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降临,如沙幔笼罩大地。路灯早早的亮起来了。
白领侦开着车回去,路过绕城路的天桥,那里的黄色带子已经撤去。现在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天桥下车来车往,车灯照过的地方,可以看见一簇一簇上下飞舞的小虫子。
那虫子叫什么来着?白领侦努力回想,想不起来了。
她还在复读的时候,已经上大学的周溯游就常常拿着一些的书,跟她讲各种虫子。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是学文科的,了解昆虫有什么用”,周溯游就好温柔地,好有耐心地跟她说,“你将来不是要子承父业?这种通过昆虫来研究死亡环境和死亡时间的方法,是最近新起的方法,方便你以后破案啊……”
她就这样在他的科普下走过了难熬的高四,走过了无聊的大学,走上这条漫长的刑侦之路。每到她很累很累,却又没办法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周溯游那沉默而温柔的身影。
他总是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最新的医学杂志。他家里的冰箱或者桌子上,也总能看到一些实验用的瓶瓶罐罐。
承德苑的黄昏依旧宁静委婉,白领侦在停车位上看到了周溯游的车,心里漾起一阵舒缓之风,连日的劳累也一扫而空。
她仿佛能感觉到周溯游那修长的手指,帮她整理她的头发。从八岁到现在的二十八岁,她前额的刘海始终舍不得剪,就是因为周溯游很爱下意识地帮她整理那些纷乱的发丝。
以前她并不在意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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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青梅竹马,周溯游的性格太沉稳,存在感不强。小时候的白领侦那种张扬的性格,完全不会把周溯游这样循规蹈矩、文文弱弱的男人看在眼里。白领侦性格像男生。她喜欢枪战片,爱跟男孩子打架,很小的时候就能把玩具枪玩到百步穿杨,崇拜纯爷们性格的父亲。就连爱一个人也一定要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后来她真就遇到了一个完全符合她要求的男人,真的轰轰烈烈了一番。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烂俗了,吵架,分手,流产,到后来的家庭矛盾,学业荒芜,到最后的抑郁症,然后停学,然后复读……
白领侦摇摇头,这些事情突然想幻灯片一样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本都是早被尘封的往事,过了都十年了。
白领侦站在门口,她掏出钥匙来开门。柔和的黄色灯光照在厅堂里,周溯游正在往餐桌上摆菜。他不和爸爸妈妈住一起,老两口住在另一栋房子里。
这房子的一草一木都是周溯游自己亲手选的。客厅角落的那一盆不起眼的绿色植物,据说是从美洲的哪里运过来的,对治疗一些植物过敏有奇效;房间那种散发着淡淡柔光的灯,是周溯游从不知道哪个实验室搞过来的,还没有进入市场的实验品,那种颜色的灯光可以有效缓解眼部疲劳;厨房里装调味品的罐子,都是烧杯烧瓶广口瓶一类,周溯游往菜里加盐的时候,用的都是实验室专用的药匙。
他一直想有自己的实验室,能研究各种药物,治疗疑难杂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想已经被医院繁杂的工作所淹没,不过他在生活中的一点一滴还是透露出自己当年的想法,那么认真,那么干净。
“我回来了。”白领侦柔声说。
每次到周溯游家里来,她都觉得自己像要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被瓦解,只剩下灵魂深处那种最单纯质朴的欣喜与渴望,嘴角不自觉荡漾起的那种淡淡的笑意。
“吃饭。”周溯游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又转身去拿饭。他拿出一根筷子放在桌上垫着,然后把剩下的四根筷子放在上面。哪怕是自己亲手擦过的桌子,他还是会有这样的动作,不知是天生的洁癖,还是医生独有的习惯。
周溯游对待每一道菜都像对待一个实验那样认真仔细,他细细地咀嚼着一口菜肴,自言自语地做些总结。白领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享受这样静静地看着周溯游的时光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脾气很冲,很不成熟,而周溯游就很成熟、理智,性格坚韧、不屈不挠。
现在她反而觉得,时间正在把自己推向成熟与市侩,而周溯游身上的那种理智和坚韧,反而愈发像个孩子了。
好羡慕,领侦想。她希望自己不管走得再远,都不要忘记当初想要当一个刑警的那种激情,希望自己能像周溯游一样,不要败给忙碌与时间。
“看着我干什么?”周溯游拿筷子在领侦面前晃了一晃。
白领侦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怎么突然便可爱了。”
周溯游低头,嘴角淡淡划出一条弧线,并不去理会白领侦那听起来像调戏的语言。
“案子查得还顺利么?”
“别提了。”白领侦一提到案子就头痛,当初查石国宁的那个案子,她还刚当警察没多久,脑子满是激情,身上都是冲劲儿。如今的她已经消失了那些力气,遇到复杂的案子,多数时候只会落一身的疲劳。太多的真相无疾而终了,凭她一个人,根本不能撼动这个世界一丝一毫,更别提什么改变,什么破旧立新。
“录像被人改的乱七八糟,发现尸体的地方只找到一个人,那个人又什么都不说。”
“你有没有想过是内鬼?”周溯游样子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没想过?可是现在我们这些地方都是人浮于事,进进出出那么多新面孔……”白领侦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头,“谁都有可能,怎么查?总不可能一个一个问。”
周溯游没做什么表示,只是悠悠然地吃几口菜,然后缓缓说出一句古话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没有一个愁眉苦脸的白领侦在旁边,别人看了周溯游这优哉游哉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他诗兴大发正在跟谁月下对吟。
“说什么啊。”白领侦停下筷子道。
“不管是谁做了什么事,总归都是跟自己的利益有关的,不可能因为一时兴起,就去做改动看守所监控录像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周溯游还是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菜,一边讲述自己的观点。
“就是因为利益关系太复杂,所以才觉得不好查啊,”白领侦解释道,“根本就不知道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其实不复杂,”周溯游放下筷子分析道,“若是刘市长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关在看守所受苦,那么他要动用自己的权利让刘宏出来,再让人去动点手脚,并不难;如果不是刘市长,跟这件事有利益牵扯的还有受害人家属,以及他们的代理律师。受害人家属动手,一定是想要报仇,那么就查清楚跟他们关系紧密的看守所内部人员,以及他们可能动用到的各方势力就行;然后,就是那个律师……”周溯游分析到这里也微微皱起眉来,“陆成文的关系实在太广,他背后结交的人太多……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讲,让刘宏被法院重判才是他的目的,就算没能重判,也绝不至于动手杀人。目前为止最需要调查的就是这三个方面了。”
“刘市长是刘宏的爸爸,想办法弄自己的儿子出去可以理解,但是怎么会下杀手呢?”白领侦接着分析,“虎毒不食子啊。”
“目前要解决的是,人怎么从看守所消失的。刘市长可以把他儿子弄出去,但他儿子出去了,难保不会在外面遭遇什么不测。现在犯了案子还大摇大摆的人还少吗?没准那刘宏出去了还到处张扬,惹来了别人的报复呢?”
“可谁又会去用那样的办法,要报复,把人杀了偷偷找个地方一埋,不就完了?把人头割下来摆在那种地方,肯定是别有用心。若是私仇,谁敢那么大胆子?没必要啊。”白领侦说。她脑子里还是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解释,一提起来就让人食不知味。
“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有很多东西都解释不通,不过,总得找个地方先入手。”周溯游端起碗来继续吃饭,他还不忘记说一句题外话,“苦瓜的苦味去得不够彻底,下次换种试剂来试试。”
“你又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菜里?”白领侦担忧地问。
“一种除味剂,专门用来解除蔬菜的苦味,”周溯游淡淡道,“新产品。”
“我想要一种试剂,往死者嘴里一到,他就能自动张嘴告诉你凶手的名字。”白领侦撇着嘴说,她已经不想问“能不能吃”这种弱智的问题了。
“那样你可以去找个道士来招魂,说不定刘宏能起尸来告诉你是谁把他杀掉的。”
“科学工作者还相信这些?”白领侦挑着眼睛问。
“骗你的。”周溯游一本正经地说。
白领侦不理他,三口两口飞快地把饭往嘴里送。
要是真的能够让死去的人说话该多好?她记得好像有本书就叫《死者请说话》,那些外国小说或者电影里,用好先进的手法追寻凶手的日子,离自己到底还有多远呢?什么时候自己办案,能够不用去考虑什么利益牵扯,不用考虑会得罪谁,甚至不用考虑舆论,单纯地去追寻真相?
她想着想着,不禁自嘲。这么几年她眼睁睁看着发生的冤假错案还少么?不添新冤已是积德,想什么断案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