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苍大摇大摆地走了。
王姬幕府只剩王姬和夫人二人。
噼啪——噼啪——
耳边只剩各自的呼吸声和蜡烛时不时传出的爆鸣音,不知过了多久,殿下酸软的双腿撑不住身体,瘫软坐在地上。她刚回过神,惊觉后背冷汗涔涔,早将内衬打湿。
她的双眸涌动着几分诡谲异色,呼吸也控制不住地急促三分:“爱卿,你说他是不是父王或者王兄他们派来诈我们的?”
作为王姬,她也曾无忧无虑。
婚后跟那位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丈夫琴瑟和鸣,恩爱过短暂时间。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如此幸福,直到她再一次面临和亲局面。不对,那回都算不上正经的和亲。
她毫无防备去给父王祝寿,席间喝了杯宫娥递来的酒杯,竟是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天色黑沉,一个陌生健硕男人背对着她套裤子,不是驸马都尉!床帐内一片狼藉。彼时她成婚已有两年,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唤人,欲将歹人斩首问罪。
那人却诧异道:【难道不是殿下欲与末将成就好事,这才让大公子从中牵线?】
她如坠冰窖:【放肆!】
【来人!快来人!】
王姬豢养面首或者有几个入幕之宾,那都是很正常的。她在这种环境长大,自然也不会排斥。只是她的情况特殊,驸马都尉出身大族,她要顾着婆家的颜面不能乱来,故而在这一夜之前,她只有驸马都尉一人。夫妇感情也好,暂时不会考虑第三人。
自己何曾找眼前这人?
面对她的反应,后者却像明白了什么。
唇角勾起讥嘲:【哦,原是如此。】
王姬抓着被褥:【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道:【殿下不妨问问大公子?】
说话间他已经穿戴整齐,推开门。让王姬心凉半截的是,门外列着几名宫娥,见男人出来还福身行礼,仿佛都没有听到方才屋内的动静,对王姬的命令充耳不闻。
她提着剑怒气冲冲找到王兄。
一番砍杀却连人衣角都没碰到,她情绪崩溃摔剑:【你是不是畜牲!居然用亲妹妹去做这种事情!王室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孤已经传信给父王,他必会为孤做主!】
父王一定会为她做主!
她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啊!
王兄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眼神写满她不懂的算计:【父王?父王他知道。】
【知、知道?】
短短几个字让她世界崩塌。
王兄略显不耐烦:【不过是给你找了个男宠,你就要死要活?你只是女儿家,你哪知道外头局势有多严峻?你的王姬身份,父王的王位,为兄的储君,哪一个都不稳当!若无父王和为兄,你凭什么穿着绫罗绸缎,戴着朱钗翠环,出入有宫人服侍?】
王姬气得颤抖:【所以呢?】
【只是让你多个男人,不是让你当妓女!勋贵世家女子,哪个没一二蓝颜知己,就你脑子轴,只守着一个男人过?】王兄一副“你怎么可以不知好歹”的指责表情。
王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
宫门外,一袭青衫的驸马都尉不知在此站了多久,听到车厢四角的铃铛声才扭过头。王姬不知道,她此时的脸色比停尸几日的尸体还白:【驸马在此,等了多久?】
驸马都尉:【两三个时辰吧。】
王姬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他都知道了!
驸马都尉确实猜到了。
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委屈,试图开口解释,却听驸马都尉神色平静道:【因为朝廷上的一些矛盾,你父王亟需一些派系之外的武将支持,不曾想,牵连你遭此横祸。】
【你知道?】
驸马都尉性格平和,不喜争端,即使跟王姬成婚也没有替自己谋一官半职。当然,以他的出身也不需要。世家大族出身,他什么都不用做,自然而然就会步步高升。
白身的他为何会知道这些?
【你父王是跟我父亲他们有争端。】
当他访友归来,发现参加贺寿宫宴的妻子在宫门下钥还没回来,直觉告诉他出事了!只是看到王姬前,他还不曾想到他们会这么做。对待女儿/亲妹都这般绝情。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如果不是双方彻底撕破脸,父王和王兄哪会主动给嫁入世家大族的王姬,找什么派系外的武将男宠?
他们的本意就是想羞辱敲打对方。
王姬听后,当场崩溃,抱着膝盖大哭,从宫门口一直哭到了自己的王姬府邸。
怎么也无法理解男人们的权力斗争,为何要通过折辱她来达到羞辱对方的目的?
她如果有这样分量,又岂会被羞辱?
几日后,驸马都尉离开。
临走前,对着消瘦一大圈的王姬道:【未能护殿下周全是我之过,这是我的信物,若来日殿下有需要的地方,凭此信物即可。我留下来,反而会让殿下置身危险。】
前一句是许诺,后一句是解释。
王姬死死攥紧那枚信物。
【你就这么走了?】
相较于她不人不鬼的憔悴模样,驸马都尉依旧光鲜亮丽如初见动人。他双眸温润如泉水,声音低沉:【殿下父命难为,我亦是。此次不回,殿下声誉就彻底完了。】
王姬恨声道:【你在威胁孤?】
驸马都尉:【是我父亲在威胁我们。】
当他踩着脚凳踏上马车,王姬急忙抓住他袖子:【倘若是你陷入这境地……】
驸马都尉:【我会让他们知道一旦落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何滋味!】
王姬闻言心中更恨,忿火中烧道:【而今受辱是我,你便没这份本事了?】
驸马都尉只是无声看着她。
待她稍微恢复冷静,她松开手,疯癫的笑声从胸臆溢出——自己这个问题问得真是愚蠢啊,让她受辱的主谋是她的父兄,驸马都尉难道帮她杀了他们吗?怎么去做?
血缘是从出生到死亡都斩不断的东西。
【殿下,珍重!】
驸马都尉轻叹一声,放下车帘。
车夫轻甩鞭子,车轱辘缓慢滚动,载着她少时欢喜过的驸马都尉离开。彼此都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双方又是什么身份。第二日,王姬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直到闺中密友登门探望。她在高烧迷糊之中,将对方当做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后者听闻,眸光悲悯,轻声道:【殿下,无法支配资产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资产。】
【殿下,去就藩吧。】
短短两句话犹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惊出了一身汗,这场高烧第二日便退了。
【心头肉儿,你那话是什么意思?】闺中密友年岁比她大一些,行事沉稳从容,王都无数世家公子都想摘下这朵带着刺的娇花,多少人递出橄榄枝都不被她放眼中。
【意思还不明显吗?】她手中剪刀咔嚓一声,将枝头多余的花苞剪掉,让更多的养料集中供给最大的一朵,【自然是告诉殿下,要么成为修剪花枝的人,要么安心成为被人修剪的花。有些花离开精心养护的土壤是活不下去的,殿下可知自己是哪种?】
王姬终于明白——
为何会听人说这位闺中密友笑容带毒!
她的笑容真的会蛊惑人!
尔后,对方道:【殿下幕府可缺人?】
王姬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王兄是王室公子,她也是王室女君!天生起点就比旁人高太多!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甘心当一朵花被人摆布?要男宠,那也是她宠幸男宠,而不是拿她取悦男宠!
她哑着声音:【孤很缺!】
自那之后,她开始暗中学习此前不曾了解的领域,恰到好处地向父兄展示温顺听话,勾起他们所剩不多的愧疚,要钱要粮要人,甚至任性调换有地理优势的封地。
封地贫瘠也无妨。
至少,那是属于她的土地!
这么多年,她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最后趁着父兄无暇顾及她,她请命前去封地。找了个好借口——作为享受庶民供养的王姬,国家动荡之时,不能躲在王都享受荣华富贵,她去封地更能安抚民心!
果然,成功就藩!
当一切都往好方向发展之时,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是“戚彦青”的十六等大上造!
这如何不叫她惊惧不安?
夫人面色镇定道:“若只是为了诈出殿下,何必请动十六等大上造?他这等实力,搁在寻常小国足以当定海神针了……”
杀鸡焉用牛刀啊!
殿下闻言冷静几分:“这倒是……”
虚惊一场!
一想到戚苍的狂傲口吻,她嘴角抽抽。
“爱卿,你说他究竟来做什么?”
夫人平静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能利用他获取什么!他既然主动开口帮我们做事,那我们就用着他!强者只会臣服强者,降服此等人物,目前是不用想了。”
横竖不会吃亏。
殿下将短刃插回烟斗。
“孤可没想过降服他,十六等大上造……这种实力,他若开口说走走父兄的后庭再帮他们做事,他们指不定也愿意雌伏一回。付出的代价和收获相比,不值一提。”
送上门的打手,不用白不用。
夫人:“……”
殿下吐出一口浊气:“对了,爱卿,信物送出去后,驸马都尉那边怎么回复?”
前夫目前顺利继承他老子的家业,隐约成为国内世家之首,门客故交无数。她需要人手打理封地,光凭心头肉一人,会累坏她的。于是,她琢磨跟前夫借点儿人手。
男人的愧疚,能利用为何不利用?
一块踏脚石罢了!
踩一踩又何妨?
夫人道:“还有三日人才到。”
殿下:“还有,派人去查查沈幼梨这个人。听戚彦青的意思,此人不简单。”
“唯!”
听戚苍的意思,这一介白身、礼贤下士的沈幼梨是女子,网罗不少中看还中用的人,自己若狠心弑父篡位可以比对方更早登基。言外之意,对方已经走上这条路?
三言两语透出的情报很劲爆。
此刻,房顶。
一直没走的戚苍正大光明偷听下方谈话,老男人摸了把自己的胡须,心中嘀咕——他就说吧,看到王姬第一眼便觉眼熟。
这位新主公跟上一位主公有点儿神似!
他果然比较好这一口风格。
主公不发疯就没有吸引他的魅力。
戚苍拍拍屁股走人。
——
“啊欠——”
“啊欠——”
一声声隐忍喷嚏让沈棠脑子都空灵了。四次过后,她揉着鼻子嘟囔:“果然,这世上唯有喷嚏和窜稀是忍不住的,啊欠!”
“谁在背后念叨我?有完没完?”
“主公会频繁打喷嚏也可能是因为身上覆盖的树叶草皮……”在沈棠不远处,一个会动的草人发出了姜胜的声音,嗯,那就是姜胜,只是声音听着无精打采又无奈。
虽然他的文士之道顺利圆满,但想要用得顺手还需要很多实战,反正主公文气多,他借得很快乐。先锋斥候打听到黄烈兵马有调动迹象,姜胜一夜用十七次文士之道,用得自家主公第二日文宫空虚,双眼乌青。
在主公发飙前,他道:“东南大吉!”
沈棠道:“然后?”
姜胜一副老神棍附体的模样。
“宜埋伏,宜动兵。”
简单来说就是敌人可能会在东南出现。不过,什么时候出现,会出现多少人,具体啥地方冒出来,他看得还不是很清楚。如果主公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再算一夜。
沈棠:“……不用了。”
她铁青脸:“给你主公我留一条命。”
若非姜胜,她都不知自己只能十七次。
这个数字真是奇耻大辱!
自己好歹也是度过晋升雷劫的十六等大上造啊!文宫储备居然如此不经糟蹋!
“如果伏兵真的在东南方向,那我们即刻点兵去蹲守!”毕竟战机这个玩意儿,错过了就没了。己方目前还未收到黄烈方面更多具体消息,还是要防备他奇兵偷家。
沈棠这边出兵,自然也要通知盟友。
双路包抄,让伏兵当一回夹心饼干。
只是,在详细研究东南方向各处地势的时候,他们发现一个很尴尬的事实——此处确实有一处适合偷渡的路线,但因为地势缘故,埋伏兵马人数不能太多,还不隐蔽。
若用言灵阵法,确实可以迷惑进入范围的敌人,但这个距离不包括高空!敌方斥候的武胆图腾远超出言灵阵法的距离极限。从上方往下,己方暴露的可能性不小。
“我有办法!”
沈棠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上吉利服!”
(σ)σ:*☆
无法支配资产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资产。这句话是上网无意间刷到的,忘了在哪里瞧见,但真的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