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柳眉一竖,“你叫我什么?许姑娘?我竟不知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生疏,以至于让你这般客气地称呼我,枉我还千里迢迢跑来接你回去……”
被女子这般指控,少年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似乎是认错一般。旁人见状不由惊诧,这,这……温公子竟然纵然这个女子对他发脾气,还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看这情形,难不成她真的是温公子的未婚妻?
事实上,这少年低头沉默,只是因为无语罢了,他心道:姑娘哎,是你自己非要跑来的好不好?我本来只是写信跟你说我打算要回去了,事先告诉你一声。谁会想到你竟回信说要过来接我,拜托,我自己一个人回去还快些。
是了,面前的这个少年正是扮了男装的温悦汐,而他口中的那位‘许姑娘’便是许宓是也。
眼看着许宓的指控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生恐她说错话的温悦汐连忙握住她的手,深情唤道:“宓儿,是我错了,你千里迢迢赶来,一定很累了吧?我们先回去再说。”
回去?带许宓过来的那个伙计闻言一惊,又是抬眸看了看门口排着的长队,头疼地道:“温公子,您看,外面还有那么多病人呢,您哪能现在就走啊?”
“病人?那里面有一个真正的病人吗?”说着温悦汐就拉起许宓的手,对她道:“我们走。”
“温公子,您不能走啊,您若是走了,东家那里,小的没法儿交代啊。”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就直接照实说就行了,他又怪不到你头上。”
不待那伙计再说什么,温悦汐便是拉着许宓径直从医馆的后门悄悄走了出去。
直到顺利离开医馆一段距离之后,温悦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被那些女子看到了,若是那样的话,自己铁定就走不了了。
而此时的许宓却是在上下打量着温悦汐,须臾之后方开口道:“话说,也难怪那些女子要死要活地非要找你看病了,你看看你这身打扮,锦衣玉带、香囊环佩,这哪里像是一个大夫?简直就是活脱脱一贵介公子。话说,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穿得还是很朴素的,这次怎么变化这么大?”
“拜托你上次见我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少说也得有半年了吧?”
算起来,自从自己离开余尧之后,跟许宓其实也见过两三次的,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写信互通近况的。
想起离开余尧的那日,许宓特意跑来送自己,依依告别之际,还一再嘱咐自己一定要写信给她。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实在不忍辜负许宓的热情,后来温悦汐也果真给许宓写了信,再后来,便渐渐形成了习惯,每到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温悦汐便会给许宓写信,两人也就在这种书信往来之中变得渐渐熟悉起来。
许宓认真想了想,“的确是有半年了,不过这也没办法,我家里人看我看得严,我想溜出去都不行,上次还是求了我大哥让他带我出来,我才能见到你的。没想到,你却一下子跑到启辰国来了,这山高路远的,我想见你也见不着啊。”
“这里是师父的故乡,她想来看看,我便陪她一起来了。”
许宓点头,“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妙毒夫人和他夫君的婚事遭到两家人的反对,他们没有办法,只好私奔去了昊黎,只可惜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
温悦汐闻言不由低声提醒她,“等会儿见了我师父,可一句都别提这事儿。”
许宓不由白了温悦汐一眼,“你以为我傻啊?”
“你不傻,可你话多,言多必失懂不懂?尤其你说话还一贯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话说出口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有关这一点许宓不得不承认,温悦汐说得是对的,于是点头应道:“行,我会注意的。”
看这街道两边热闹的景象,许宓道:“这启辰国的京城跟我们昊黎的也差不多嘛。”
差得多了,这里可没有一个段蔚予。
“他怎么样了?”温悦汐突然问道。
而许宓此时正在看着街边一个捏糖人的摊子,有些心不在焉,不由下意识地问道:“他?谁啊?”
片刻之后,却又快速反应过来,她转头看向温悦汐,笑得一脸暧昧,“哦~他啊。”尾音特意拉长了一些,“没什么有关他的消息,说实在的,你看上的那位还真是够无趣的,这都快三年了,他的生活竟一点波澜也没有,死水一样的。不过,我来之前倒是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跟你有关哦。”
“愿闻其详。”
“太子殿下要定亲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许宓下意识地去观察了一下温悦汐的表情,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便是继续道:“听说是太傅的孙女儿,不过这只是坊间传言而已,皇上还未正式下旨。”
“若此传言为虚,你以为皇上会任由它传下去吗?多半是已经定下了,下旨是早晚的事情。”
太傅的孙女儿,书香门第,母族没有实权,将来不至于外戚势大,直接绝了后患,果然很适合。
“喂,那太子殿下好歹也是你曾经的未婚夫啊,一表人才的,听到他即将要定亲的消息,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要不然呢?我还得大哭一场来表达我内心的悲愤吗?我现在哪有闲心理会他的事情?”
许宓闻言不由笑着撞了一下温悦汐的胳膊,“是了,是了,你现在就只关心你的蔚王殿下就是了。不过想想也挺让人期待的,你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大多数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当你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两人一路说笑着,很快便是回到了温悦汐现下住的宅子。
“为什么从后门进?”许宓有些奇怪。
“师父会在前面给病人诊脉。”温悦汐解释道。
许宓了然地点了点头,便是跟着温悦汐一起去了她的房间。
“你先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把这身衣服给换了。”
“为什么要换?我看着挺好看的啊,不过的确不像是你喜欢的,我还没问你呢,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穿着这样的衣裳去坐诊啊?我看那些排队的女子,没有一个像是有病的。”
屏风后传来温悦汐的声音,“你算是说到了重点,那些女子才是那个无良东家的目的,不然他干嘛白送我这么多衣服?还非要我在坐诊的时候穿上。”
“无良东家?哦,我记得,你上次在信上跟我说了,你借了他的药材,他让你在他的医馆里坐堂看诊,诊金用来偿还那些药材的费用。”
那时候,温悦汐和妙毒夫人刚进到启辰国的京城,恰巧遇到一对抱着孩子求医无门的夫妇,眼看着那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师父喂她吃了一颗药丸,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一条命,但要想让那孩子活下去,必须得要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入药才行,跑遍了整个京城,只有那间成乐医馆有。
温悦汐那个时候还不明白,那个东家当时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打量自己,后来她第一次去坐诊的时候,看到那些络绎不绝前来找自己看诊的女子,便什么都明白了,他看中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医术,自己坐在那里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而他要的就是摆设。
温悦汐换好衣服之后,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身素衣布衫,没了方才的耀眼,倒也是另外一种好看。
“不过,悦汐啊,我看今天这架势,若你不提早走的话,那诊金可是相当可观,这药材的银子难道还没还清?”
“我……”
温悦汐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一声怒吼,“温沐,你给我出来!”
温沐正是温悦汐跟在妙毒夫人身边时所用的化名,是妙毒夫人帮她取的。
许宓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来者不善,不由起身问温悦汐道:“什么人啊?”
“就是那个无良东家。”这声音,不会有别人了。
“啊?”
“温沐!你别在里面躲着。”
在他踹门之前,温悦汐无奈地把房门打开,那人上来就质问她道:“为什么提前走了?那些病人怎么办?我的银子怎么办?”
“一,我为什么提前走了,因为我朋友千里迢迢来看我;二,那些病人根本没有病,这一点你心里比我还清楚;三,你的银子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当初那些药材的银子我都已经还清了,我没有一定要在你的医馆里坐诊的义务。”
那人冷哼一声,“你倒是会狡辩。”
温悦汐依旧神情淡然,“不是狡辩而是事实。”
这个时候,许宓的老毛病又犯了,凑到温悦汐儿的耳边低声道:“你可没告诉过我你信中写的无良东家是这样一个英俊的男子。”之前她还以为是一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唯利是图的老男人呢,谁曾想,他竟这么年轻,看起来应该还未到弱冠之年吧,长得也是如此赏心悦目,她现在有些后悔帮温悦汐骂他了。
纵然许宓这般怀着好意满脸地笑容看着那人,可是人根本就不领情,淡淡瞥了许宓一眼,对温悦汐道:“她就是你口中的那个‘朋友’?”说完嘴角竟是浮起轻蔑一笑,径直推开温悦汐的手走进房间里来。
温悦汐不由皱眉,“我一直以为东家你是一个很懂得礼数的人。”
“礼数?那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不理会温悦汐的暗讽,那男子径直在躺椅上坐了下来。
“原本我们定好的,你七天来我医馆里坐诊一次,但是今天你提前走了,所以明日你必须得再过去补上这一天。”男子的语气那般霸道蛮横不容别人质疑。
可是温悦汐的声音依旧轻缓,没有丝毫被他影响,“我想你大概是忘了,我们之间的那笔账早就已经算清楚了,我欠你的银子也已经还清了,我没有义务再履行那个约定。”
“没义务?”男子邪邪一笑,朝窗外看了看,“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师父还在给病人看病,诊金不要也就罢了,药还白送,银子从哪里来?你去我那里坐诊一次,我分你一半的诊金,足够你师父给多少人治病了,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温沐,我司空禹可是一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你最好别在我这里拿乔,若是惹恼了我,我便把你逐出我的医馆,从此以后,再不用你。”
一个小小的坐诊大夫,竟敢这般没规矩,就那么丢下病人跟人跑了,真是岂有此理!
“东家请便吧,不对,是司空公子请便吧。”以后他也不再是自己的东家了。
“嗬,你胆子大了,以为我把你捧起来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若是我放出话去,整个京城没有一间医馆或是药铺敢用你,你信不信?”
温悦汐点头,“我信。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而许宓此时亦是执剑挡在温悦汐的身边,瞪着那男子冷声道:“看你长得一副好皮相,亏我刚刚对你还很有好感呢,说话这般盛气凌人,还说什么逐出医馆,不用你逐,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接她走的,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省得再看见你这张讨厌的脸。”
男子无视许宓,一把扯开她,盯着温悦汐,恶狠狠地道:“你要走?跟她?”
“注意一下你的语气,跟我怎么了?”许宓抗议道。
“没想到你眼光这么差,竟然看上这样一个女人,听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听说?听谁说?消息已经传得这么快了?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贬低我?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就是她未婚妻你管的着吗?”
眼看着许宓的脾气上来了,而这个司空禹又是一个暴躁的人,这两人万一要是打起来了,溅自己一身血可不好,温悦汐连忙拉住许宓的胳膊轻声道:“宓儿,不必再多言了,总之,我们很快就要走了,不要做这种意气之争。”
“你,你,温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为了这个女人放弃现在这样大好的日子,值得吗?”
“值得。”大好的日子?这哪里算什么好日子,回到他的身边才是自己期盼的日子,什么都阻挡不了自己。
“那你师父呢?那些病人呢?你不管他们了?”
“这就不用司空公子您操心了。”
这个司空禹本来是上门问罪的,没想到却被气个半死,如今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伸手指了指温悦汐,然后抬脚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待他离开之后,许宓皱着眉头道:“难怪你那么讨厌他,真是没见过这般盛气凌人的人。”
温悦汐心道:这个人他有盛气凌人的资本。
此时,妙毒夫人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温悦汐问道:“你告诉他你要离开的事情了?”
温悦汐点头,“本来打算晚几天再说的,没想到今日他亲自登门,我也就索性直接跟他说了。”
妙毒夫人意味深长地道:“有些事情早说了早好。”说着,她不由抬头抚上温悦汐的脸颊,笑着道:“高兴吗?终于能回到他身边去了。”
温悦汐略有些害羞地点头,继而道:“师父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你先走,我把剩下的这几个病人安顿好,再去找你,总不能给人治病治了一半撒手就走。放心,你及笄之日,我一定能赶到的。”
“好了,许姑娘远道而来,你们两个也这么久没见了,好好说会儿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目送妙毒夫人离开,许宓道:“这么看起来,你与妙毒夫人倒还真像一对母女。”
“我们相依为命,感情自然不同一般。”
“话说当初蔚王殿下怎么就会那么放心地把你交给了妙毒夫人?你们两个都是女子,难道他就不担心会出事吗?”人间险恶,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有师父在,能出什么事儿?”
况且,他果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和经历过的事情吗?温悦汐嘴角浮起一笑,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