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沾了泥不怕,晒干了掸掸就好,王伦便依言脱得赤条条的之后把襕衫挂在树枝上晒。他后世也是农家子弟出身,对这些没讲究。
襕衫是一种裳下摆接一横襕的男人长衫,宋时进士、圆子生、州县生等文化人常穿的,和平民百姓的衣服有区别,这也是杜大郎知道王伦是读书人的原因之一。
但对现的王伦来说,衣服就是一件遮羞布而已,何况这边就杜迁一个男人,所怕何来?
杜迁衣服也湿了,想必就是因为刚才下河救他所至。不过他见王伦脱得这么洒脱,倒也一愣。
大宋重文轻武,所以对于读书人的尊敬不是一般的大。而读书人也自持身份,这种公开场合袒胸露背有辱斯文的行为肯定不会做的。
而王伦从装扮上一看就是读书人,但他能做得这么坦然,倒让杜迁好感顿增。
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才会这样吧?既然如此,他也该有铁友的觉悟,于是便也解了短褐,就是一种既短又粗的布衣,依样挂在树枝上晒。
两人坦诚相见,更觉亲切。
这也是王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个时代,附身的那个王伦是一个只知读书的书呆子,他的社会阅历比起后世的这个王伦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兄弟有何难关过不去?”杜迁一脸知音大姐排忧解惑的热忱问。
“此事说来真有些难以启齿…”
“但说无妨,反正闲来也无事…”
本来这事是那个王伦干的,确实不地道,可是却得自己来承受结果,换谁都不爽。不过谁让自己穿在他的身上?望着杜迁诚挚的眼神,王伦很郁闷: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干什么?
“小可不是此间人,本是隔壁县中的生员。因为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生活无以为继,正好此间有位姓武的大户,先前受到过先父的恩惠,因此特来寻他。”
杜迁不禁动问道:“可是武家那村的武植武大郎?”
原来你也知道!王伦点点头:“正是。”
杜迁也点头道:“说来正巧!这位武大官人乃是本县第一乐善好施之人,不瞒贤弟说,某这小本生意,多得武家照顾,才能养活一家人,所以贤弟一说便知。贤弟既然父上与其有旧,过来投奔,自然能得其照顾,只是却又为何要行此下策?”
他说的是跳河之事。
“大郎不知,小可去年听闻这位武大官人做了山东阳谷县令,便思投奔于他在县里谋些差使,可是住了半年有余仍无消息,只能愤怒之下不辞而别。”
杜迁诧异道:“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贤弟你是个读书人,他便稍施人情谋些差使也不打紧么。只是那位武大官人在本县中名声颇佳,原来却是如此忘恩负义之辈!”
王伦苦笑说:“小可正以为如此,所以在回乡的路上四处编造张贴武家的丑事…”
杜迁便摇头道:“这事贤弟做的便不好了。他于此事做得不地道,但是听闻在阳谷县的官声还好,若是贤弟你指责他忘恩负义也算不差的,但是说些无中生有之事就不好了…”
看来也是个规矩人呐,有一说一,有事说事,黑大个也是有原则的。
“何尝不是!”王伦也自懊恼。这是附身的体会,和后世的王伦无关。
“后来怎样?”杜迁自动脑补:“难不成他知道后为难于你?”如果不是这样,王伦又何必要寻死觅活呢?武家家大业大,又有权有势,为难一个县学生员当然不是难事。
王伦便露出羞惭的脸色来。
“哪知道小可回家以后才发现,那位武大郎早已为小可重修了房舍,并购置了家当!小可懊悔但已无用,谣言无法收回!”
杜迁呼地吹出一口浊气:“却怎生是这样!王贤…弟,此事你可做得差了!”
看不出,这家伙还是恩怨分明咧,但是王伦却觉得他变得不可爱起来。
“小可也知道做得差了,思前想后,到底无法昧过良心,便亲到武家认罪并试图消除影响。但是全县人都已经知道,这谣言也越传越坏,无法收回了。”
“然后县里知道此事之后,便以‘品行不端’为由革了小可的生员名额。小可原本即羞惭无地,又因此前途全无,便想一死了之,却不想被大郎救下!”
杜迁听完故事,摇头叹息。尽管王伦做得不对,却已经以死相还,也就够了。从王伦能够主动认错便能看出,这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呢。
要知道在宋徽宗崇宁三年的时候,权臣蔡京打着王安石的旗号搞了一场兴学运动,史称崇宁兴学。依蔡京之请,“诏罢科举,取士悉归学校升贡”,遂使学校成为最主要的入仕途径。
也就是说,大宋从那时起没有科举了,想做官就得进国家兴办的学校。基层依照孝、悌、睦、姻、任、恤、忠、和共八种美德推举培养对象,保荐入学,国家以道德、学业并重为标准,直接从学校考选公务员。
普通学生一路从县学、州学直至太学,太学又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官员子弟可以免考试即时入学,而平民子弟需经考试合格入学。“上等以官,中等免礼部试,下等免解”。
这就是“三舍法”和“八行选士”。
王伦在县里被革了生员,就等于没有了上学的资格。以他一个文弱书生,武不就文再不成,且在乡里又坏了名声,真的就只有寻死一途可走了。
“这事某也有耳闻,原来却是贤弟的首尾!不过贤弟既已知错且改,便没必要再寻短见。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行与武家翻案便是了。”
这也是目前王伦的想法。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犯事的是那个王伦,没必要因为这个而把自己填进去。重生之后,对于生命美好的珍惜是无论如何都不为过的。
见王伦似被劝过来了,杜迁非常高兴:“贤弟此后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王伦又头痛了。人生地不熟,又顶着个坏名声,估计老家的房顶都被人掀掉了吧!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可是又不记得有什么亲人。茫茫世界,朗朗乾坤,竟然没有容身之地。
不会去落草吧?
他这个念头一浮上头,心里便倏然一惊:我怎么想到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