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翎最终还是没有搬离将军府。即使她不在将军府住, 又有何用呢?逃得了将军府,逃不了皇宫;逃得了他的人,逃不了自己的心。
那种慢慢煎熬的痛苦, 一日浓烈过一日, 沉重得她无法承受, 似乎呼吸一口带有他的空气心也会更疼痛。她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承受这种痛苦的, 也不知道自己能承受这种痛苦到何时。如将自己一颗鲜活柔软的心置于滴水成冰、寒风似刀的环境, 只能无助地任它一点点地冷凝冰冻、坚硬麻木,甚至某日会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冯非寒对于这种状况也无计可施, 他只是不断地重复那句“相信我”,以及“等你可以离开皇宫, 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她看不到希望, 她也不觉得自己恢复女儿身之后事情会有本质上的变化。
但现在她唯一可以做的事也就是等待了, 等待着可以离开皇宫的那一天。也许等她可以离开平城,她就可以学会将他永远遗忘。
等待的日子是如此难熬, 她每日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除了在面对拓跋怀时能有真正的笑容,其他时候都是微笑的假面,幸好她不笑时别人看来也像是在笑,倒省得她强颜欢笑。
冯非寒不知道将妙画调到哪里去了,换了另一个丫鬟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连洗澡水都为她准备好了。她不关心这事。她也不尝试和新来的丫鬟交谈, 反正她也不想知道任何府中的消息。
每天, 她和冯非寒早晨进宫时会见上一面, 但也往往是相顾无言。下午, 将军府的马车会等候她出宫接她回府,有时冯非寒会在车里等她, 但大多时候是不在的。
“相见不得亲,悄立自凄楚。野水青茫茫,此恨终万古。”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这天是休沐假,午膳过后,花翎正在考虑是照常在房中练字,还是出去溜达一下,自己闷在府里太久了。服侍她的丫鬟青萍跑过来说,宫里来人找她了。
她出门去迎接,却是高贵人打发来的。说高贵人设宴邀请公主等人观赏歌舞,请花翎也前去参加。
花翎有些犹豫,皇宫这种虎狼之地,能够不去自然不去,但现在高贵人专门派人来请,她不去似乎又太不给情面了。
“我们主子说,她多次邀请花都尉去宫中用茶点,花都尉都推辞了。这次可不能再推辞了。”那人又说。
花翎只好让他稍等片刻,她去准备一下。她换好衣服,写了一张便笺,告诉冯非寒自己去宫里赴宴的事。冯非寒似乎一早就出去了。
来到冯非寒的书房,正想推门进去,杨书君却从里面打开门来。
“将军不在,你有何事?”他双手扶在门框上,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誓死捍卫书房圣地的模样。
“宫里来人叫我去赴宴,请你帮我转告一声,告诉将军。”花翎放弃进去书房的打算,将便笺递给杨书君。
“我知道了。”杨书君一手接过,又关上了门。
花翎随高贵人派来的内侍去到宫中。内侍却领着她去到琼华宫,这是彭城公主的宫殿。内侍解释说,因为高贵人的寝宫地方不够大,所以借用了公主的宫殿。里面果然热闹得很,丝竹飘扬,歌声婉转。
高贵人和彭城公主一同坐在高位上,见到花翎来到,高贵人高兴地说:“花都尉真是难请,但今天终于给我请来了。快上座,今天好好玩乐,让我报答一下你对怀儿的悉心教导。”
花翎环顾殿内,发现拓跋怀并不在,在场的只是彭城公主和几位嫔妃,以及几个她不认识的官员。难道这节目少儿不宜?
因为已经用过午饭了,所以花翎只是随意地用了一些小糕点。对于主人的劝酒,她都是湿湿嘴唇做做样子。偶尔有人前来劝酒,她就婉言拒绝,有实在抵挡不过的,就只有喝下,然后悄悄地吐在袖口里。
有了上次在御花园酒醉的惨痛经验,她这次可是有备而来的。如果在同一个地方连续被绊倒两次,那就太笨了。感谢拓跋宏提倡汉服的命令,宽大的袖子里实在可以藏很多东西,她就用油纸包了一大团棉花在里面。加之现在是冬天了,衣衫多,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说是欣赏歌舞,但这歌舞实在是不咋样。想想,那些舞女就在大殿中间的一小块地方腾来跃去,能活动的空间很有限,加上又是大白天,一点气氛也没有。表演就应该在灯光照耀的远远的舞台上,否则,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在前面的人看了是五彩斑斓、美丽至极,而在后面的人看了却是色彩黯淡、丑陋至极。再好看的孔雀的屁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而花翎的座位在左下方转角处,正是舞女们转弯的地方。所以,她总能欣赏到花枝招展的舞女们美丽的后背,以及各式各样的……屁股。
宴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花翎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节目,就是杂耍顶碗。那水平和春晚上的有得拼。因为是在现场,更有震撼效果。
终于宴会接近尾声,有人告辞离场了。花翎也打算等走的人更多些,自己就离场。
高贵人微笑地和各人告别,彭城公主在和身旁的一个宫女耳语。接着,那个宫女走了下来,最后竟来到花翎面前。
“花都尉,我家公主请你过去。”
花翎只有跟着上前去。
“参见公主。”花翎向彭城行了一个礼。
“花都尉免礼。”彭城公主面带微笑,“你家将军今日是否在府中?”
果然是为了打听冯非寒的消息才叫她的。
“不知道公主问的是老将军还是大将军?”
“呃……当然是大将军。”
“大将军的确是不在府中,但去了何处,小人并不知情。”
“哦。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彭城公主笑意盈盈地看着花翎,花翎却心里警铃大作:自己现在是个男人,她一个公主朝自己笑得那么妩媚干什么?
“花都尉,席上的酒菜不合你口味吗?刚才你似乎没有吃什么东西。”
“不,酒菜很可口,只是末将来之前,刚用过午膳,所以我吃得不多。”
“这样啊……花都尉似乎比较偏爱糕点?”
“呃,是的,小人较喜欢甜食。”难道她刚才一直在观察自己?想到自己的无知无觉,不由得心里抹了一把冷汗。
“那正好,刚才侍女端上来一碟新做的五色果子,味道很好,松软可口,你也尝尝吧。”彭城公主指着自己面前的一碟糕点,果然有红、黄、绿、紫、白五种颜色,每色两块,呈圆形排列,像是一朵盛开的五色花,很是好看。而白色的缺了一块,应该就是彭城吃的那块了。
花翎犹豫着,在公主面前拿一块糕点来吃,似乎有些不雅,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这糕点里加了什么料。这彭城可是有前科的,冯非寒曾经跟她提过那次□□事件的元凶是彭城。
彭城公主也看着她,一点让她打包回家的意向也没有。
花翎没有办法,只有挑了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块绿色的送进嘴里。松软微甜,味道与其他的糕点差不多。如果她加了料,花翎希望是迅速致命的,而不要是半死不活的。
“果然味道很好,多谢公主赏赐,末将告退了。”
“嗯。去吧。”彭城朝她一摆手。
花翎转身向高贵人告辞,发现殿中的客人基本上都走了。
“花都尉应该对这条琼华宫的路不熟,我叫人给你领个路吧。”高贵人说。
“不必麻烦了,小人应该还认得路。”
“那可不行,在这后宫,你走错了路可麻烦了。”高贵人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人为她带路。
“常福,你去带带花都尉吧。”彭城公主伸手招来一个内侍。
然后,花翎就在常福的带领下出了琼华宫。宫里的路曲折回环,走了一段路后,花翎发现不是刚才来时的那条路,虽然她的方向感不是很好,但她来时非常留意,就怕出来时不记得。
“这位大人,这不是平时出宫的路吧?”
“是啊,我现在带你走个小偏门出去,很快就去到宫门了,比平常那条路要近一些。现在不是天色有些晚了吗?我怕你赶着出宫。”
“哦,谢谢大人设想周到。”
再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常福在一条小径处停了下来。
“花都尉,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会走到一个小门,出了那个小门,就能看见出宫的门了。”
花翎顺着他的手指,望了望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心里嘀咕:送佛送到西,带人带到底,哪有将人半路撂下的?但也不好得罪他,只有说:“谢谢大人。”便向前走去。
这条路很长,还好没有什么岔路。花翎走啊走啊,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但尽头却不是一个小门,却是三条岔路。
TNND!难道是他在戏弄我,还是刚才经过的一条很小的岔道时就应该转弯?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想问路也不行。花翎唯有听天由命,随便选了一条岔道走进去,没希望能走对,却希望能找到一个人,最好是一个侍卫问问路。
还没有发现一个人,花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妥。不知是不是走的路多,加之内心焦躁,她浑身躁热,汗液沁出,将夹袄脱了下来,也缓解不了多少。好像心里有一团火,不是脱下一两件衣服可以解决的。心里似乎有一种隐约的渴望,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渴望。
她一边寻找着道路,一边纳闷自己这是怎么了。然后终于,她远远地望见了一个宫里的侍卫。那个侍卫应该有三、四十岁了,身材粗壮,有一脸的大胡子,但在花翎眼里却是英俊无比,连他的大胡子也觉得是很有男人味,很性感。
我这是怎么了?今天的审美标准怎么下降了那么多?平时不是最讨厌络腮胡子的男人,认为那很脏的吗?
花翎心里嘲笑着自己,一边朝那个侍卫走去。但身体的异常反应却越来越大。电石火光之际,花翎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