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寂寂穷游
远处，沙滩尽头，乱石边，一个女孩子面向大海静静独立，一袭长裙被风吹得微扬裙角。
关离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确定是伊兰。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这身影很眼熟，甚至可以说是印象深刻。
曾经有一个周末晚上，他去营地餐厅取餐碰见过她，她就排在他身后，起先他不知，后来他们无声对视，她红肿双眼，转身安静离去，那时她也是这样的装束。
关离望着伊兰，心里不禁疑惑，随即反应过来，大约她也来度假。
“真是巧了。”他暗道，出于礼貌，他准备走过去打个招呼，但刚抬步就顿住了。
他俩之间虽然说开了，但还是有层说不清楚的隔阂，在基地里碰面，大家面上都能很正常，出了基地他就摸不准这个姑娘的态度，凭她伶牙俐齿的嘴上功夫，没了顾忌约束，给他横眉怒目冷言冷语嘲讽一通，大概也是可能的。
关离犹豫着没有先过去，而是在沙滩的人群中四处观察，看谁可能是她同伴。
他一边应付着朋友的说闹，一边不时往伊兰处瞄一眼。她在那里已经站了半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关离顺着她的视线往海上看，平静开阔的海面上一览无余，景色虽美，但似乎不值得长时间心神俱醉到超然忘我的地步。这段时间里，也没见哪个人过去和她说话。
关离微微蹙眉，和朋友们简单地交代一声，就朝着伊兰走过去。
“小佟。”他在伊兰背后五六步开外叫道。
伊兰乍一惊回头，不由愣怔，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关离。
“好巧，你也来这里度假？”关离尽量让自己笑得友善。
伊兰反应过来，先打了个招呼：“长官好。”
关离忙道：“在外面不用这样。”
伊兰含糊地笑笑，没吭声。
关离见气氛尴尬，随意聊道：“瑞恩已经回了图朵，你不回去吗？”
伊兰敷衍道：“我到处看看。正好经过这里。”
关离有些讶异，不过别人的度假计划他不好多打探，当下也没再多问，只是尽量找话题：“这个海滩风光很好。很多到鹰嘴星的人都会来这里，我和几个朋友住在那边。”他给伊兰指着海水上的几幢木屋，笑着问道，“小佟，你租了木屋吗？”
伊兰摇摇头：“我只是随便看看。马上就走。”她不欲多言，歉然一笑，“我还要赶航班，长官再见。”
关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怎么都觉得特别不是滋味，好像是自己来了之后把她赶走的。
伊兰的悬浮车升空远去，渐渐只剩一个小黑点，关离立在原地，微微叹气。她是想来这里游玩的吧，恐怕看见了他也在这里。才临时决定避开。
他有点郁闷地回到朋友中去，他朋友还朝他挤眉弄眼：“阿离，去搭讪美女了？”
关离一愣，旋即想到瑞恩可不是喜欢称呼伊兰“美女”嘛，不由摇头失笑。
周围的人依旧很热闹，关离却提不起兴致来了，他学着伊兰的样子眺望海面，心里就越发疑惑，她刚刚那副样子看不出半点高兴。要是看见了他才这样，倒也说得过去。但他没过去之前她也是这样，没有同伴，不租木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海边。半天不动。
关离没来由地想到了那句“永失至爱”，就悚然而惊，她那个样子不像是来游玩，反而更像是悼念，心下就不安起来。
他想视讯给伊兰，他曾经做过她的教官。有她的联络号，但想想就没按下去，太尴尬了，视讯请求过去，她是否愿接都是未知数，接起来说什么好呢，总不能问她心理创伤好了没有。
关离沉吟片刻，和朋友匆匆交代两句，就开上车子准备赶去航空港看看。
伊兰坐在航空港大厅里，上星网订航班。她很想直接回孤鹜星，但是才出来没两三天就回去，碰到熟人不好解释，只能随便再走几个地方打发掉这段假期。
她只查深夜航班，那票价要比常规时间的航班便宜一些。至于去哪里是无所谓的，只要不去艾杜主星和艾杜卫五，哪里都可以。
她挑选的唯一条件是，目的地的到达时间要在当地白天，不然航班深夜到达，她枯坐在航空港大厅里等天亮会很难熬。她这一路穷游压根儿没有打算住旅馆，睡觉休息可以在航空舰上解决，路上洗漱不方便，可以在航空港的洗漱间勉强对付过去，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住一晚旅馆收拾自己也尽够了。
关离赶到的时候看见伊兰坐在大厅里，心里就有些放心，她果然是要赶航班，并不是看到他临时起意要避开，他没有把她的度假计划打乱。
鹰嘴星是个旅游的好地方，虽然地处偏僻，但在艾杜星区小有名气，此时虽然已是晚上，但航空港大厅里，人来人往地很是热闹。
关离挂断朋友的视讯，几次想走，远远地看着那姑娘，又觉得应该再等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那姑娘坐在嘈杂的大厅里，竟然给他一种越热闹越孤寂的感觉。
他不好上去攀谈，如果碰巧遇到一次后，又追到航空港，连他自己也不敢再说巧遇，不定这姑娘怎么看他呢。很明显地，她心情不怎么好，两个人之间刚有点缓和的迹象不能再添误会了。
关离上了星网，查今晚离港的航班，猜测她会往哪里去，顺便也给自己定定心，看看他还要这样遮遮掩掩等多久。
后面的航班目的地看着都不像旅游胜地，关离是土生土长的艾杜人，自然知道艾杜可玩的地方多的是，要去那些地方就不该搭后面的航班中转，刚刚有一个航班就去一个很好的中转站。他有些猜不透这姑娘的想法，听她自己说像是利用假期观光，看她那样又不像兴致高昂，去的地方也猜不透。
关离琢磨不出所以然，索性找了一个角落，悄悄地坐着看。
关离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晚上。期间他的朋友拨了好几通视讯，他心中也很焦急，但这姑娘不走，他也没法走。她坐在那里几小时。根本没走动，不吃不喝，关离越发不敢轻易离去。
好容易看到伊兰起身，关离不用上星网就知道这个点的航班去哪里，他实在想不出那姑娘去个什么都不产的贫瘠星球做什么。不过说不定她有事去那里。
关离目送着伊兰走进登舰口，才长吁了一口气，回身快步离开。
伊兰在关离眼中的贫瘠星球上租了一辆悬浮车，只兜了半天，天色将暗她就急忙赶回航空港。这根本是一颗荒芜之星，什么都没有，散发着一股衰败颓废之气，出了航空港后，其他地方都像是野外。伊兰不敢在外面多停留，宁愿呆在航空港里。
大厅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和莫斯星的航空港差不多情形。伊兰孤零零地坐着，忽然发现她很想很想莫斯星，要不要回去看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家。
她心里极其难受，纠结犹豫，看了又能怎样？徒增伤心而已。
在挑选下一个目的地航班的时候，瑞恩的视讯来了。伊兰揉了揉脸，调整好面部表情，接起来笑道：“瑞恩。”
“美女，在干什么呢？”瑞恩笑嘻嘻地问道。
“在……休假。”伊兰顿一下说道。
“你什么时候休假的？怎么安排的？我看看我们回基地的时候能不能一起从图朵主星出发。”
伊兰支吾着：“我才休假三四天。在艾杜观光，你自己按行程来吧。”说着就有意岔开话题，“我去了萝鹫星，你以前吓过我的那个游戏。我去试过了，还是逃出来了。”
瑞恩大笑：“吓不够啊你，还要自己再吓一回。”他好奇地问道，“你晚上有没有做噩梦？”
“当然有，梦里还是差点被咬死。”伊兰的表情有点不寒而栗，马上转换话题。“你怎样？假期过得愉快吗？”
“愉快，我到处找朋友玩，正好阿颀也回来，我们一起玩了几天。你还记得阿颀吗？我大学的搭档。”
“记得，这才毕业几年，哪里会忘记？”伊兰嗔笑道。
“美女，什么时候回图朵？我来找你玩。”
伊兰暗暗叫苦，瑞恩又把话题扯回去了，她含糊地说道：“看情况再说，我以前没来过艾杜，想趁休假的时候好好看看。”
瑞恩摇头笑道：“美女，你要在艾杜待好几年，还怕以后没机会？萝鹫星就在基地边上，我们平时有空就可以去，你还要占用假期的时间去一趟，傻不傻啊？还回不回图朵了？”
伊兰很想实话实说不回图朵，但是无论哪个人两年不回家，好容易有了假期，还在外头瞎晃荡，就会引人怀疑，这一说又得解释好一通。她这个辛酸的故事再也不想对人讲了，她再不想有人像霍斯北那样同情她了。
伊兰脸上笑着，回道：“看情况，艾杜真挺好玩的。”
瑞恩微不可察地蹙眉：“你现在玩到哪里了？”
伊兰一时之间忘了这个星球的名字，她抬头四顾了一番，才说道：“茫古星。”
“一个人？”
“是啊，还要几个人？”伊兰有点奇怪地反问道。
“就是玩，没做别的？”
伊兰越发奇怪：“你还指望我做些什么？玩都来不及了。”
“好玩吗？”
“还可以。”伊兰敷衍道。要说不好玩，瑞恩铁定又会说一通，问她找个不好玩的地方干嘛去了。
瑞恩皱起了眉头，这姑娘没有和人约好也没有事情处理，纯粹去那里玩，关离和他视讯的时候说茫古星又偏僻又荒芜，几乎就是一颗废弃星，在这姑娘眼里居然还挺好玩。
关离的意思是瑞恩和伊兰比较熟，可以问问她行程，她在海边一个人赏海景，然后跑去废弃星，这些行为都令人挺费解的，让关离事后回想，觉得她在心理疗伤。
关离和瑞恩关系很好，兄弟们之间讲话没顾忌，他还把伊兰以前突然昏厥导致训练中断一天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补充给瑞恩听，强调自己的猜测，这姑娘当时受到的心理打击挺严重，让瑞恩务必旁敲侧击，打探一下她目前的想法。
“那你要在茫古星呆多久？”瑞恩继续盘问道。
“就走了。”
瑞恩心中更是嘀咕，休假三四天就跑了三个星球，几乎就是在连轴转，这姑娘晚上都不用休息吗？他一算时间，她应该才到茫古星没多久，这就又要走了，这哪里是在玩，星际物流都没有她勤快。
“你下一站准备去哪里？”
伊兰愣住，她还没选好呢，只好找了个理由：“艾杜我不熟，名字一下没记住。”
瑞恩眉头紧皱：“你出门在外，连自己要去的地方都记不住？算了，别在外头瞎逛了，难得一个假期，你赶紧回家待着吧。”
伊兰含糊嗯了一声，正想说回头再聊，瑞恩紧接着开口问道：“美女，那你什么时候回图朵？我可提醒你，你的假期没有几天。”
伊兰笑道：“知道了。”
“那你说说看什么时候回？哎，你家在图朵哪个星球上？我这些天到处走，说不定会经过你那里。”瑞恩步步追问。
伊兰头大如斗，只好说道：“瑞恩，我现在有些忙，回头再说吧。”这样避而不谈怎么会瞒得过瑞恩这个人精，但她也实在没办法招架。她把视讯关了之后，心里想了一秒，瞬间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