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毛骨悚然
当美萱院长和燕姐劝说香橙时,魏翌晨站在庭院抬头往上看。
听说凶手作案后迟早会重回现场。
丢大便到院子里的人,会不会也会重新站在窗后审视他的“杰作”?
大便坨坨掉落的地方距离8号楼还有一段距离。距离差洗清了401和402的嫌疑。只能说,比邻养老院的这幢楼,不止一户两户对养老院有敌视。
魏翌晨过滤掉周遭的喧嚣,过滤掉老王的摇头叹息,始终盯着屎坨坨掉落的上方。终于,在三楼一户窗口,看到一双暗沉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经发现魏翌晨在眺望,立刻隐身在房间的深处。
魏翌晨感到那双眼睛冷飕飕的,令他在暖阳中也不觉一凛。
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做出朝养老院院子丢大便的事?虽然从表面上看大家都是人,剖开内心,从红到黑,不知道要划出多少等。
魏翌晨站在院内凝望对面窗口的时候,老王放进来一个人。那人气宇轩昂,走路带风。魏翌晨一回头,认出是院长的姆妈。
转身,透过半开的窗户,魏翌晨看到办公室内,美萱院长和燕姐还在劝说香橙。办公室里隐约飘出臭味。
“什么味道?开窗呀。”美萱妈妈走进办公室,摆着手,用狐疑的眼神到处排雷。
香橙见状,哭哭啼啼地走了。她与美萱妈妈擦身而过的时候,美萱妈妈不由屏息。
待香橙上楼,美萱妈妈才开口:“她身上,是老人味?”
美萱不开心:“我们这里的老人家,夏天一周洗两次澡,冬天一周洗一次澡。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每天洗脚、两次擦面、大小便后洗屁股,哪有什么老人味。”
“大便!”美萱妈妈惊叫一声,“是大便的味道。那孩子那么年轻,不会就大便失禁吧?”
“什么嘛。”美萱彻底不开心了。可是,香橙身上挂大便味道的真正原因又不方便跟姆妈说,美萱院长只能暗中生气。
“差点误了正事。我今天来是受你公公所托。他让我问问你,你交接做得怎么样了?”
“什么交接?”
“工作交接啊。我们都是上过班的人,规矩都懂,上班不是说辞职就走人的。至少一个月的工作交接时间嘛。你公公在家掰着手指头数时间呢。”
美萱院长如同五雷轰顶,双目大睁,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打电话问问你就好了,正好要到附近看舞台剧,就顺道过来问问你。”
美萱院长两眼上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不要耍花头哦。你公公态度很坚决的。唉,关键是你搞不定你老公,他也认为你拿这点工资,没必要出门上班。要怪就怪你老板,谁让他给你开的工资只有这么一点点呢?”
美萱院长哭丧着脸:“好了,姆妈。你说完了,可以走了。”
美萱妈妈被女儿推出办公室。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喋喋不休道:“回家,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2万块哦,而且你公公帮你交自由职业社保。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转眼浩浩就上幼儿园了,到时候你的自由时间更多了,陪你公婆搓搓麻将,陪我看看戏,日子要多自在多自在。多少人求而不得,真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
美萱院长不说话,只管往前推她姆妈。看样子恨不得把姆妈团成团,滚出去。
“你记住了哦。你亲口答应的,要是再反悔,以你公公那性格,可真的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你可不要作死哦。”
美萱院长好容易把她姆妈推到大门外,转身捂着耳朵就往办公室里逃。
“这下完蛋了。我误判了形势。”
燕姐两手抱在胸前,嘴角不乏嘲讽:“早就想说你太天真太乐观了,只是不忍心扫你的兴罢了。”
上周六加班,加班后大家一起去吃烧烤。半人高的啤酒杯端上桌,一把把滋滋作响的烤串儿放进加热盘,那种混杂着食物香气的热闹,确实很慰借心灵。
聚散的快乐,只有聚餐的人才懂。那时候美萱院长开心至极,嚷嚷着以后要每个月聚餐一次。
“我心慌意乱。这下该怎么办?”美萱院长双手抱头,苦恼道,“燕姐,求指点迷津。”
燕姐耸了一下肩:“很简单,两条路。一,顺从,这很容易,眼睛一闭,回家就是了。养老院离了谁都能继续转。二,反抗,需要娘家或个人资金支持。光有反抗的心不够,关键是反抗的资本。”
燕姐做出数钱的手势:“这个,你有哇?”
美萱院长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马吉拉,想想昨天穿的Ganni,前天穿的Golden goose……她一直认为她很朴素,不追一线奢牌。设身处地再一想,她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才不过买两双半她穿惯的鞋子。
还不算穿衣、吃饭和护肤保养的费用。
天哪,原来她的工资真的少得可怜。
“以前没有存钱的意识,总觉得家里开销用不到我的钱。钱到用处方知少啊。”美萱院长叹气,“不过,就算是想存,也存不下呀。这点工资,只能当零花钱而已。”
燕姐拍拍美萱院长的肩膀:“大小姐,回家就回家吧。”
待美萱院长去楼上,燕姐对着小潘,或是对着魏翌晨,开口道:“这点工资只能当零花钱?那环卫工怎么活?洗碗工怎么活?收银员怎么活?保安怎么活?”
魏翌晨转过头,一不小心看到小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人类的痛苦并不相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喜怒哀乐。关于经济条件,有人穷其一生,难以抵达罗马,有人出生就在罗马。
被扔玻璃瓶时老王的愤怒,在被扔大便时消失了。他重新变成旁观者。不仅如此,还嘻嘻哈哈和厨师老秦一起调侃。
“奶奶的,大便也往下丢,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奶奶的,真是恶心人不遗余力。”
“奶奶的,我猜一定是个精神病。”
老王一句一个“奶奶的”,笑得眼睛冒光,大门牙露出萎缩的牙龈。魏翌晨去小仓库取货,被迫听到和看到。
“小伙子,你还在继续破案吗?”厨工金姐问。
魏翌晨回头,看到扒着门框探头问的厨工金姐。上次他说服金姐放弃争取厨师待遇,自那以后,金姐再也没有提过待遇的事情。
从这一点看,金姐算计归算计,人还是爽快人。
魏翌晨冲金姐点点头:“虽然进展缓慢,还是在破的。”
“我给你提供个线索哦。”
魏翌晨口罩箱子也不搬了,立刻直身看金姐。
“我不是早上五点多就要起床做早餐嘛。最近十来天,我早上起床做早餐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个人扒着我们的铁门往里看。
哎唷,老吓人的。
个子不高,头发很短,瘦瘦的,哈着腰,分不出男女。
他穿着一身的黑衣服,带着黑帽子,眼睛藏着帽檐下,两手抓着我们的铁门,一动不动地盯着看,看得很用力。 我这个人胆子很大的,一般很难被吓到。但是看到他,我是吓的。真的,汗毛都竖起来的那种吓。”
魏翌晨一听就来了精神。据他最近读的破案书来看,很多作案人都有阴冷孤僻的气质。
“细节我描述不来。他给我的感受,我更描述不来。你要是还在破案,我建议你早起,自己看看。”
厨师秦师傅“哎唷哎唷”叫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亢:“老金,你不是编故事给自己钓凯子吧?”
魏翌晨闹了个大脸红。
厨工金姐照样笑盈盈的,对着魏翌晨道:“秦师傅坏事就坏在他的那张臭嘴上。你别跟他计较。”一转头,声色俱厉,“你奶奶个腿儿,他跟我小儿子年龄差不多,我当他妈都绰绰有余。你龌龊不龌龊?”
秦师傅被呵斥也不恼,继续笑嘻嘻:“哎唷,是我看错了,不是钓凯子,是拍马屁。拍领导的彩虹马屁。”
“马屁就马屁,什么彩虹马屁?就你那中学假毕业的文凭,还拽文,还不如我这实实在在小学没上过的人呢。”
老王立在一旁,笑而不语。
在秦师傅和金姐的互损声中,魏翌晨抱起口罩箱子,不紧不慢地走了。
第二天,行政值班的魏翌晨早早被闹钟闹醒。他忍着瞌睡,打定主意起床邂逅神秘的黑衣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一次就遇上。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雌雄莫辨的黑衣人,像落地的巨型蝙蝠一样贴在养老院的铁门上。魏翌晨第一眼看到,也有惊恐之感。
破案的使命感,促使他壮胆走过去。
在昏暗的晨光中,魏翌晨一步步走向未知。心像擂鼓,越跳越快。
在他充满二次元气质的想象中,门外的蝙蝠人突然喷出千万条粘丝,将他飞速拉近铁门。隔着菱形镂空的铁门,蝙蝠人用奇怪的腐蚀液体将他消融。
厨房内做早餐的金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探头向大门口处张望,正好看到蝙蝠人在抹嘴巴。
最后一口化他的毒水,刚刚好被蝙蝠人吸进嘴巴。
地上干干净净,滴水未漏。
金姐什么异常景象也没有看到,只感受到一阵不明的惊悚,赶紧缩回厨房。
而他,从此人间蒸发。
这个想象令魏翌晨不由止步。
他突然觉得,反正吕薇抛弃他,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破不破案,又有什么关系?
魏翌晨停下脚步。
距离蝙蝠人还有3米之遥。
虽然看不到黑衣人的眼睛,但能感受到,黑衣人隐藏在帽檐下的目光已经聚焦在他身上。
“我……”
魏翌晨犹豫不决之际,蝙蝠人开口说话了。
魏翌晨竖起耳朵。这声音,比他想得虚弱嘛。
“……想住养老院。”
仔细再听,这声音还充满了胆怯。
魏翌晨的自信,瞬间像解绑的弹簧,飞速弹高。他大踏步走近门口。
从那不怎么有血色的唇和蜡黄的面孔,他认出这是位身体状态不佳的老者。
“你什么情况,可以跟我介绍一下。”魏翌晨在距离老者两步之外站住。
“我老公打我,日子太难过了,很多次想到去死,怕街坊邻居们笑话,也怕孩子们为难。我想住养老院。”
魏翌晨不由往前迈了两步。他意识到他跟老人家之间还隔着上了锁的大铁门,于是赶紧刷脸打开小门,请老人家走进来。
走进来的老人佝偻着后背,拄了一根小蓝色拐杖。
中二风的想象烟消云散,眼前只有一位饱受家庭创伤的小老太太。
魏翌晨打开一楼多功能厅的灯,请老人家坐在椅子上。转身给老人家倒了一杯热水。
等魏翌晨回来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脱掉棒球帽。魏翌晨一眼看到左眼角上方一大片淤青。淤青无声地作证着老人家关于家暴的说法。
魏翌晨坐下来,默默把水杯递过去。
关于家暴,他所知不多,但正巧知道一些。
他最恐惧的热心邻居嫦姨,就曾经历过家暴。嫦姨一度犹豫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以暴制暴,直接把家里的三舅七姑八姨喊到家,把她老公揍到同意离婚。
据说嫦姨的离婚动力就是她的女儿。
她女儿本来挺苗条,目睹父母频繁厮打咒骂后,开始暴饮暴食。那时候,她女儿才三岁,还说不出“压力山大”这种话。
嫦姨历经三年终于离婚,甩掉了暴躁男。可惜,挽救不回女儿撑大的胃。
但,好在,晶莹妹妹虽然肥胖,却有玲珑之感,是个灵活的胖子,给人感觉非常可爱。
魏翌晨屏息坐在虚弱的阿婆面前,努力回忆小潘做市场时的套话。
“阿婆,我刚才其实想问的是你的身体情况。”
阿婆巴巴望着魏翌晨,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我左边肋骨,断过3根,是被他打的。
那时候我刚养好二儿子,生了结节,没有奶水,孩子饿啊,哭个不停,他心里烦躁,要捂孩子的嘴。我儿那时才出生十几天,他一个巴掌,比我儿的脸还大。去捂孩子的嘴,那不是要出人命?
我用身体护住我儿,他要扒开我,我不肯相让,他就握起拳头砸我。他一米九三,拳头比我儿脑袋都大。
我没有退路,只能硬挨。
肋骨生生断了三根。
只换来他对我好三天。
三天后,他就不承认他打过我,也不承认我肋骨断过三根。把病历卡拿他跟前,他说是我跟医生串通好,故意诬陷他。”
阿婆眼睛里没有泪水,可神情尽是悲伤。
魏翌晨听得毛骨悚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