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严肯定是有用意的吧。
经过绝壁城之事,余慈和谢严的关系已经相当不错,余慈有自信向这位仙长求教剑道时,不会被拒绝。可在这种环境下传他心诀,并令他现场锻炼,尤其是与何清之间,微妙且绝称不上友善的互动,更让人感觉着里面大有文章。
余慈当然有好奇心,他的目光在几位仙长脸上转了几圈儿,正估摸情况,解良抬眼,与他视线对上:
“谢师兄所传甚是精要,然而你不能刻意着力,要辨明剑意虹化、雾化的差别。”
解良也来?
余慈更是疑惑,不过再与解良目光一触,他便心头凛然,应一声“是”,随后擎出纯阳符剑。
持剑在手,余慈在原地稍一调整,旋即向前十步。
因为几位仙长的强力手段,方圆里许的心魔煞气并成形阴魔已经给扫灭一空,莫说十步,便是五十步、一百步,也没什么危险。但这十步又非常重要,余慈便是趁机将他的呼吸、心态、灵智均调整到最完满的状态。
他不再关心谢严等人的想法,也不管那些想法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让那些心思统统沉淀到心湖深处,而让属于剑道的思维灵光闪烁着冒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专注于剑了。
其实,若说余慈不知剑理,未免屈了他,他心中有一个颇为清晰的认识:
驭剑搏杀,生死一线。
这便是余慈多年以来,形成的最根深蒂固的剑道理念。
当他进入了状态,眼前心中,除了手中剑、眼前敌,便再无他物。他的剑便是秤杆,把他和敌人挑起,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一个倾斜,便立分生死!
以前,他用这个模式,战败了无数强敌,在生死的挑边和选择上,他深信不管面前是谁,胜利的必然是他。这不是狂妄,而是生死一线时必须的心态。
但是,进入了修行界,余慈越来越感觉到,或许敌我在生死面前是平等的,可是,真正强大的修士,几乎不会给他用剑去称量的机会。
像是金焕、赤阴那样的强敌,还丹大成,统驭一身真煞,血肉神魂强横至极,全身上下无懈可击。与之相比,他如今的修为不过通神中阶,全力一剑,剑气最远不过百尺,杀伤范围则要再缩七成。金焕、赤阴这样的人物,真要正面放对,有的是手段在一里之外取他性命,便是欺得近了,真煞护体之下,他的剑又能造成多大威胁?
不错,这样的两个强敌是死掉了,包括那个“屠独”,更远的还有南松子,这些大敌都被他巧妙借势,还带着点儿幸运,或由别人、或由自己,一一击杀。结果值得欣慰,在旁人看来,这更是令人瞠目的奇迹。
余慈不是矫情的人,他明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看着强敌巨仇在他的算计下,带着不甘和怨毒一个个死去,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有快意和成就感不断地累积。
但几回下来,他也不能否认,有一个念头、一团火在胸口撞击、烧灼:
还可以更痛快的,对不对?
他懂得借势,他擅长符法,但他更爱剑。
将强大的敌人拽在生死线上、用剑去赌博、然后取胜,抹掉敌人的生机、舔舐剑刃的鲜血、观赏对手的绝望,每一次体验,都会令他颤栗,因为那是最绝伦的刺激,那是最顶尖的享受。
这样的感觉,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品尝过了?
身体在发热,余慈再向前踏出一步。前方,被几位仙长硬开辟出的外围圈子,忽地打开一个缺口,灰雾涌入,里面更裹着一头成形阴魔,尖啸着飞扑过来。
显然,这是谢严等人给他的考验。
嘶声轻啸,剑气破空,声势凌厉,但却斩中了空气。这一道剑气或许能劈裂石头,但对阴魔而言,全无意义。
余慈一剑无功,脸上却并无变化,身后几位仙长的注视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这一剑只是试手而已。
他眼睛平视,但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神魂感应。阴魔虽是成形,但并无实体,是由暴戾的心魔煞气盘结而成,聚散无常,亦可在有形无形间自由转化,肉眼难以捕捉,但久经锻炼的神魂感应却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神魂感应中,心魔煞气的压力已经迫在眉睫。也许只需一次气机感通,便会趁虚而入,引动心火,攻伐神魂,这种东西,是什么护体真息、真煞都抵挡不住的。
那数十字的口诀在心头流过,他身上筋络气脉震了一记。
谢严传授的口诀确实简单,但这等法门,却是多少年以来,经百十代修士千锤百炼而成,微言大义,最是精要,绝无故弄玄虚,几句话便点破窍门。这个以剑气破邪妄的法门,说白了,就是以本身千锤百炼的剑意,凝神用念,辅以心中孕育的杀伐之气,达成对阴邪之物的杀伤。
此中碍难,只在剑意成就与否。
余慈具备的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以绝顶的剑道造诣,化于雾气之中,通过气机联通,镌刻在余慈神魂之上,后经种种机缘巧合,提前为余慈掌握。虽非是余慈本人精修苦练而来,对其中剑理未能明彻,但与他心志性情、用剑习惯都非常契合,早与他浑融一体,这最难一关,已是过了。
手中纯阳符剑颤了颤,并未真正作势,却有丝缕剑气腾起。与之同时,余慈身上似有一层光绽开,化入剑气之中,如一圈水波向外扩散。剑气所至,心魔煞气立化虚无,那成形阴魔在中间挣扎几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归于无形。
余慈总算明白,当日在南霜湖,面对无形无相的心魔煞气,梦微为何能应付裕如,原来是有这法门傍身。无怪乎慕容轻烟修为在她之上,也比不过她的从容,大概也只有离尘宗这样的玄门正宗,才能有如此底蕴。
念头刚一转,前方煞气阴霾又至。
余慈嘿地一笑,身上分明有剑音鸣响。
接下来几波阴魔冲击,他都抵挡过去。尤其是后来数十头成形阴魔合围,煞气弥漫之时,他甚至已能运用半山蜃楼剑意,布下一个丈许方圆的圈子,带动剑气流转,圆融无疵,攻守自如,任阴魔呼啸扑击,剑意运化绝无滞碍。
非但如此,由于余慈心中憋着一团火,其中满蕴着嗜血杀伐之气,几轮剑气下来,非但势头不减,反因屠戮阴魔,积蓄煞气,使得威力更盛。
“好!”
这是于舟老道的喝彩。
彩声中,余慈攻势一涨,瞬间将几头阴魔斩杀,长吁口气,转身走回。数轮破邪剑气发动,看似举重若轻,其实并不轻松,他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精神倒更显健旺。
遥遥看着看着几位仙长神色各异的表情,余慈虽然已经从专注于剑的状态中退出来,但仍没有去翻找前面的心思。此刻,心中那团火似乎发散出去了,但他明白,余烬中仍有一股力量在跳动,时时刻刻撞击他的胸口:
他的剑,能更利否?
这个疑问来得突兀,但显然比前面的问题更牵动人心。
原野春来,山中寒气仍未消散。
余慈缓步走在山腰枫林中,枝上未抽芽,却微透着青,远观倒是有朦胧的绿意笼在枝头。
散了会儿步,他转头看向止心观上空。那里,一条长有四十尺的细长影子在蜿蜒游动。这细长影子的主人便在观中,与人谈论的,大概就是关于他的话题。
已经是回到止心观后的第二天了,余慈正面临着人生中一个关口。
他已经知道了何清仙长的来意。那位看起来很是严厉的女修,正是离尘宗山门派来调查绝壁城之事的。白日府的覆灭、金家血脉的断绝、绝壁城的混乱伤损、势力消长,都在调查范围之内。当然,像是屠独所使的“虚空心魔蛛影咒”、回程遭遇的赤阴女仙、真人阳神等事,也都包括进去。
这是非常复杂的事件,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又非常简单。
如果要将一切问题都弄得水落石出,即使以离尘宗之能,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做到。但如果只是判明当事人的态度、责任,并相应做出处置,则并不困难。
大概,现在已经要有结论了吧。
余慈随手拔弄着身畔浮游的鱼龙身躯,心态应该还算得上是从容。
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的体验。不过该做的事情他已做了,在绝壁城时,他利用屠独转移落日谷的视线,也卸掉了一些责任,回程那个月魔傀儡、真人阳神的追杀,更是把事态搅混,让人很难不去揣测更深层的阴谋,从而使得白日府覆灭的影响,进一步弱化。
更不用提谢严、解良和于舟三人,摆明车马站在他这一边。尤其谢、于二人是绝壁城方面的直接负责人,他们的态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山门的决定。
脚步匆匆响起,那是宝光一路小跑过来。
余慈回头,只见小道士跑得满脸通红,却咧开了嘴,笑叫道:
“余师兄,你要挨罚了!”
鱼刺兄在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寻找自己喜欢的路。当然,这只是个开始,他要整合的东西还有很多。
为了鱼刺兄的上进,兄弟姐妹们派发红票吧,俺在这儿接着,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