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如此人物,领军灭国不用说了,回汴梁不过数月时光,就经营起这么个生财的玩意儿。不用说是极机敏能干的,隐相这般要对付他,他怎么就没想到要用什么手段应对?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瞧没瞧见俺们来时,在李女史宅邸门口乱晃的那些男女?俺与皇城司打过交道,识得几人。还不是皇城司派来盯着李女史门口的?俺们至好,说话可以放肆些,当今官家,还是信重熟识些的人物,你都无法自达于官家面”
“唉,这些事情,真不可说,也不能说,大家眼睁眼闭罢,反正大宋根基深厚,临到时候,圣天子百灵相助,总有贤才命世。辽人深入河北,寇莱公命世,西贼猖獗,又有大范老子小范老子韩公王韶此起彼伏,童宣帅虽然比不他们,好歹扑灭了江南方腊,灭辽时候童宣帅不成了,不又冒出个杨凌?俺们只管在汴梁安居高乐就是,那些文臣大头巾,也不会让俺们这些武臣操心,想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万一哪天老天爷大意了,忘了遣人命世,那该当如何是好?”
“你个黑厮乌鸦嘴,快叩齿吐直娘贼的吐沫!再不说这些了,倒是想想,杨凌去后,这边地生意多少都有些变故,怎生能加入进去要紧!家中长已经算了好些时日了,一年净利怕不是四五百万贯起码!插一脚就是十几几十万贯的上下。谁瞧着眼里不出火?高兄高兄,到时候你家长。可得抬抬手!”
外间议论,自然传不到这小楼当中,此刻在,一片春意融融。赵佶就穿了一身中单,光头未曾戴帽。笑吟吟的看着李师师在妆台前梳着头。李师师似乎是才沐浴过,白腻的肌肤泛着晕红。脸颊也是红扑扑的。还浅浅的浸了一层香汗,秀半湿半干,正用象牙梳子通着,看来是等头干了再就寝。
赵佶倒也不怎么急色,只是看着这一副美人出浴图,象是将这几天的烦心事都完全抛在了脑后,静静的享受着这一阵难得的两人独处时光。
李师师偶尔侧白他一眼,赵佶都微微而笑,就是不将目光移开。
眼前女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让人望而忘倦,跟她在一起,唯一的感觉是平安喜乐。在禁中,虽然有无数人讨好,但是总带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李师师却不抱怨,不向赵佶讨要任何东西,也不利用自己身份关说一句这一切都让赵佶感觉,哪怕他不是官家,只是一个落拓生。凭着他的文采字画,也可以得到李师师的倾心对待。这种感觉,才是最为真挚的。
赵佶本质就是一个荒唐轻浮的聪明人,但凡是这种人,反而是最好面子。所谓丰亨豫大,秉政之后在西面深入青唐,打击西夏。在北面与女真会盟,攻灭辽国。都是这场心态使然。好面子不能说是错,但是没有足够的执行能力配合,那就成了荒唐了。偏偏赵佶的执行能力是场灾难,他根本就不具本踏踏实实的做好这些大事需要的坚忍耐心细密这些能力。
可是他又足够聪明,平常人的讨好巴结吹捧,他自信能一眼就看得出来,也笑笑不当回事。蔡京秉政这么些年,对赵佶巴结奉承已经到了极处。到时候他说拿下来就拿下来了。虽然厚道底子在,蔡京一切待遇都在,但是已经受到诸多限制。梁师成现在如日中天,但是赵佶也相信随时都可以将梁师成拿下。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巴结奉承,赵佶都知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官家身份。而李师师这般表现,却让赵佶觉得是大不一样,是真心真意在对待他的,而不管他赵佶到底是何等样的身份。
更不用李师师的人才气质了,都是赵佶生平所仅见,这样女子把玩越久,就越沉迷其间。
李师师到了后来,干脆赌气不瞧赵佶,自顾自的只是在那里梳着秀发,赵佶却始终打量着李师师,从到下,她身衣衫,衫配饰,露在外面的容颜肌肤,每一寸都未曾放过。良久以后,赵佶才叹息一声:“内诸省是怎么回事?朕明明一再叮嘱,要好好照应你这里一切,结果你配饰头面也不更新了,身衣衫,还有阵脚细密的补缀处,要不是朕眼利,差点就没现,这般人,怎敢如此不尽心?”
李师师回头,冷着一张脸:“你的钱,我不要。”
赵佶顿时大是心疼:“师师,你何必自苦如此?朕的钱你不要,你还要谁的?”
李师师还当真不要赵佶的钱,对赵佶说来,都是自家偶尔还是在办雅集。但有雅客来访,诗酒会后,总有一份添妆,宋时天子很奇怪,也并不以为这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仁宗最疼爱的刘皇后就是别人的媳妇儿,李师师身归天子,却在禁中之外,偶尔办一诗酒雅集,来者无不是知名文士,对于赵佶这么个艺术家性子的人来说,反而觉得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李师师的坚强独立更得他另眼看待。
当然世事不是如此,李师师随手做副字画,汴梁城中总有人重金相求,一则得李女史的字画,说出来也是有面子的事情,二则就是做长线投资,买个人情总好。现在李师师清高,再大几岁,担心色衰君王宠信不再,到时还不抓紧最后的时间赶紧关说捞一笔养老之资?这个时候投资将来总派得用场。
李师师用度,自然是绝不匮乏的,女子清高自持,也是要靠钱财支撑的。不过沾赵佶的光在暗处不在明处,做得足够聪明漂亮,反倒引得赵佶大是心疼怜惜。
今日特意换了旧头面配饰,衣衫也做了手脚,就是等对女人眼光异常锐利的赵佶发现。要引出话头来,李师师也是昨天思量了好久。
眼看赵佶总算挑起话头。李师师心里面都绷紧了,冷汗都只敢朝内流。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就会为杨凌这个初会之人担这么大的风险?她在赵佶身边得宠,仗恃的无非就是苦心经营出来的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现在却是在动摇自己立身根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杨凌,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心里面在苦笑。脸却是柔情万千。按照自己苦心安排出来的剧本,一幕幕的演将下去,“要是开口要钱,还不简单,就是前两日还有人却也到了马前街一趟,不过吃了闭门羹而已。”
赵佶是当真是有些英雄气短,原因无他。现在国用太窘迫了!国用窘迫,他的私用自然也就窘迫,一年大宋财政收入近亿贯。可内外有别,这亿贯的财政收入他不能都搬进内库来。基本全都得花出去。兵册的一百多万军马,几十万官吏,就吞掉了至少八成。加其他开支,年年都是靠行交钞弥补亏空。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官僚系统,军队系统,从来都不敢克扣。还有开支浩大的各种赏赐,年年都是入不敷出,这还是不出兵打仗。只是平常过日子!
他是个手脚极大,贪图享受的,自家用度,都是靠提拔的幸进之辈为他捞钱,蔡京理财,朱缅东南应奉局等于是将江南变成一个巨大的皇庄,杨戬扩田……无一不是这般。但是蔡京理财钞法也支撑不下去了,朱缅已经倒台,方腊起事之后,东南应奉局也不敢经营下去了,再逼反一次江南,大宋就真支撑不住了,其他来源,总是有限。
再加打了一场规模浩大的伐燕战事,一旦用兵打仗,用度十倍与平时!这一仗更暴露出大宋的残破虚弱,许多事情都亟待整顿,比如说这个都门禁军整练。但是这又是要大笔花钱的。蔡京再度复相,一半是因为不得不然,一半也实在是指望他能在财计救救急。结果蔡京位,却仍然是束手,原因无他,只靠交钞,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伐燕战事以来,赵佶用度已经比平日俭省了许多,东南应奉局这个巨大的私库没了,再想如前一般享用无度,营造无度,赏赐无度,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伐燕战事后许多事情不得不做,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但是进项维持大宋平日运转都显得艰难,到哪里生财去?
赵佶私下里未尝没有抱怨,什么丰亨豫大,什么天子不计?现在朕简直就如一个穷措大!蔡京已经没有往日理财的神奇,梁师成更不是这块料,其他人在这头还不如蔡京。这摊子到底怎么维持下去?
要他一下从私库当中拿出十万贯八万贯贴补李师师,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搂着李师师温软的身子,赵佶此刻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就迟疑着开口:“你不肯说,不肯在朕身边吹这个枕头风,那是极好的。可是现下这些大臣,谁不任用私人?就算朕闭着眼睛提拔三两个不要紧的,也不直什么……稍稍开开口子,今后十年的用度就都有了,也省的朕为你担心……”
这就是赵佶慷他人之慨了,李师师心里微微冷笑,忍不住就想,如果杨凌面对同样情形,又会怎样?估计他是一拍桌子:“咱们夫妻不过就是一起同甘共苦罢了!”
这点念头,在李师师脑海里一闪而过,脸却显出惶恐的神色,从赵佶怀中坐起身来,娇嗔道:“赵大,你说什么话!这等事情,岂是我妇人女流能沾得手的么?倒是白白搅扰了我这里清净,平日里板着脸拒绝人还来不及,还有人找门来。要是我开了口,这小楼还不变得乌烟瘴气?你能耐得,我却不能,这话再也休提!”
其实赵佶也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话,说完就觉得有些后悔,觉得实在儿戏了一些,倒不是觉得让李师师赚点好处有什么不对,而是想到要是真是李师师开了方便之门,这里门庭若市,自己到哪里再去寻这么一个清净所在?
当下听到李师师开口拒绝,说的每一句话都到自家心坎里面去,搂着李师师恨不得将他揉进了自己怀里,一叠声的道:“你说的是,朕计得差了,这里是汴梁唯一清净神仙地,如何当得起那帮污浊官儿搅扰?师师,你真是神仙中人!”
李师师软软的靠着赵佶,脸堆着最为温柔迷醉的笑意,心里面却是越来越冷,和赵佶在一起越久,对这位官家,看得也就是越为通透。
杨贵妃还有长生殿,自家在赵佶身边,却连杨贵妃的命运都不如!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自己才陪着杨凌说了那么些疯话,做了现下这般疯狂的事情罢?
赵佶搂着李师师亲热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师师你这个别人面前冷心冷面的仙子,还有朕的照拂,居然还有人将门路走到你这里?倒是好大的本事,也是好没眼力,到底是谁,吃了这闭门羹?此人想求什么?朕知道了,准定让他一辈子都求不到!”
赵佶本来就是随口闲话,李师师一句话却让他差点坐了起来,从李师师口中,说出的居然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还不是这些日子汴梁轰传的那个平燕名帅杨凌小杨大人?虽然我僻居小楼,却还是听过他的声名。身边使女糊涂爱钱,居然将他引来拜我,送好大一笔财货,就求我关说,帮他自达于君前,这些事情,我是女流,不想预闻,就送客了……他还说在东十字大街觅地等候,只等我回转心意,就是天大好处奉。”
赵佶顿时怒不可遏,自家在禁中被杨凌这个名字烦得坐立不安也就罢了,逃出禁中,来到李师师这个避嚣之地居然也躲不开这个家伙!
当下重重拍着床榻:“什么使女引见的,打死不论!梁师成现在处心积虑,要将杨凌出外,让他不能居留都门,朕还想,好歹是有平燕大功的,虽然因为朝局,不得不委屈他,对梁师成作为装作未曾看见。将来总要保全他一下,出知外州,磨砺几年看能不能提拔回朝中效力,现在看来,此人如此下作不堪!朕要告诉梁师成,痛痛的处置他也罢!在岭南给他寻一州军,安置就是,看他几生能挣扎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