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具尸体都死于大约三天前。因为麻袋的做工很好,网眼织得很密,无形中充当了过滤网,尸体的口鼻之中并无沙子水草,不过尸体的肺部有严重的积水现象,也能说明这些人应该是活生生扔下江淹死的。
连续死了六个人,都是吴家工地上的工人,这下白领侦不得不去找吴泰好好问问。上次有工人跳楼讨要丧葬费,她因为发现焦车和吕姓男子的尸体而半路走开,回来之后听人说那些人终于被现场人员“说服”。
其实是,吴泰真的亲自到现场来了。他对着几台摄像机解释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安抚死去工人的家属,并希望楼顶上的工人千万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有一个类似工人头目的人在上面说“商量个屁”,旋即大骂吴泰是奸商,说泰和房产是坑害工人的黑公司;又说吴泰背地里勾结那些不干不净的团伙,欺上瞒下;后来又开始波及吴泰的祖宗和子孙……总之是天南海北乱骂了一通。事件僵持了大半天,围观人群都散去了。大约是趁着人群散去的时候,几个警员从后面包抄过去,拿着一张大网,找了一个那些人都没有集中注意力的点,一拥而上把那些工人都网住,然后拖到安全的地方,再一个个将他们捉下楼来。
当然,他们在摄像机面前是表现的很和蔼的,说为了保障工人的人生安全,不得不采取了非常手段,泰和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吴泰先生答应与工人们好好谈判——其实白领侦知道,那些工人被带回泰和的时候,基本上都被暴打了一顿。
不知道这次死去的三个工人中,有没有人属于当时的闹事工人呢?如果有,那么吴泰难辞其咎。
白领侦先到工地上去,打算继续问问那个包工头,他是领头的,最熟悉这些工人,也自然知道当时参与讨要丧葬费的工人到底是哪些。只是白领侦有些担心,她知道那次讨要活动包工头好像也参加了。既然他们都遭到了殴打,可能对警察已经起了防范之心,不知道肯不肯讲实话。
她打电话询问泰和公司,被告知那一群工人都已经停工了,现在泰和公司已经正式跟他们解除工程合约,正在物色新的工人。不过泰和公司的人还是给了白领侦一个联系电话,并且说“他留给公司的是这个电话,不过他是外地人,不知道回乡没有,这个电话可能没有人用了”。
白领侦心想,你们当然希望这个电话没有用了!你们巴不得那些工人通通人间蒸发,让警方一辈子也找不到!天晓得他们知道泰和公司多少烂事情!
这个吴泰,包工程都动用了邻帮的力量,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就连杀人犯都选在他们家包的工地上动手,可见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工地上太多冤魂了,才能吸引杀人犯来这里作案。
白领侦照着泰和公司提供的电话打了过去。她相信这个电话是还在使用的,因为上次的闹事包工头也有参与,他也遭到殴打,所以他应该还留在这里养伤,一时半会儿不会回老家去。果然,响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电话那边是一个略带虚弱的男声:“哪位?”
白领侦赶紧说:“你好,我是白领侦,警察。请问你是原来吴泰地上的包工头么?”
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是,你是白警官?”
他大概记得白领侦是之前来他们工地上问过他话的。片刻的犹豫,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此刻他对警察的防备心是很高的。不过好在白领侦以前破的案子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名声,这个包工头也知道,所以他还是决定赌一把,就赌白领侦是个好人。
他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了白领侦自己目前的住址,在城郊,外环区,一片很老旧的房子。
白领侦觉得这个包工头真的是个好人,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去找他问点事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说:“你不要一个人来,这里乱,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包工头的年纪也不小,他此时跟白领侦说话,已经没有了老百姓对警察的畏惧,而是用了一种类似父兄的语气。
白领侦带了黄朝阳和另外两个警员跟她一起,最近世道确实不太平,竟然有女警被强暴的时间发生,白领侦也小心了起来。她本来想叫林杰跟她一起,因为这个男人是去各种混乱场所最好的挡箭牌,哪里都有蓝家的人,他随时可以叫的动。但是林杰说他要跟蓝如也去一个挺重要的场合,所以不能来。白领侦只得重新带了人。不过黄朝阳这小伙子也很好,他热情,心肠也好,最重要的是身手矫健。白领侦纵然枪法入神,毕竟体力不如男子,若是真的遇到不测,还是非常危险的。
黄朝阳开车,白领侦跟他说了要去的地方,他就一边开车一边在一旁说:“怎么在那里?那边乱的嘞!”
白领侦平时只在市区,很少去郊区。黄朝阳调来市局以前,在分局里,是管过郊区那一片的,他知道这片区具体有多乱。这座城市的很多最底层人员,以及很多外来人员,三教九流杂居于此。黄朝阳以前常常来这里查“散粉”,就是那些个体毒品贩卖人员和单独的吸毒者。那个片区的人走在路上都必须要十分小心,大人都不敢不给小孩子穿鞋,因为稍不注意就会踩到人家吸毒用剩下的针头。
听到黄朝阳讲些外环区的事情,也许感触并不深刻,但是当警车接近那片区域的时候,白领侦在副驾驶座遥遥望见一大片斜插的,褐色的木板,连绵好几里,才发觉H市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以前仿佛是没有这样一个地方的呀!不然白领侦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问黄朝阳,后者说,在他调到市局之前,这里还是一些零星的棚户,因为流浪汉很多,警察也不愿意去拆那些棚子,只要他们不到市区去晃悠就很好。没想到他才调走这么一两年,这里居然形成了这么壮观的一个棚户区!
黄朝阳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他说这个情况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这些家伙对于条子很不耐烦,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可能发生冲突。这些人多是流浪汉,万一出事了,他一溜烟就跑了,到时候要找都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即所谓的亡命之徒。
他们只开了一台车,黄朝阳留了一个同事在这里守着车,告诉他枪先上好膛,不要留在车里,要站在车边上,车子不要熄火。然后他和另一个同事陪着白领侦去见包工头。
白领侦打量这片棚户区,这里的房子都是用很薄的木板搭成的,墙上有的还糊了纸板,反正只要是能稍微遮风挡雨的东西都被用来搭建这些遮蔽物,根本就不能算房子。中间留出来的“街道”上横七竖八牵着各种线,用来晾衣服。她每经过一所“房子”,就会感叹他们居然能用这样的东西来修建安身之所,真是智慧过人!
那条街一样的空隙里不时有担着蔬菜的人走过。这个点,竹筐里的菜都焉了,应该是附近的农民自己种了菜,早上没卖完的,就到这里来半卖半送地处理掉,也只有这里的人会来捡这种卖剩下没人要的菜。不时有妇女从破烂的“门”里面露出脸来,目光十分戒备。
白领侦觉得疑惑,那包工头怎么会住在这里?她上次见到那个包工头的时候,他还开着一辆不错的车,抽的烟也很贵。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不知道的。
沿着这过道越往后走,看到的棚子就越像房子。走到包工头的所在的那一间,房子已经是真正的房子了——一间很完整的活动板房,有一扇很象样的门。白领侦没有动手,黄朝阳叩响了房门。里面有人应了句“来了”,然后就听到脚步的声音。
就在等人开门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白领侦看到在交错复杂的小道和棚屋之间闪过几个人影儿。
门开了,屋内站着一个女人,她穿一件脏兮兮的T恤,一条质地很差的紧身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拖鞋。这个女人怀里圈着一个孩子,大约两岁。
女人请他们进去,并无太多语言。就只有一间房子,集客厅卧室厨房于一身,厕所是要到外面上的。房子大概30平米,进门的地方是锅灶,然后是一张木桌子。远离锅灶的角落里是一张床,包工头在上面躺着。他脸上都是瘀伤和擦伤,手上打着石膏,腿上也缠着绷带。看样子伤得不轻。
“白警官,”包工头支使他的女人去找凳子来,那女人于是搬来一根吃饭用的条凳,他招呼白领侦坐,白领侦遂坐下,包工头又说,“不好意思,招呼不周。”
白领侦本来是来问工人的情况,看到包工头这个样子,免不了先问他的情况。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个样子!”
她事先料到包工头是受伤了,所以来的时候带来了时鲜水果,只不过没有好好包装,装在黑色的塑料袋里,由跟来那个同志提着。
“我来得匆忙,本来是办公事的,所以没有准备,只给你带了这些,你领个意思。”她把那几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床边上。包工头的女人一开始没有表情,现在看到白领侦提了果子,赶紧走过来收下,又说了谢谢。包工头叫她提走,她就把果子提到木桌上面去,自己拿了一个来去洗,打算喂怀里的小孩子吃。
“您还惦记着我们!那帮家伙就不是人,把我们绑下来,往死里打!”包工头说得很怨恨,但他大约相信白领侦是个好人,所以对她很友好。
白领侦也不敢多问,本来这事儿不归她管,她只需要查杀人案。而且包工头被打成这样,她自己也自责,更不好意思开口问他的伤势了,于是只能辗转地问:“您怎么住到这个地方来了?”
包工头只是叹气,“唉,我在市区本来就没有买房子,钱在老家那边修了房子,剩下的投了生意,还没回本呢!就出了这个事情……一言难尽呐!”
白领侦这才进入正题,她说,又有三个工人死了,被人家装进麻袋里投河死的。她说她想知道泰和到底有没有压迫这些工人。
“吴泰是个混账!”包工头骂道,才骂了这么一句,在一旁为孩子吃水果的他老婆就说:“你不要再骂了,每次都是急性子,才出那么多事!”
她大约在责备老公的脾气,男人受了伤,她心疼;孩子又小,大的小的都要她照顾,又很累。
包工头说了句“你别插嘴”,“白警官,您不比得那些警察,您比他们都明白!我这么跟您说吧,吴泰他以前是混过的,后来老婆做官了,才开了这家房产公司。他赚的都是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