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分钟后,张延龄渐渐恢复了呼吸。眼睛眯起条缝,嘴唇动了动,发出低声呻吟:“娘……”
只此一个含糊不清的发音,就赋予了金氏无穷的力量,她推开众人哭喊着扑了上去,“儿呀,娘在这儿!”一把将张延龄紧紧抱在怀里,热泪滚滚,口中不断安慰,那是一种叫做失而复得的激动。好一副母子情深的画面,我微微叹息,心中酸涩。
张鹤龄走到一旁,为这对眼中只剩下彼此的母子腾出地方,真诚的向我道谢。我淡淡一笑,指指背上的披风,“要谢,就谢它!”是的,要谢谢它。在所有人的注意力汇聚在溺水的张延龄身上时,只有张鹤龄发现了瑟瑟发抖,嘴唇暗青的我,体贴的亲自帮我披上披风。
还是韵婷最为冷静,劝慰金氏的同时差人套好马车,打道回府,还特意命人去寻了郎中。回去时间也就两柱香(半个小时),马车显然加速了,却也更加颠簸。一路无语,任谁也没心思研究提速带来的不适感,命是救回来了,可不立刻让郎中看看,搞不好就会和我一样倒霉,莫名其妙地落下个“病根”。
回到张府,郎中已等在那里,先是急急的为张延龄诊了脉。然后宣布说“惊吓过度,并无大碍”,又开了压惊和温补祛寒的方子,众人才松了口气。尤其是金氏的脸上,明显就是两个字——宽心。
郎中起身告退,韵婷忙留下他,让他为我和长子张鹤龄诊脉。我本想摆手拒绝,怎奈不争气连连打起了喷嚏。韵婷忙关心了几句,金氏此时也“复活”了,强压着我让郎中诊脉。和我预想的一样,郎中说的毫无创意,无非是体质寒凉,连日来操劳过度,加之今日落了秋水,更是虚得很。废话N多,就一个中心思想——得补啊。于是在祛寒方子中重点加上了几味滋阴补气、养身健体的上等药材。
我面上笑着感谢,心里却想他的道行远不及“李摇铃”的高,分明是想借机多销售些贵重药材。反正肯定不用我这个救命恩人消费,吃就吃点吧,也不是吃亏,无所谓了。郎中给长子诊了脉开完方子方领赏告退,我看着满满一屋子人,也没我什么事,就借机回房了。
想起“李摇铃”当日的叮嘱,特意折到厨房央人烧了热水。俺如今在张府的地位有几分诡异,是说客不算客,说亲不算亲。倒是没哪个下人敢忤逆我的意思,相反还把我当半个主子一样供着,绝对的有求必应。例如这烧水的事两刻有人应下去办。
我脱掉湿衣,钻进大木桶,躲在房间里泡起了澡。暖热的水气,让我打了个激灵,随即浑身放松下来。我禁不住安逸的诱惑,打了个哈气,“‘李摇铃’的方法真是简单舒服啊!”至少让血脉畅通。
我一泡就是小半个时辰,期间还有懂事的丫鬟来添过两次热水。直到身子泛白,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浴桶。摸摸饿扁的小胃,唉,早就过了饭点,今天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定是没得吃啰!强啃块点心,虽没自己做的好吃,也总比饿着强。
本想倒下睡个午觉恢复体力。门外不合时宜传来了小厮的声音,说是张峦回府,请我过去一趟。张峦由于暂时在沧州府任职,索性留宿在沧州城里的别院,十天半个月才回家小住几日。昨日他刚返回沧州办公理政,今日本是不能回的,如今这么快回来了,从时间上看,该是张延龄刚出事,韵婷就派人去报信,张峦爱子心切,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估计是回来后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又要干的稀的、有的没的感谢我一番。我实在不喜欢这些真真假假的玩意,心里不情愿可又不能不去,只得慢悠悠地跟着小厮晃到客厅。
客厅内,张峦稳稳端坐正中,金氏陪在侧坐,张鹤龄和韵婷站在一旁。见我抬脚进来,金氏亲自迎上来,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嘴里絮絮叨叨,“姑娘为人慷慨侠义,屡屡出手相救,与我家老爷甚是投缘,正巧本家也姓张,算是同族,我见你一个人无依无靠,不若就认了我们夫妇为义父母吧,往后就安心住在府里,让我们方便照顾。”
认亲?我差点叫出声,这却是让我意想不到的结果。张鹤龄和韵婷也在旁边帮腔,抬头望去,张峦正微笑着等待我的答案。我料定这是他的主意,张峦为人儒雅不失豪爽义气,与我确实投缘,想来是碍于礼数面子不能亲自开口,才托金氏来代劳的。于金氏来说,我先救了她女儿又救了他儿子,她全无拒绝理由,自然愿意来当说客。
在古代,其实现代也一样,认个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爹娘,对于我这种平头百姓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简直就是乌鸦变烧鸡,不,是麻雀变凤凰,身份地位立时升为上流社会名媛。更何况,张峦贵为都督同知,从一品的大官呢!只是认亲,按张峦的意思,不免要在此长住下去,那就势必使我拜访唐寅的计划搁浅;况且我不想依附别人而活,那会让我丧失寻找回家之路的勇气,更不符合我乐逍遥的性格。
脑中各种念头千回百转,权衡一下,打算拒绝这桩美事。刚要开口,抬眼正对上张峦不假一丝虚伪的期待,我张了张嘴,终没能说出口。到底韵婷是个善解人意的聪明人,见我犹豫,找个台阶问起原因。
“老爷、夫人对嫣儿的厚爱,嫣儿铭记在心。奈何嫣儿日夜思念家中亲人,必然要四海为家流浪漂泊。”除了不能明说的,我也算如实回答了。
韵婷忙道:“姐姐多虑了,家父欲收姐姐为义女,只求便于照顾,以报姐姐对我张家大恩。你我日后真成了姐妹,断然也不能做出阻止姐姐寻亲的事来。”
张峦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又微笑地看向我。我轻叹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若再拒绝岂非不知好歹,只得勉强点点头。韵婷开心地拉起我的手,袅袅婷婷向张峦福身道贺:“韵婷恭喜爹爹今日多了个好女儿。”
金氏却道:“还没正式认下,未行父女之礼呢!”
我一听,这就是不让我福身了事,只得硬着头皮双膝跪地,“女儿拜见干爹。”想了下,又加上一句,“女儿拜过干娘。”金氏听我提到了她,笑颜如花。言毕,我蜻蜓点水磕了个头。让我像李梦阳那么实得惠的狠狠磕头,我是说啥都做不到的。不免在心中感叹,我连亲爹亲妈都没跪过,你们两口子可赚大发了。不过,若是磕个头能换来家庭的温暖,对我来说也是划算。
张峦乐得合不拢嘴,当然没留意我的轻轻一下。亲自将我扶起,眼中尽是欣喜,“好女儿,快快起来,不要再行如此大礼,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谢谢干爹。”
金氏招呼来管家准备晚宴,又吩咐一众家仆认主。我忙推辞,让他们认主,不就是要20多口人一起跪到我面前磕头吗?对我这个没有等级观念的现代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金氏不以为然,我解释道:“我认的是爹娘和一众弟妹,为的是享受天伦之乐。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坐在一块吃个饭、说个话就好,何必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来认我这主,行那虚礼!”
张峦会心一笑,“嫣儿说得对,要的是情分,这些个虚礼能免就免了吧!”转头对管家道:“礼可免,但礼数少不得。告诉全府上下,以后嫣儿就是张府的大小姐。还和韵婷住在东院,用度一律换成小姐的。”管家领命,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张鹤龄和韵婷笑嘻嘻的上来拜我:“姐姐受弟弟/妹妹一拜!”
我虚扶一下,却听金氏问:“嫣儿今年多大?看起来不过16、17的样子。”
“16了。”
“哦,16?和婷儿一样年纪,是成化六年生人啰。”
成化六年?我记得朱佑樘说过现在是成化二十一年,推算下,韵婷该是15岁呀。马上明白,古人是以虚岁报年龄的,就像平日说的日期都是阴历一样,属于习惯问题。按这个算法,我就是17了。可现在万万不能改口,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心想年轻就年轻一岁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应了声“是啊。”
“那生日呢?搞不好我还姐姐呢?”韵婷追问。
我心说,你何止是姐姐啊,都是我祖宗的祖宗了!但论生理年龄我定是姐姐,我可是名副其实的16岁。想想便按古人的习惯,报上了自己的阴历生日,“呵呵,我必要恬为姐姐了,我是正月初一生的。”
张鹤龄接过话,“好日子啊!人皆言之‘初一娘娘十五官儿’,晗姐又生得清透标致,保不准日后真能选入皇宫当上个妃子娘娘呢!”转头一脸喜气的对张峦道:“爹爹果然好眼光,寻个如此有福分的女儿!”
张峦大笑,我撇撇嘴,进宫?妃子?很扯耶!金丝牢笼里和一大群女人去抢老公,当我白痴啊。退一步来讲,即使我最终无法回到现代,也要靠自己的力量在古代活下去。如若嫁人,也得找个能接受一夫一妻制,懂得尊重女性的男人。
我讽刺的笑笑,古人真够矛盾的,成天吟诵“侯门一路深似海”,看似豁达明理,实际上却把入宫看成天大的喜事,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众人见了我的笑容,不明所以,以为我是不好意思,便绕开了话题。这工夫,管家回话,说房间重新收拾妥当,请我过去瞧瞧。张峦便让金氏、韵婷陪我回去看看是否称心。
回到东院一看,我傻了眼,还真是更新啊。“床上用品”一应换成全新,又把屋里的帘布,幔帐统一换成水粉色,还摆上几盆鲜花。整个房间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字——嫩!根本不是我的style嘛,金氏却点头微笑,显然她认为大家小姐的闺房理应如此。我看了眼管家,他正陪笑着围着金氏转悠。嗤,与其说是给我布置房间,不如说是给他个机会讨好女主人,鄙视油然而生。
金氏没忘征询我的意见,我心说,你都觉得verygood了,我还能说啥。反正不花钱,在那儿不是个住呢,便扬起嘴角,奉送假笑。金氏又吩咐管家取几匹布料为我裁剪新衣,我一听布料,想起李梦阳送的那两匹,就去包袱里翻了出来。
韵婷眼睛一亮,凑上来低头不住抚摩,“姐姐竟然有这样的好物件!此乃上好的‘云锦’,价格不菲。还听说产量稀少,连京城的贵族小姐都未必穿得上。”
我了然一笑,果然,李梦阳那小子知道我是女人,才送这么奇怪的“拜师礼”。虽不清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许就是扶他那次?不过聪明如他,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倒不知是这等珍贵的好料子,是个朋友送的,我一直男装打扮用不上。”
“是这样啊。”韵婷流露出羡慕的眼波。
我笑笑,“难得妹妹喜欢,送你便是。”
“这怎么好意思。”韵婷口中推辞,眼中的欣喜却出卖了她的渴望。金氏也挤过来盯着云锦不放,彷佛在说:若是我能年轻几岁就好了,也可穿上“云锦”美上一美。
我偷笑,真是亲娘俩。嘴上道:“妹妹不必客气,你我既是姐妹何必在乎这些?”心中悄悄补充,新认了干爹干娘,干妹干弟的,总该有所“表示”,不如化繁为简,表示到你身上好了。
金氏听我如是说,笑得心花怒放,摆出长辈的架势让我和韵婷各选一匹,不失公道。韵婷如愿的选了粉色,我留下淡紫色。金氏对我的慷慨大方十分满意,不但命人找来了县里最好的裁缝,还把自己屋里的丫鬟烟云送给我做贴身侍女。我欣然接受这些回礼,看来暂时是当定大小姐了。
晚宴上,张延龄恢复了精神到处玩耍。知道是我把他救上岸,与我越发亲近起来,“晗姐姐”的叫个不停。我苦笑,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孩子缘,以前咋没发现呢?张鹤龄对我也客气起来,或者用尊重更为妥帖,外人看来,怕会误以为我才是他的嫡亲姐姐。
我则以新的身份礼貌地向干爹干娘敬酒。张峦全程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金氏连声夸我懂事乖巧。看来在21世纪学的看人眉眼高低的“公关”知识,如今是派上用场了。其实我是真心向往这样的家庭温暖,那是我一直渴望而不可求的幸福。喧闹的夜晚,冲淡了我平素的孤独,心中暖流滚滚,我情不自禁的多喝了几杯。
我是真的醉了,心醉了,我有多久没这么醉过?还是从来都没真正醉过呢……只记得脚步虚乏,头脑混沌,在烟云搀扶下回到房间。如此,我就在张府以大小姐的身份住了下来。小住又变成了长住。
这一住,就是3个多月。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我窝在张府当大家小姐享福的时候,外面正有3路人马在明察暗访我的下落。不过,也恰恰因此我才又逃过了一劫,这都是后话了。
张峦对我宠爱、金氏对我关怀、韵婷对我体贴、张鹤龄对我友善、张延龄对我依赖。如果自己不是现代人,我倒真把这儿当成家了,做个衣食无忧的富贵千金。但凡张峦回府的日子,必然要召见我,与我热烙地聊上几句家常或者谈谈人生理想,我倒觉得他更是把我引为知己而不是女儿。其间,多次提出派人帮我寻亲,免得我一个女儿家在外四处奔走。我连忙拒绝,可偏偏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打马虎眼岔开话题。张峦自然不满意我的态度,嫌我太见外了。几次三番下来,就把我逼问得没词了。有一次,我憋得实在没办法,随手掏出“凤启”,说它是我与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认的唯一信物,不能假手他人。张峦表情凝重的细细观察着“凤启”,沉思了片刻,似想问话,最终选择了相信。
我偷偷松了口气,真不知是古人太迂腐,还是自己过于狡诈。想想我从来到古代,都不知编了多少谎话了。分明是漏洞百出的低档骗术,居然全部蒙混过关,赚取了N多同情,搞得心里自责不已。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大小姐是怎么过的,这张府既是书香门第又是官宦世家,平日里我被管得严严实实的,很少有机会出门去玩。加上很少有人拜访家中女眷,两个儿子白天又在书院读书,诺大的张府更显得冷清单调。我只能日日和金氏、韵婷为伴。
为了打发时间,我又重拾乐器,和金氏、韵婷“切磋”起了古筝。哎,说是重新学习更为准确,这古筝是我小学时,在学校开展的第二课堂艺术班里学的。那时也就学了个基本指法,勉强弹个“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而现在,在我坚持不懈的孜孜求教下,倒真使得琴技大长。意境不意境的暂且不说,高山流水太高深了,反正能不破音、不走调的弹出曲子来。这不是量变,而是“质”的突破。真个让我小有成就了一把,也让韵婷娘俩对我刮目相看,说以前学绣花时没发现我如此有恒心、有毅力。我浅笑,这个琴技学明白了今后也算有一技傍身,不比刺绣,需要太多的耐心,与我性格相去甚远。
可能我真是劳碌命,每天无所事事不足以打发我充沛的精力。久而久之,晚上有些失眠了。
那天好象是十月二十一,我洗完花瓣澡,又做了瑜伽,倒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明朝为什么腐败——张峦一介文弱儒生,朝廷却给了个从一品的武官,还不够讽刺?辗转难眠,披上披风到外面闲晃。走到西院门口,瞥见凉亭里有人对月独酌。心中好奇,府里上下统共不足30人,是谁和我一样晚上睡不着觉跑来吹冷风呢?便想走近看个究竟。
“是你!?”我们异口同声,随后被彼此的默契逗乐。
我走进凉亭,微笑着对张鹤龄道:“不会打扰到你自斟自饮的雅兴吧?”
“没有,晗姐能来,求之不得。”张鹤龄客气地邀请我坐下。
“月下小酌好高的兴致啊!”
张鹤龄苦笑,“晗姐莫在取笑我了。”仰头又是一杯,“今日是我母亲的生祭。”
“对不起。”我自知冒犯。
他摇摇头,“不知者不罪,晗姐是性情中人,更没有可怪罪的了。不知晗姐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我这才发现桌上还有另一只空杯,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等人?”
“是啊。”
“那我就不打扰了。”
作势起身要走,却被张鹤龄伸手扶住,“晗姐,他是不会来的,这许多年他从未来过。”我听出他的落寞,与往日的骄傲截然不同,心中怜惜,复坐了回来。
接过他倒满的酒,故作轻松地说:“我酒量不好,莫要灌醉了我。”
“关外女子以豪爽闻名,怎会酒量不好呢?”
我心下一惊,慌忙解释:“那是蒙古族和满……女真族女子,我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自然不会饮酒了!”
张鹤龄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汉人女子中‘天足’的可不多啊!”
“‘天足’?”张峦、金氏和韵婷初闻我是女子时的仔细打量,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闪过。我恍然大悟,原来问题是出在“天足”上了。
记得以前柔姐说过,裹脚也叫缠足,是中国古代的一种陋习,即把女子的双脚用布帛缠裹起来,使其变成又小又尖的“三寸金莲”。关于起源,说法不一,莫衷一是,但大部分人倾向于始于五代末的说法。
据说,最开始的裹脚是因为南唐后主李煜喜欢观看妃嫔窅娘,在金制的莲花上跳舞。由于金制莲花太小,窅娘便将脚用白绸裹起来致脚弯曲立在上面,跳舞时更显婀娜多姿,轻柔曼妙。本来是一种舞蹈装束,后来慢慢从后宫向上流社会流传。再以后,民间女子纷纷仿效,逐渐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习俗,一种病态的审美。
宋朝时仅有高贵的女人才裹脚,普通人家是不裹的。而且当时对裹脚的要求只是纤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蒙古贵族入主中原建元之后,他们并不缠足,但非常支持汉人缠足,这就使得缠足之风广为流传,元末甚至出现了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也是在元代,缠足向纤小的方向发展,但这时不缠足者仍很多,特别是南方江浙、岭南地区。到了如今的大明王朝,缠足之风进入兴盛时期,在各地迅速盛行。同时,对裹足的形状也有了要求——不但要小,缩至三寸,而且还要弓,裹成角黍形状等种种讲究。
我摇摇头,这样虐待女人伤害身体的自残方式,竟然被人称颂?根本是心理障碍。如今,正常的我,不裹脚的我倒被人当成怪物看了。我低下头,看了下自己完整的双脚,也就36码,配上1。67米的身高真是一点不显大,到了古代却成“巨无霸”了。
张鹤龄见我不语,以为说到了我的痛处,深感自责,“我以为晗姐是洒脱之人,不拘小节,酒后冒犯。一时口不择言失了礼数还望晗姐海涵。”顿了顿,接着说:“太祖马皇后乃是‘天足’之人,为人英勇有谋、才德兼备。世人虽以‘三寸金莲’为美,但有许多江湖侠女、开明之士追随马皇后不再裹脚。晗姐务须介意,我绝不是把女子是否裹脚看得极重之人,不单是我,家父家母也……”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解释,“这些我都知道,否则干爹又怎会收留我,还认下我这干女儿!我只是突然想到自己是‘天足’,有些失神罢了。”唉,从不是走在潮流最前线的我,没想到来了古代不知不觉的成了“新新人类”了。
张鹤龄还想说话,我抢先道:“我本也不以‘天足’为耻。关外女子人人如此,还不是活得随性自在!这裹脚本就是自残身体的陋习,不值得仿效学习。”
张鹤龄释然的笑了,“我没看错,古往今来的‘天足’小姐,能活得洒脱自如的,恐怕仅有晗姐一人!”
我无谓的笑笑,“天足”在未来再正常不过,若是有人在现代裹着小脚满世界跑,才会被当成外星球人吧。
张鹤龄仿佛想起什么,正容道:“晗姐,以后少提在关外长一事大,会被误认为是外族之人。”
我全不在意,外族怎么了,不都是中华民族吗?
对饮了几杯后,张鹤龄显露了醉意,话也渐多起来。没话找话的给我讲起了自己的身世,一个我已从张府下人那儿听过了若干遍的故事:
张鹤龄的生母本是府里的丫鬟,生得清秀美艳,张峦与她早生情素。却碍于身份,娶了门当户对的金氏为妻,金氏过门不久就怀上了韵婷,不能“伺候”张峦。于是张峦名正言顺的纳了张鹤龄的娘为妾,后来就有了他。金氏是大家闺秀,自然是有肚量的,对他们母子甚是照顾,张鹤龄3岁那年,他的亲娘就过世了。金氏再一次发挥了古代女人的“高风亮洁”,把年幼的张鹤龄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张峦对此十分欣慰,以至于至今尚未再纳别的姬妾。本以为这样母慈子孝的幸福可以长久地延续下去,直到次子张延龄出生,彻底打破了张府表面的平衡。随着年龄的增长,家产之争浮出了水面。
长子非嫡子,在古代一直是家族中最大的忌讳。貌似朱佑樘的家族,也有类似的问题。金氏有韵婷在幕后出谋划策,对张鹤龄是越发疏远。儿时的真挚温馨早已成为回忆,几个人相处不免有许多矛盾。老套的家产争夺故事,老子健在就开始各自筹划了。真不知是该悲他们薄情,还是该喜他们有先见之明。我觉得有些可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又喝下一杯。我本就是个贪财爱富之人,压根过不惯穷苦日子,对这种事又能说什么呢?或者哪有立场去指责谁,大概这就是“人之常情”中最现实的一种。
“晗姐,我真的很感谢你那日救了延龄弟弟。”
我没想到他旧事重提,愣了一下,淡淡一笑,“是你救的,与我何干?”
张鹤龄打趣,“我以为晗姐会让我继续谢披风呢。”
我笑着岔开话题,与他又聊了一会,不觉已近子时。我有点喝高了,便开口告辞。张鹤龄起身相送,我忙拒绝,“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明日还得去书院呢!这几步路我能自己回去。”
张鹤龄笑而不语,坚持把我送到东院。夜风清冷,我打了个寒战,耳边隐约传来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晗姐,你若是我亲姐该多好啊——”我权当未觉,径直回房去了。
之后的日子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那夜的事情仿佛从没发生。他见我依旧是礼数周全的打声招呼,或者寥寥数语。有时我会想,那夜大概只是我的一场梦吧,醒后无痕。
转眼间就已入冬。一日,赶上我月经第二天,肚子十分难受,享受着烟云为我准备的高级“卫生巾”(确实是高级啊!我也是来了张府后才知道的,有钱人家往“月事带”里装的是棉花、纱布而不是草木灰),赖在床上不愿动弹。韵婷来寻我,见我懒懒的,问我是不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是啊,一夜无梦。”我如实回答。
韵婷“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姐姐真是风趣,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多之人心思重,方不得宁静,休息不好。偏你这无梦之人也说自己睡不好。”
我苦笑,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她,自从来到古代,就再没有梦到过“他”?在梦里,即使我们不曾拥有共同的记忆,但每次相遇心里都会感到莫名的平静和喜悦。可不像现在,芳踪无觅处,春梦了无痕。
“我常想,究竟是怎样钟灵毓秀的土地,孕育出姐姐这样的人物,聪慧善良又机智勇敢。难道关外如仙境般美好?枉我一直以为是书上所述的苦蛮之地呢。”韵婷颇为感慨。
我生怕她一时好奇追问起关外,赶紧岔开话题,“妹妹谬赞了,你才是惊世骇俗、才貌双全的人间极品!见了你,我方知‘女人是水做的’言之不假。”
“‘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倒是头一次听说,姐姐总有那么多奇思妙语。不知姐姐将来会嫁与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姐姐这般品貌。”
我满脸黑线,考虑得太早了吧,再过十年八年想也不迟啊。随口打趣道:“妹妹为何有此一问,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急着嫁人不成?”
韵婷闻言脸色微红,“哪有的事!”仔细看了我的样子,明白我是故意取笑,不甘示弱的回嘴,“我不比姐姐是当娘娘的命,自然是不愁嫁了!”
“这你也信啊?哈哈……”我大方地说:“那好,咱们换换,你去当娘娘好了!”
韵婷责备,“姐姐又在胡扯,这种事情哪有换的道理!”
我“嘻嘻”一笑,继续逗她:“不换就不换,过这个村没这个甸,以后可别哭鼻子后悔哦,我可是‘当娘娘的命’!”
韵婷知道在脸皮方面与我不具备可比性,放弃了口舌之争,淡淡地说:“我会去争取我的幸福。”
“这到是,妹妹这样的尤物,只有人中之龙才配得上,何必与人交换。”
“‘人中之龙’吗?”她诡异的一笑,“那姐姐是要我这做妹妹的与你争了?”
我被她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下意思问道:“与我争,争什么?”
“自然是争‘人中之龙’了,姐姐是娘娘命,嫁的人当然是‘人中之龙’啊!”
“哈哈……”我笑得花枝乱颠,原来是这么个“人中之龙”啊。
韵婷见我笑得毫无形象,推了推我,示意我注意身份。
“那妹妹,妹妹可要手下留情哦,哈哈,姐姐可争不过你这个‘造物奇迹’!”我笑得话都说不完整。
岂料韵婷一脸认真,“姐姐竟胡说!这等事情怎能谦让?若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是谁挡在我面前,我张韵婷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战胜她!”
虽知这话不是冲我说的,可看到韵婷严肃的表情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精明决绝,我的心没来由的抖了一下,再也笑不了。怏怏地说,“妹妹果然有决心、有魄力。”
韵婷莞尔,“姐姐为人宽厚,又是家中独女,全然不知争宠的滋味。我贵为家中独女,可下面有两个男孩更得爹娘欢心。”
轻拍她的手,安慰道:“妹妹虽是女儿身,但才智绝不在鹤龄、延龄之下,更是姿色绝华,倾国倾城。我一旁看着,干爹干娘似乎更宠你些。”
“爹娘是爱,但不是最爱。”韵婷满意的笑笑,“从小我看中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所以现在我才是爹娘的最爱。”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干巴巴地说:“那要恭喜妹妹了。”
韵婷看出我失神,忙解释道:“姐姐,我自小就是独自一人长大。府里除了惟命是从的奴才,就是两个弟弟。弟弟虽亲,但终不及姐妹贴心,爹娘又宠我,难免养得骄横跋扈。我对姐姐绝无半分恶意,若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姐姐体谅。”
我握住她的手,“妹妹肯对我讲这些,就是不把我当外人看,我开心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