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地异动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普通人看着瞬息绽放的锦簇团花,只以为是哪位文士的神通,王都最不缺的就是文心文士了。有见识的文心文士猜测更详尽,猜测是有人得了天地认可引发了天地应声。
“似乎是祥瑞,不知是哪位引起的?”
祥瑞这种东西不算稀缺货,但也不是街边大白菜,一辈子能亲眼目睹一两次都算运气爆棚了。若能亲自引发一次祥瑞,那更是足以载入族谱,流传后世的壮举!当即便有人露出了羡慕目光,脑中回想自己认识的人,猜测他们中的哪一个有这份本事做到。
也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听说天地祥瑞的霞光能令人受益终生,或凝实文心武胆,或一举突破瓶颈,甚至是资质提升……这些奇花异草,美则美矣,却只是普通植株,无甚奇异啊。”
此言一出,周遭同僚也反应过来。
还有人静心感受了一番丹府。
丹府内部很安静,天地之气很平常。
根本没有传闻中沐浴祥瑞霞光的特征,换而言之,这不是天地异象,只是谁的言灵把戏?再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了荀贞,这位可是新晋的公爹啊。
“荀尚书,好巧思!”
这般婚礼阵仗当真特殊。
被点名却一头雾水的荀贞:“……”
张口想解释,但同僚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自己这边,纷纷去凑热闹去了。也不知是什么言灵把戏,此刻的王都凤雒,各地皆是奇花异草铺路。空气之中弥漫着扑鼻奇香。
街道两旁的建筑屋檐也缀下花草编制而成的灯笼,静静散发着莹白柔和的清光。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荀贞听了家丁来报,心中略松一口气。
今儿是儿子荀定大婚的好日子,若在这天出现了恶象,对新人名声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这还会成为荀定在朝堂被攻讦的有力证据。这种手段整不死人,但能恶心死人。
好在,有惊无险。
荀贞对着身侧府上管事道:“快去外头看看,怎么接亲的还未回来?眼看着都要到吉时了!算了,还是派人去公西宅打听。”
他跟公西仇正面打交道寥寥无几。
对未来儿媳兄长的了解仅限于传闻、主上以及儿子三不五时的吐槽抱怨,公西仇这人实力强劲、天赋惊人。荀贞很清楚一点——公西仇嫌弃荀定,接亲过程肯定不顺利。
荀定被刁难,那是脚指头想都知道的。
管事急匆匆出门打听,到半路又欢天喜地赶回:“家长,来了来了,新人来了。”
荀贞此时也听到了外头的热闹动静。
同僚们一个比一个坐不住。
荀贞作为主人家不能胡乱走动,但宾客没有这个忌讳,他们早被一片又一片“哇”声勾起了好奇心,好似心里住着祈相家的猫。
时不时就抓挠两下,挠得人心痒难耐。
外头这些人究竟在“哇”什么啊?
终于,有人趁乱偷偷出去围观。
之后一个接着一个也跟过去。
大家伙儿都觉得走自己一个不会被发现,待扭头,愕然发现身边竟还是那一群人。
很快,有些阅历浅的也“哇”了出来。
街上不知何时飘起了花瓣雨。
奇花异草铺就的阔道之上,一群身着异域风格华服的蒙面男女在那儿载歌载舞。为首的是个婀娜女子,此人头戴草纹面具,双足赤裸,足下是七面绘着奇异纹路的鼓面。
女子身形婀娜却不乏澎湃力量。
随着她脚下交错的步伐,脚腕和手腕的银铃清脆,足下鼓面也发出有节奏的鼓点。
那群男女则是各持一件造型朴拙乐器。
在人群后面,跟着一辆足有八驾马车那么宽的车。这辆车也是奇特,花瓣为面,树枝为柱,薄纱覆盖八角,隐约有人影坐在其中。也不知这群人奏的是什么曲子,欢快悠扬清冽又带着豁达,光是听着都能被那种情绪感染。手脚酸痒难耐,也想下去手舞足蹈一番。
观礼宾客自诩矜持,克制住了冲动。
附近看热闹的庶民却没有这么理智。
他们也被带动着加入。
蒙面男女跳到某个拍子的时候,时不时就抛出一大堆珍珠或者一角金银。这些礼物都会精准落到每个人怀中,而不是落在地上,也免了争抢。有个观礼宾客也收到礼物。
好家伙,真的珍珠。
拇指那么大,晶莹圆润。
“公西一族养蚌的吗?”
大红包荀定感觉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这些蒙面男女着装多以绿色、白色粉色为主,他夹在其中就是超大号显眼包。
看着满天飞的珍珠,忍不住吐槽。
公西仇兄弟上哪儿整的这么多珍珠啊?
这一路过来,散出去的金银先不说,光是珍珠就有上百斛,家里养蚌都没这么大手大脚的。荀定蓦地想起公西仇整天喊他添头,合着这不是在骂自己,而是阐明真相?
跟公西一族比,他确实穷得像个添头。
当最后一声鼓点响起,乐声也到了尾音,花车正好停在荀府大门面前。两声脆响,天边飞来两只流光溢彩的鸟雀。它们一左一右衔着薄纱,将其置于帐钩,露出薄纱后的新人。
荀定一下子成了几十双宾客眼睛的焦点,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也被看得头皮发麻。
“公西一族的婚仪过程与世俗不同,多有惊扰之处,还请诸位海涵。”公西仇大步而来,神清气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今日主角,“只是可惜了,若是月上中天,歌舞更能尽兴,白瞎了那么多的花灯……”
那可是能发光的奇花异草。
晚上的时候它们还会放烟花呢。
公西仇长这么大,只看过三次。
前两次的时候,他的年纪小,记得是族内有两对新人缔结誓言,老祭司特地给他们筹划一番。尽管场面远不如眼前盛大——最重要是族内人口少——但也令人终身难忘。
即墨秋手持木杖上前,冲荀贞颔首:“无妨,‘百卉含英’能持续十二个时辰。”
公西仇面上不显露,内心却咋舌。
他记得老祭司的“百卉含英”也就四个时辰?那还是提前几日修养调理的结果。
观礼宾客是听说过公西仇大名的。
其中还有人被公西仇打过,具体来说,是他们当年所处的势力被公西仇打过,对这张脸有些心理阴影,未曾想今日来了俩。除了被打过的,还有人知道更多的小道消息。
忍不住悄悄将视线落向看热闹的国主。
听一些不保真的野史传说,他们这位主上在开国之前,曾当众扬言喜欢公西仇这样的男子,那些世家为了讨好主上,主动送上两位数的青年才俊,各个眉眼都跟公西仇有些相似。据说康国流行的男性装束也参考了公西仇。
公西仇真真是个奇伟男子啊!
观礼宾客好似瓜田的猹,到处吃瓜。
同样在吃瓜的顾池呛了好几口。
御史中丞田错瞧了过来。
问道:“此地人多,身体不适?”
田错虽不知顾池的文士之道,但也知道顾池不喜人多的地方,每次脸色都格外白。 顾池平缓呼吸,摆摆手。
“不是,我只是感慨谣言的威力。”在座这些人没成为历史呢,野史就这么野了。
田错仔细端详了会儿。
确认顾池真没事才将注意力转移至别处。
他今天受邀来参加荀定婚礼,一来是为了当宾客,二来是为了抓错处,看看荀定婚礼有无僭越之处,再观察一下同僚们有无懈怠犯错。若是有,来日朝会就有内容了。
田错口中喃喃。
“公西一族的婚仪……”
他对此不熟,挑不了错。
荀定扶着公西来小心迈上荀府台阶。
即墨秋拂袖一挥,一众面具男女身躯化为漫天繁花。荀府的乐声这才重新响起来。
沈棠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咋舌。
“不去干婚庆可惜了……”
她的声音不大,众人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无人注意她的吐槽,偏偏有一双眼睛就落了过来,正是被她吐槽的当事人。
沈棠:“……”
当新人被簇拥着进入婚厅,即墨秋落后一步,道:“以前跟着老师和林四叔在外漂泊的时候,缺了银两,也有这么做过……”
不过流程不是这样的。
整体更加符合世俗的审美习惯。
沈棠:“……”
她鬼使神差问了句:“贵不贵?”
即墨秋道:“一场最少百金吧。”
沈棠:“……”
(╯‵□′)╯︵┻━┻
公西仇兄弟这辈子狼狈过,就是没穷过。
她不同,她大半生都处于赤贫阶段。
这让沈棠再一次在内心捶胸顿足。
因为公西仇和即墨秋横插一手,婚礼拜天地的流程也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不过,自打进了荀府大门,这俩都没说什么,荀定便暗示司仪可以正常走流程,之后再说。
三拜的过程,婚厅极其安静。
荀贞知道公西来身体情况,也叮嘱过司仪不要拖沓,在不失礼出错的情况下,尽可能将步骤走完。将新人送入婚房,其他的宾客自己会招待,尽可能让公西来不要受累。
司仪依言照做。
荀贞象征性祝福新人两句。
沈棠作为国主也送了几句话。
就在司仪准备让侍女将公西来扶进去的时候,即墨秋却站了出来,荀定神经一紧。
声音隐约有哀求:“少白大哥……”
他看着一脸严肃的即墨秋发怵。希望对方看在自己掏钱讨好的份上,不要多刁难。
而即墨秋也没有刁难的意思。
他只是将木杖横在身前。
轻声道:“你们将手放上来。”
宾客都安静看着这一幕,荀定二人只能照做,即墨秋:“在此,你们对神发誓。”
荀定忙道:“大哥,我一定对阿——”
没说完的话被即墨秋瞪了回去。
即墨秋口中轻唱。
那是一种生涩晦暗的陌生语言。
众人不知他说了什么,但看即墨秋虔诚神情,也能猜得出大概。不,还是有一人听得懂的。沈棠诧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确信自己没学过这种语言,听力却无障碍。
顾池也随之看了过来。
看看自家主上,又看看即墨秋和公西仇。
对这事儿,他倒没有太意外。自家主上出身公西一族,是他们一族供奉不知多少年的“圣物”,这事儿他知道很多年了。作为“圣物”,听得懂公西族语言很正常。
即墨秋问二人:“你们答应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
荀定二人从恍惚中清醒回神,互相对视一眼,眸光坚定地同时点头:“我答应。”
“神,答应了你们的诉求。”即墨秋手持木杖在他们掌心各点了一下,待木杖移开,二人手中分别出现一枚印记,他严肃道,“这将是你们对彼此忠贞的印记,背叛它的人,将会受到神的惩罚。在那之前,神将庇护你们契约,即便是生死也无法将你们彻底分开。”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走个形式。
说两句神叨叨的话就结束了,唯有两位当事人清晰知道这不是故弄玄虚,彼此心中都有一种玄妙预感,清晰感觉彼此的存在,且无法背叛!背叛之人将受吞刀饮铁之苦!
即墨秋跟公西仇不同。
“只要你们不背叛彼此,所得皆是益处。”他对荀定的嫌弃没那么重,完事儿还添上一句,“此印在,你们能相携白首的。”
不是祝福,而是事实。
荀定看着掌心印记,起初不懂什么意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逐渐面露狂喜。
“大哥,当真如此?”
即墨秋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若阿来活过了原有的寿数,而你这时候出了意外,失了源头,她也会快速衰弱而亡。”
此术本就是为了有情人所设。
好处有,背叛的代价也重。
世世朝生,世世暮死,直至散魂。
即便是公西一族本族的人也很少敢缔结,荀定是外族人,公西来半懂不懂,两个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二人寿数本就不对等,此术对他们的好处是远超过坏处的。
荀定迟疑了几息。
“若,我在那之前有个三长两短……”
大喜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么晦气的话,但荀定想知道答案,鼓足勇气还是问了出口。
“不会。”
沈棠托腮看着。
即墨秋,在撒谎。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