏氏的表情有些古怪。
雪花愈发的纳罕。
梨花比雪花和荷花早回来一天,已经知道了许多的事情,于是说道:“三姐,奶迟迟不下葬,还不是为了等你回来。”
“等我?不至于吧?”雪花不可思议的道。
她不过是个孙女,在这个年代,女儿都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孙女。
而且,她们家说起来和连氏可是断了亲的。
她爹都自立门户了。
不过,因为李达毕竟是李富的儿子,李达对李富终归是有一定感情,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个亲断的不是很彻底。
血脉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是很难斩断的。
特别是在古代。
就象定国公和韩啸,即便他们父子再是对老夫人失望,老夫人落到这种境地,他们父子也还是不能不认老夫人。
这一点,雪花很明白。
所以,雪花当初断亲,也不过是为了甩了连氏这种极品,倒是真的没有强烈要求李达和李富一家断绝关系。
雪花一直都知道,逢年过节什么的,他爹对他爷,是一直有孝敬的。
对此,雪花从来没有阻拦。
她又不在乎那点银钱,她爹既然高兴,愿意孝敬他爷,她这个做女儿的,不会为了区区那点银子惹她爹伤心的。
雪花明白,血脉亲情,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连氏等人已经折腾不起风浪了,雪花已经完全能够瞬间碾压她们了,所以她也就懒得理会她们了。
不是同一层次的,还没有让雪花费心思的资格。
不过,雪花没有想到,连氏迟迟不下葬,竟然是为了等她回来。
雪花的眼中,划过一丝讥讽。
等她?哼!是谁认定了,她一定会去给连氏上香?
就算她同意去,她家爷也未必会同意。
当初连氏打她的那一巴掌,她家爷可是一直都记着呢。
黄氏这时候也说道:“就是为了等你,而且,这是你爷的主意。”
“我爷为什么这么做?”雪花问道。
她和连氏不对付,李富心里是知道的,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李富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你爷……”黄氏也有些犹豫,神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
雪花更加好奇了。
“干姨,到底怎么会事儿?”雪花着急的问道。
凭直觉,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包子这时候正坐在黄氏旁边,见状立刻快言快语的道:“雪花,你不知道,你奶……”
“死丫头,住嘴!”
包子话没有说完,就被黄氏在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打断了。
包子摸了摸头,一撇嘴,“娘,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全村都传遍了,没的就瞒着雪花吧?”
黄氏听了包子的话,看向了夏氏。
夏氏也有些没主意。
她们家的事儿,一向都是雪花拿主意的,还没有瞒着雪花的说法。
雪花眸光一闪,看来这事儿还和她有关系,否则,她娘和干姨不可能瞒着她。
她到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和连氏扯上关系了。
雪花笑了。
“娘,干姨,你们就是不说,我也是分分钟就能知道的。”
区区一个小河村里的事儿,还没有什么能瞒过她的。
而且,她家男人,或许早就知道了。
听了雪花的话,夏氏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是要瞒着你,只是怕吓到你,你如今有了身子,没得再因为这些事儿添堵心。”
黄氏也道:“是呀,我们不过是不想你烦心罢了。”
“有什么可烦心的?现在这世间能有多少事儿,有让我烦心的资格?”雪花不屑的道。
看到雪花如今的嚣张,夏氏和黄氏等人都笑了。
金花温婉的笑着道:“你呀,说话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不过,金花虽然这样说,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子,也真的有无法无天的资本。
梨花笑嘻嘻的道:“都是被我三姐夫给宠的。”
荷花则是仍和以前一样,在梨花说完了后,眉眼弯弯的笑着点头。
一副梨花的小应声虫的样子。
夏氏看着自己的几个女儿如此笑闹的情景,心里熨帖无比。
雪花倒是不在乎被几个姐妹打趣,说韩啸宠她,她一点也不否认,反而虚荣心爆棚,愈发的想要嘚瑟。
不过,她还惦记着刚才的话题呢。
“娘,干姨,你们快说!”
雪花话音一落,夏氏、黄氏、金花、梨花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黄氏看了夏氏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你奶可能是被你二叔和你两个姑姑给……闷死的。”
“什么?!”雪花唬了一跳。
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内情。
看着雪花瞪着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夏氏也叹了一口气。
“你奶死了的那天晚上,你爷曾经追着你二叔和你两个姑姑打骂,话里的意思是他们丧尽天良,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儿,连畜生都不如,等等……”
夏氏说到这儿,脸上满是感叹,连连摇头。
黄氏接着道:“你二叔被你爷打急了,曾经嘟囔着嚷了一句,说是老李家的那尊大神要回来了。”
“你小姑姑也嚷了一句,说是你奶只要活着,她们这些人没得都会受你奶的连累什么的。”
包子这时候也绘声绘色的道:“你大姑姑就说,当年你奶可是打过那尊大神一巴掌,没得哪天就会连累了她们。”
雪花听了夏氏等人的话,心思飞快的旋转。
这些,是在影射她吗?
她应该就是李贵口中的,李家的那尊大神。
至于她小姑姑说的,她们这些人会受她奶的连累,是因为她奶曾经得罪过她吗?
当然,她大姑姑的话,则是把她放到了明面上了。
这就是夏氏等人说的给她添堵心吗?
雪花脑袋中飞快的旋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心中暗讽,她奶家可不是只有连氏一个人得罪过她的。
李贵等人是怎么得出的论断,连氏活着会连累他们?
自己若是想惩治他们,不会等到现在吧?
шшш ★ттkan ★Сo
哼!怪不得今天李贵、李秀兰和李秀莲都跑出来迎接她。
看来,某些人又蠢蠢欲动了。
这时,夏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们这么一闹腾,隔壁你三奶奶在院子里听了个清清楚楚,然后不知道你二叔又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院子里就消停了,随后就传出了你奶的死讯。”
黄氏随后道:“你三奶奶听到你奶的死讯,立刻跑去了你奶家,你奶那时候还没有盖脸,然后你三奶奶就看到了你奶的脸是青紫的,眼睛是瞪着的,明显不象是正常死亡的,反而像是吊死的。”
黄氏边说边摇头,“你三奶奶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没事儿还能掀起点风浪呢,她不知道怎么一琢磨,就琢磨出你奶是被闷死的,然后这件事就传了出来。”
随着黄氏的诉说,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虽然她们都讨厌连氏,但是她们也都是心地仁善之人,从来没有想过要连氏如此的死。
可是,连氏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儿子、女儿的手上,这能不让人唏嘘吗?
荷花毕竟年纪还小,听了如此让人惊悚的事儿,不由的怯怯的问道:“这是真的吗?我奶真的是……”
“唉!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黄氏叹道:“真凭实据都没有,可是这事儿又在私底下传的沸沸扬扬。”
梨花哼了一声,说道:“要我说,这事就应该报官,然后让官府的仵作验尸……”
梨花话没有说完,就被黄氏打断了,“谁去报官?你奶原本就瘫痪在床了,随时都有死的可能,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罢了,现在连你爷都说你奶是病死的,你说谁去报官?”
梨花语塞。
黄氏又道:“这件事人们也就是偷偷议论一番,毕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况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奶奶的为人,就她那张爱瞎白话的嘴,谁知道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我爷为什么非要等我回来,才给我奶下葬?”雪花问道。
若她对连氏的死因有怀疑,那么李富的行为,就是让她最怀疑的。
雪花话音刚落,没等黄氏等人回答,外面就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老儿李富,拜见青河郡主。”
话音一落,外面就传来了“噗通!”一声响。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这个声音虽然苍老,但是雪花还是能听出,这就是李富的声音。
李富竟然来拜见她?
雪花以前虽然被封为郡主了,但是李富对雪花还是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的。
什么时候,李富的语气里,竟然有了唯唯诺诺,低三下四之意?
雪花的脑海中,不由的想起了一句话——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看来,李富是有事儿来求她了。
若是她没有猜错,李富应该是为连氏而来。
雪花的心里,有了一丝了然。
烟霞和笼月搀扶着雪花,向外面走去。
夏氏等人也跟在了雪花身后。
院子里,李富一头白发,正驼着背跪在地上。
这时,韩啸缓缓走了过来。
雪花等一群女眷进了夏氏的屋子,韩啸当然不方便进去,就被馒头招待着,去了平时李家待客的外厅。
如今李富一来,韩啸听到就走了出来。
对于李富一家人和雪花一家的关系如何,韩啸心里是清楚的。
他并不想雪花和李富一家有交集。
雪花先是看了韩啸一眼,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李富,说道:“爷,您这是干啥?快起来。”
雪花说着,对韩啸身后的一平示意了一下。
一平立刻上前,去扶李富。
李富就着一平的手,站了起来。
雪花发现,李富是真的老了。
她成亲的时候见过李富,那时候李富可没有这么的老态龙钟。
最起码,那时候的李富,精神头是有的。
而如今,李富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像下一瞬,就能两腿一蹬,进了棺材。
不但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两只眼睛也显得浑浊,没有一丝的光亮。
后背弯弯的驼着,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了。
雪花并没有张口问李富因何而来,她等着李富自己说。
金花毕竟曾经对李富这个爷爷有感情,虽然当初在她的亲事上,李富的做法让金花伤透了心,但是金花生性善良,哪里会始终记恨?
何况李富现今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金花见到李富如此,上前搀着李富说道:“爷,您快进屋坐吧。”
李富看着金花,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几丝惭愧。
欣慰自己的大孙女,眼里始终有他这个爷爷。
惭愧他当年差点亲手把大孙女推火炕里。
“爷就不进去了,爷来这儿有事求郡主。”李富说着,看向了雪花。
雪花静静的看着李富,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变,通身一副雍容怡然的样子。
“爷,您说吧。”雪花语气疏离的道。
李富看着面前这个孙女,心里满是感慨。
他们老李家,因为这个孙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子越过越好,人人都说是他们祖坟上冒青烟了。
可是,老婆子却……
李富的眼睛里,忽然就淌下了一滴眼泪。
“雪花呀,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爷,还叫我一声爷,你就去给你奶上柱香,让她走得风风光光的。”
李富说完,抹了抹眼睛,继续道:“算爷求你了。”
没等雪花回答,韩啸就一皱眉头说道:“雪雪叫您一声爷,是因为岳父是您的儿子,可是连氏和雪雪有什么关系?”
韩啸说到这儿,声音愈发的冰冷,“雪雪身份尊贵,连氏不过是一介农妇,她有什么资格让雪雪去给她上香?”
李富听了韩啸的话,身形一晃。
看向韩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韩啸目光锐利,冰冷,直视着李富,冷冰冰的又扔出了几个字——
“她不配!”
韩啸话落,李富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李富此时的心里,满是绝望、无奈,一股万念俱灰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种感觉,只有当年面对他的原配妻子吴如凤的时候,才有过。
吴如凤自从得知她爹娘死后,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李富一眼。
无论李富怎么努力,最终也没能挽回吴如凤的心。
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韩啸发话了,这些人还没有人敢反驳。
这时候,也只有雪花敢说话了。
“爷,我奶一向不喜欢我,我若去给她上香,且不论身份问题,恐怕她见到我过去给她上香,会走得愈发不安宁。”
“不会!”
李富听了雪花的话,立刻接口,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你若是能屈尊给她去上香,那是她天大的荣耀!”
李富说到这儿,声音中满是激动,“老婆子……老婆子若是能得到你去上香祭拜,那么她也就会走的了无遗憾了。”
说罢,李富仿佛想起了什么,眼里淌下了两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