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脸色复杂,一言不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台。
几只觅食的小鸟受到惊吓,从对面屋顶的琉璃瓦上拍拍翅膀飞走。
冷风呼啸着穿入温暖如春的御书房,树上仅有的几片树叶在风中摇曳,终于还是无助地掉落下来,似乎在昭示着朝廷现在悲凉的现状。
“皇爷,请注意身体,可别不小心着凉。”
今日负责随侍的是东厂提督、总提督京营戎政的曹化淳,急忙走上前来想把窗户关上。
同时奇怪的瞥了秦浩明一眼,这小子胆子真大,把皇爷都说伤感了。
“曹大伴,朕没事,只是想清醒清醒。这里风大,你年事已高,又有病在身,自己要注意身体。
告假的事不要急,先在宫里调养好再说。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十几年过去,连你也要离开朕!”
崇祯侧着身体摇摇手,阻止要来关窗的曹化淳,对他感慨的说道。
曹化淳是信王府的老人,办事得力,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和倚重。
“老了,身子骨愈发不行,不然老奴也想多服侍皇爷几年。”
曹化淳动情的摸了摸眼角的泪水,边说边弓着身体倒退回去。
屋内的秦浩明看着他们主仆情深,终于有些明白崇祯为什么对身边的太监还不错,只是对大臣多有刻薄。
曹化淳因病乞准告假,向崇祯帝连上三疏。
可直到崇祯十二年二月,他才蒙允告假还乡,肯定是崇祯多次挽留。
“曹大伴,把杨爱卿叫过来吧!”
崇祯想了想,看着屋内静静坐着的秦浩明,向曹化淳说道。
“遮!”
曹化淳双手行礼转身离去吩咐宫中小黄门。
“待会和杨爱卿议议军事,三饷的事情让朕考虑考虑。
爱卿说的土地有肥沃贫瘠,产量各不相同甚有道理,到时朕让户部拟个条陈出来。
只是从大明乡绅富户手里纳粮捐输,今后休得再提,那是大明的根本,朝堂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崇祯关上窗户,缓缓走到秦浩明面前,手做了一个下按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起身,自己则绕着宽敞的御书房边走动边说。
别看崇祯口头这样说,其实秦浩明说的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坎里,奈何实行不了,天家也有难言事!
平日里撤销盐税、减少矿税等有利于各级官员富商的政令那是顺风顺水,可重开海禁加收商税,带头捐输等不利于官员权贵的圣旨,那便是有违祖制寸步难行。
有心想偷偷越过内阁发中旨,可各地官员有权拒绝奉旨,若是强行下旨也只能是被内阁再三驳回。
崇祯无奈的摇摇头,这大明的江山,并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啊?
秦浩明有些同情的望着满脸惆怅的崇祯皇帝,大明实在是烂到骨子里了。
崇祯每天要处理各地如雪花般的奏疏,尽管有司礼监的太监代为批红,挑拣出来比较重要的奏章,但是每天仍然有批不完的奏章。
各级官员贪污受贿上下其手,前线的军饷还未出京城便被漂没几成,层层克扣下去到达前线时已经所剩无几。
边关将士数月断饷数次哗变,将领则是中饱私囊克扣军饷私养家丁。
流贼四处劫掠,各地县令知府隐瞒不报者更是比比皆是……
其实向富商征收捐输并不是他独创,之前就有人提议过。
可内阁大臣的驳斥是:此言乃乱世乱政之言,而敢陈于圣人之前,小人无忌惮一至于此!
州县的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此议一倡,亡命无赖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
秦浩明有些奇怪,难道在这些朝廷大臣眼中,现在还不算是乱世吗?
想到崇祯临死前发出的感言:君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
秦浩明长长的叹了口气!
“皇爷,杨学士求见。”
门口的曹化淳开口通禀。
“有请!”
崇祯收拾心情,一脸威严的重新坐回龙椅中。
杨嗣昌温文雅尔的走了进来,轻扫秦浩明一眼,转身朝龙椅上的崇祯,一丝不苟的按照大明朝礼,行一拜三叩大礼。
头上漆纱幞头的两边展角,随着身体的起复轻微的晃动。
崇祯等他礼毕才轻声说请起,自己说过多少次,让他无需如此,可杨嗣昌总是一句,礼不可废,时日久了,也只好随他去。
对于杨嗣昌,崇祯是真心满意。
不仅在许多事情上颇和他意,而且聪敏过人勇于任事,不同于一般朝臣。
“宣府指挥佥事秦浩明秦破虏见过杨本兵。”
杨嗣昌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秦浩明朝他行军礼并自报家门,同时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明末大臣。
杨嗣昌长得端庄大方仪表堂堂,白皙的皮肤,颔下留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长须。
檀香精心熏过的绯红色袍服,两条形状优美的眉毛明显经过修饰,唯一的缺憾是他的眼睛有些狭长,让人觉得有些阴柔。
“很好。”
杨嗣昌只是淡淡的两个字,敷衍的拱拱手,便没有下文。
也不知道是说秦浩明人好,还是赵县战役打得好。
热脸贴了冷屁股!
不过老子也不靠你吃饭,反正已经算是卢象升的人了,二人也鸟不到一块去,摆什么谱?
杨嗣昌高傲的举动激起秦浩明心中怒火,吔了他一眼,嘴角向上一扬,蹭蹭坐回太师椅上,眼睛看都不看杨嗣昌。
这一幕暗战,居高临下的崇祯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却有些无可奈何。
大明朝堂派别众多,彼此间水火不容,相互构陷、污蔑,他们才刚刚开始呢,他早已习惯。
“秦爱卿,还是由你向杨学士介绍一下战场具体的态势。”
崇祯朝秦浩明淡淡地吩咐。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这是关系到天雄军将士生死攸关的大事,秦浩明还是打起精神,认真的把敌我双方态势向杨嗣昌详细复述一遍。
“皇上,圣人举事,动则必万全,必先本后末!家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是理应如此!
万万不可朝夕令改,令下面大臣无所从事。
微臣只想问一句,从长远计,皇上是想和还是想战?”
杨嗣昌听完秦浩明的介绍,不置可否,只是双手作揖朝崇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