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见她一动不动, 道:“夫人,您要是真看上这件衣服……”
郝鶥点点头,诚心问道:“是, 这件衣服怎么卖?”
伙计不答, 摇了摇头, 朝里屋看。
里屋的绣娘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半只腿迈出门槛, 倚在门边,孤傲地说:“这件衣服不卖,我们这儿的规矩, 只送给合眼缘的人,用金钱来衡量这件衣服, 是对我们的羞辱。”
嗯?买件衣服而已, 至于跟尊严挂上钩吗?再说她觉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什么不好啊?既然这件衣服这么稀罕, 她就更想要了。
郝鶥轻咳一声,道:“呃, 这衣服自然不是我穿的,我买回去也是送人,你们看这个理由可以吗?”
绣娘不依,见郝鶥衣着普通,不似大富大贵家的夫人, 扶了扶头上的发髻, 讥讽道:“我们好染轩的衣服, 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否则穿上金玉其表, 败絮其中,不过是对布料的浪费罢了。没有富贵命, 偏生虚荣心,何苦来哉。”
郝鶥皱了皱眉头,登时心中不悦。
还真是现实的人呐,她出门本想低调些,特意穿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没想到在自家的庄子被人看轻了去,细想一番,愈发讽刺。
场面有些僵,伙计当郝鶥是第一次来,不懂好染轩的规矩,忙上前打圆场:“夫人,不如您看看其它的衣服,我们这儿还有不少新款式。”
“不必了。”郝鶥冷冷地说完,转身欲下楼。
掌柜一直在楼下的楼梯口站着,听到动静赶紧上楼,和郝鶥迎面遇个正着。哪知郝鶥下来时脸色不佳,掌柜心里瞬间七上八下。
“王,王妃?”
郝鶥本不想搭理,转念一想,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掌柜的,你们这里的衣服也太贵了吧,本宫哪里买得起。”
绣娘和伙计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刚才的傲慢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掌柜为人精明,立刻反应过来出了大事,定是楼上的几人惹了大小姐不高兴,不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王妃说笑了,这来娘家的铺子里买东西,哪儿还用得着您花钱。看上哪件,只要您一声吩咐,我们立刻派人送去府上。”
郝鶥手环胸,道:“哎,是本宫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这买东西还要看别人脸色,听人奚落的。”
字字犀利,句句戳心,掌柜额头上急出了汗,更确定是楼上几人惹怒了她,把他们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只能慌里慌张地解释:“娘娘大人有大量,切莫跟这些眼瞎的玩意儿计较。”
郝鶥杏眼一瞪,拔高声调:“照你这么说,本宫跟他们计较,本宫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掌柜双腿直哆嗦,擦了擦汗,不敢接话。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郝鶥出了口恶气,自然不放在心上了,她还没忘了那件衣服,转身往楼上走。
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金纹祥云玄色锦衣,郝鶥道:“喏,这件衣服给本宫包起来。”
掌柜朝伙计挥挥手,伙计连忙去搬板凳,将衣服取下来,绣娘看情况不对,赶紧缩回里屋,当个隐身人。
伙计将衣服折好,装进盒子里,毕恭毕敬捧到掌柜面前。掌柜稳稳接过,只能尴尬地赔笑,观察郝鶥的脸色。
这衣服是男装,王妃要这件衣服多半是要送给王爷的,这些家伙,得罪大小姐也就罢了,顺带还得罪了王爷,幸好他直觉不对,上来一趟,不然下场难料啊。
郝鶥不再刁难他,道:“下楼结账吧。”
掌柜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这衣服权当送给王妃赔罪的,以后您有需要,派人来传句话便是了,王爷和王妃想要什么衣服,咋都会想办法的。”
若是搭上王府这条大腿,衣服都是好染轩供应,那岂不是免费给他打了广告,做了宣传。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郝鶥冷笑,刚下楼梯,四下无人,低声道:“呵,你们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没有慧眼也就罢了,有颗诚恳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掌柜连声应“是”,小算盘也不打了,安安分分把东西交给丫鬟。
将人送走后,掌柜靠在门口甩了甩衣袖,长出一口气。
嫁人后的大小姐虽然还是骄纵,但多了一分威严,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连口舌都比以前伶俐许多。
本就不堪重负的妙然手里又多了一个木盒,视线挡了大半,走路都不大稳,郝鶥提出要帮她拿,她却死活不肯。
无奈之下,郝鶥道:“这样吧,你去找辆马车,坐马车先回府。”
妙然从盒子旁边支出半个脑袋,惊呼:“啊~小姐,还不回去吗?”
郝鶥摸了摸瘪瘪的肚子,道:“我再去逛逛,出来一趟没买到什么吃的,怪可惜的。”
不等妙然再说什么,郝鶥往她手心塞了二钱碎银子,转身小跑开了。
“你先回去吧,天黑前我会回府的。”
妙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举头望天,心想:这天说变就变,说不定马上就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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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鶥穿过一条小巷,来到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的烟火气和对着吆喝的声音让她心动不已。
方才没花钱就白捡了一件漂亮衣服,可是省了不少,反正是白送的,拿回去给轩辕伏苏卖个好也不错,这笔省下来的钱就用来慰劳慰劳她的肚皮吧。
“冰糖葫芦~”
“面条哎~全京城最好吃的面条~”
“客官您几位,里面请——”
“姑娘,这胭脂水粉独一家,你再看看呗,哪还有比我们更划算的!”
时辰未到,但天渐渐暗下来,商家纷纷点上蜡烛,挂上灯笼,里外都透着朦胧的美,置身在这罕见又寻常的繁华,郝鶥心头一暖,鬼使神差地在一个路边摊坐下。
一碗素面下腹,郝鶥周身温暖,擦了擦嘴,留下铜板悄无声息地离开,享受着当个普通人的美好。
走出没多远,鼻头有雨点落下,郝鶥没伞,小跑几步到路边的商铺躲雨。
春雨贵如油,细细密密不带停。
她本想等雨小了再出去,可一直等下去天就完全黑了,搞不清楚时辰,若是回去被轩辕伏苏撞上可就不好了。
郝鶥左顾右盼一番,咬牙冲进雨里,朝街头开着门的商铺跑去。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撑了伞,想必是卖油纸伞的地方吧。
小跑至门口,郝鶥傻眼了。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这哪里是卖油纸伞的地方,这是上次她喝醉的地方,青楼茗品阁啊!哎,不对……
郝鶥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匾额上写的是茗香阁,往对面一瞅,黑漆漆关着门的才是茗品阁,两家店从外表上看还有几分相似。
她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茗品阁关门了吗?她记得这家店在巷尾啊,嗯……仔细一看,这两条街街头巷尾连在一起,难怪她一路走过来没觉得熟悉。
茗香阁靠墙放了数十把油纸伞,从里面出来的客人顺手拿一把走,郝鶥不好意思过去拿,只能在原地转悠。
茗香阁站在门口送客的姑娘见了她这幅模样,心里瘆得慌,忙找到老板红娘。
“红姐,你看门口那个女人,是不是来找她丈夫的?”
红娘打量一下,道:“我看不像……我出去看看,你回楼上去。”
姑娘一步三回头离开,红娘则主动上前搭话。
“夫人可是在这儿躲雨?”
郝鶥回头发现身后突然多了个人,心跳漏跳一拍,惊魂未定地说:“是啊。”
红娘没有恶意,笑呵呵地说:“那不如去里面坐吧~等雨小些了再走。”
“啊?”
郝鶥愣了愣,本想拒绝,突然想起那日在对面茗品阁看到的一幕,随即点头,跟着她进去。
她还以为良家妇女不能随便进妓院呢?没想到这里挺开放的啊。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见池瑶长什么样子,能让轩辕伏苏对她倾心,一年前便包下她。
一想到此,郝鶥心中涌上莫名的酸涩。她即期待见到池瑶,又不期待看到她,这种纠结的情绪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进去以后,红娘给她端了一根长凳,坐在一旁休息。
“夫人就安心休息吧,我们这里是正经地方,只吟诗作对,喝酒弹琴,不似对面的。”
“嗯。”
郝鶥露出假笑敷衍着。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上次她去茗品阁,那个老鸨说的也是大同小异,可结果……两家店互相抹黑,有点意思。
红娘知道她是不信的,颇为识趣的走开,让她一个人呆着。
坐在大堂的角落里看着陌生男人们进进出出,属实有点尴尬,郝鶥尽量往门后躲,把自己的身形遮一遮。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现在回去肯定晚了,说不定这次连王铮也会过来唠叨她……好烦啊~
郝鶥望着门口出神,突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让她的目光逐渐锁定在他的身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