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反舌无声。百舌鸟也。
亲爱的玉树女士:
在我小的时候,我有这样一种错觉,我也会为我的想法会一直处于时代的前沿。现如今人到中年,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渐渐跟不上时代了。其实所谓时代就是大多数人的看法,要说跟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就是处于时代前沿,可能多少有一点讽刺吧!在今天很多人的眼里,像我这种各种想法不合时宜的人理应学会保持沉默,当环境有利于我实现自己的想法,我就努力去做到环境,不支持我实践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就宁愿寄情山水,把自己的想法深深的埋在心底。假如到最后不得已带着自己的想法离开人世,我也没什么怨言,因为世间本如此。今天早上我看到一个视频,让我有一个感触,就是一个人要多听那些不太悦耳的话。这里这个听字指的是倾听,不是听从。多去听那些反对意见,多去听各种质疑,这样可以让你考虑问题更全面,做出来的决策更具有科学性。
假如一个人只愿意听那些支持你的话,只愿意听那些悦耳的话。如果你拥有天下你就是昏君,如果你的手上掌握着公共资源,你就是昏官。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你也是一个昏人。同时我也要形成这样一种习惯,不要动不动就去教别人做人,因为我根本不配。在生活中我经常见到这样一种人,他们经常数落别人,经常要求别人加强学习。但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个什么东西,有一位郑教授在发表演讲的时候谈到过这样一个话题,比如现在空乘服务人员需要极高的学历,他认为是一种资源浪费。同样是端盘子,一个博士端盘子和一个高中生端盘子有什么不同吗?但同样是端盘子,如果有很多人竞争这个职位,那些博士生就会淘汰高中生。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越来越多的行业都会淘汰那些低学历的人,而低学历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再难谋到一份体面的职业。也许正如当年周先生拍的那部电影一样,某高校毕业生因为谋不到生计,不得已要去参加一个游走在边缘的组织,还要被一个混混儿欺负。
过去艺人学历都不高,但学艺又是一个特别辛苦的过程。正因为这个行业的门槛比较低,许多家境贫寒的人通过这条路实现了个人的价值。但这些年这条路变得不那么好走了,因为有很多出身富贵的人杀了进来。比如有一位女明星因为学历比较低,遭到了社会各界的抨击,说她德不配位。这种说法是最无耻的,难道说一个人的学历越高她的德行就越贵重吗?今天的社会,正在把各种原本向普通人敞开的路一个个封死。假如有那么一天活跃在文艺界的都是富家出身,一个个都拿着一张博士文凭,最好还有留洋的经历。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这些人所主导的文艺界能够发出来自底层的声音。在今天一些高等学府为了照顾贫寒子弟,会专门给出几个名额。贫寒子弟应该为此而感激这些高等学府吗?假如在这个社会贫寒子弟大多谋不到生计,却能够额外赐给几个名额。那么贫寒子弟,是不是也应该感激这个社会呢?
当我表现出这样的忧虑的时候,曾经在单位的办公室被一位同事斥责,这样的斥责在今天让我记忆犹新。在我看来那个人就是一坨臭狗屎,虽然隔了时间很久,我仍然能够闻到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恶臭。今天还有这样一群人明明出自底层,可他们话里话外都向着那些手中掌握各种资源的人,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相信只要自己卖力的表演,就可以讨得对方的欢心,从而从从对方那里得到恩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处境就越来越没有指望。据说有一些人特别喜欢西洋某国选材样式,大致意思是,在这些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面临一波测试,经过测试之后他们的命运也就被确定了。
有的人去接受高等教育,而有的人很早就被安排接受职业培训,然后去充实那些不体面的岗位。有些人在说话的时候,不管他把那些话说的多么的冠冕堂皇,多么的温情默默。只要你善于倾听弦外之音,你就会听出一种残酷的感觉。这世上原来没有那么多的人对你抱以善意,过去我们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是非常惨烈的。今后你可能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从一开始你就输掉了一切。我的这些话会让很多人感到不舒服,因为许多人不愿意承认这样一种现实,就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环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许多人宁愿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相信自己是一个幸运儿。相信自己被巧克力包围,在巧克力之外是一滩苦水。对于这样的人我无话可说,我会选择沉默,我会让时间去说明一切。我很想看一看我所忧虑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变成事实,假如我所担心的那一切全部都没有出现,我要向那些乐观人表示祝贺。
当然每个时代都会有它存在的问题,关键在于当时有没有人正视这些问题,有没有人在尝试解决这些问题?如果大家宁愿忽视它,你越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完美的状态当中。那么这个问题就会不断的累积不断的放大,总有一天这个问题会毁掉你的一切。当然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因为这个累积放大的过程是非常缓慢的。比如一些问题,在康熙时代就开始萌芽,在乾隆时代就已经有各种显现,到了嘉庆时代就已经显得有些积重难返,在道光咸丰时代大家开始各种混日子,虽然没办法解决问题,但对未来仍旧感到非常的乐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海上的炮声击碎了他们的幻觉,但这个被击碎的过程又是非常的缓慢。我们的自信心实在是太强大了,即便是大嘴巴抡在脸上,仍然可以找到各种借口来证明自己是多么了不起。
比如人家有枪口对着我们的脑袋,不得以向别人祈求太平的时候,我们竟然使用的词是赐和。没有争利益的本事,只能用嘴硬来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体面。不过今天我们的确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代,因为域外那些主要的文明都被各自所存在的问题困扰。比如有的文明深陷在老龄和少子的困境当中,与此同时,各种扭曲变形的思想主宰着他们的灵魂。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从这种困境当中走出来的答案是根本没有办法,比如在他们的文明当中有两种人,他们的利益是不同的,可两种不同的人想法却一致。因为一部分人塑造了另外一部分人的思想或者灵魂,而那部分人的思想和灵魂出卖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在不停的伤害自己,但这些人并不值得同情,因为他们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深深的伤害着别人。
过去我对精英这个词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现在我对这个词的好感度大大降低。因为对权威对精英的膜拜愈演愈烈,比如同样是两个人在舞台上跳舞,你能保证一个博士一定比文盲跳得更好吗?如果文盲就被禁止上台表演,能说明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进步的社会吗?假如在选秀场娱乐圈,一个人没有学历就该被抨击吗?在这么一种不正常的情绪当中,就算是偶尔有幸运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他们也要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精英,像一个权威。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令人作呕的文化,在旧时代,俗和雅是两条线,它们相互影响,但俗永远不要担心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消失。我们看到很多俗的东西渐渐变成了雅,却绝少看到雅的东西变成了俗。比如过去我们都觉得昆曲非常的高雅,多年以后,人们会觉得昆曲很俗吗?再比如过去,我们觉得京戏是很俗的。却因为很多有身份的人也喜欢看京戏,它就变成了一种雅的东西。
京戏变成今天这么一个鬼样子,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群雅人喜欢上了它,一些人唯恐它不够雅,于是它变得越来越哑,最终让它失去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当然一些精英人士还有一种更加奇怪的想法,他们希望把所有的人都变成雅人,无论这个人的身份如何。我们可以大胆的想象一下一个社会从上到下从贵到贱,无一例外都是雅人,都喜欢唱昆曲。你觉得这会是一个有活力的社会吗?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你能开心吗?精英人士喜欢在一个雅字前面加个高字,在俗字前面加一个低字。似乎凡是俗的东西就是不好的,有什么东西比吃喝拉撒更俗呢?可是这些东西他们每天都在坚持,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不这么做他们就死了。进一步讲,如果所有的人都拒绝俗,我们一定会看到一个死气沉沉的社会。
我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每天都吃喝拉撒,却不是每天都在谈论吃喝拉撒。假如有两个人每天都在谈论有关于拉屎的话题,这是非常没有意思的,也是非常令人厌恶的。俗这个字需要把握火候,比如年画就非常俗,但它是美的。拉屎非常俗,但它是不美的。我不是说有关于拉屎的话题不能讨论,如果不能讨论的话,医学的发展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所以我不把俗和雅当做衡量是非的标准,而把美和丑当作衡量是非的标准。但我也不赞成把美和丑绝对化、标准化,比如铭文规定什么东西是丑,什么东西是美?虽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危害,实际上却会有很多问题。因为每个人基于自己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利益,形成不同的价值观,他们看事物的角度不同,对美丑做出的判断也不一样。
比如某人讨了老婆,他自己非常的得意,可周围的人却替他抱不平。不是私底下抱不平,而是当着他的面用尽千方百计让他感觉到他的这个老婆实在不怎么样。其实做人何必如此呢?我觉得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不正常的东西,比如一些人士对于各种谈情说爱为题材的影视剧感到非常的不满。在这些人看来,谈情说爱实在是无聊。其实人不就是这点事吗?吃饱饭之后就去恋爱,然后生育,再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要花时间去操心那么多的大事,因为那些事根本不归你管。没有人来问你的意见,你费那些心思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赞成精英们去包办我们的一切,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过度的干预我们的生活,反过来我们也不应该把他们的爱好当成我们的爱好,甚至蠢到把他们的利益当成我们的利益。作为一个人,应该知道自己的利益在什么地方,不要觉得精英的审美就非常的高级,他不是建立在你的利益之上,你去追捧他,实际上是出卖了自己的利益。
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是社会上的有识之士,用士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现在看起来我当时是多么幼稚可笑,现在的我绝不以精英自居。因为很多自称精英的人其实什么都不是,有太多的人在那里装模作样,在那里动不动就板起脸去教育别人。这些人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其实并没有,他们只是每天在那里教育别人而已。有时候我在想什么是臭狗屎,每天都在教育别人的人就是臭狗屎。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价值判断来安排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的切身利益在什么地方。同时也要形成这样一种认知,别人休想侵犯我的利益,而我也不会去侵犯别人的利益。当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应该交给法律去裁决。当然这个问题其实还有可以讨论的空间,比如儒家就喜欢在道德层面解决问题。
当年儒生韩延寿担任某个郡太守,很自然的就把教化放在了第一位,他希望这个地方的人们不要热衷于打官司,而是知廉耻、讲信义。有一天兄弟两个打官司来到了太守所在的衙门,他们两个争家产,在大堂之上互相指责。我推测这两个人大概都骂了脏话,这个时候韩太守变了脸色,他没有根据律法条文作出裁决。而是觉得自己身为太守,没有让这两个人知道廉耻而感到羞愧万分,当场宣布不再吃饭了,然后拂袖而去。这兄弟两个所能想象的有三种情况,一个就是自己打赢官司,另外一个就是打输官司,剩下一种可能就是把家产的争议部分一分为二。万没有想到韩太守会表现出这么一个样子,衙役和诗爷纷纷上前指责这兄弟两个,我猜他们的台词大概是这样的:你们两个混蛋,知不知道太守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合眼了,他为了公务操碎了心,你们还有这种破事给他老人家添麻烦,要是太守真出个什么意外,饶不了你们两个混蛋。
接下来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两个人跑到太守居住的房间,说:“韩太守,你老人家吃饭吧!我们不打这个官司了。”那个时候是一个熟人社会,彼此发生冲突的不是亲族,也是邻里。这些冲突绝大部分不用动用朝廷的法令就能够化解,所以相比于法家,把大事小情全部交给律法去裁决,儒家处理问题的方式更显得人性化,更有利于人与人之间维持一种有温度的关系。但是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是需要智慧的,用法家的方式处理问题其实非常的简单,你只要找出相关的规定就可以了。而儒家则不同,解决这种问题需要一点教育家的素质。这绝对不可能是大多数人所具有的,所以在那个旧时代,在那个儒家文化占主导的背景之下,虽然看起来儒家温情默默,实际上他们也干出许多残酷的事情。比如一些妇女被沉塘,或者被挂上两只鞋游街。
我不能想象孔圣人会干出这种事情,但是那些有维护儒家道统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法家处理问题的方式是标准化的,而儒家处理问题的方式就如同中医一样,每个人都会形成自己的方法,其中孰优孰劣,我在这里不能妄作评判。如果是信奉黄老之学的人,遇到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处置呢?很抱歉,我在这方面的修为非常的有限,所以我还想象不出来根据黄老之学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我可以推测大概跟儒家不一样,黄老其实解决问题的方式更接近法家,二者的不同在于法家的刑罚重而黄老的刑罚轻,法家执刑比较轻率,而黄老执刑更加慎重。根据这个推测,如果是信奉黄老的官员遇到这个问题,大概也会找到相关的条文予以处置,不会如此费力的演这么一出戏来教导那两个混账兄弟。
毫无疑问,这是韩太守的得意之作,因为他被记录在《汉书》里,由此可以推测,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官员应该不多。我隐约记得王阳明到某个地方任职,这个地方的人非常喜欢诉讼,无论大小事都要跑到衙门去打官司。如果是法家的官员,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可王阳明先生却不是这么看的,到任之后经过一系列的操作,使得当地人打官司的热情大大减退。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之下,有这么一种情况,当两个人发生冲突之后,如果不能跑到衙门,让太爷来裁决。那也跑到族中的长老面前,或者请村里其他有声望的人来裁决。其实这些人裁决与衙门里的太爷裁决并没有什么不同,儒家思想真正的精髓是希望冲突双方自己解决问题。所以真正领悟儒家思想的人在裁决这种问题的时候,他们会让涉事双方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你很少看到这些人,支持一方,制裁另一方。我的祖父就是经常被族中人请去裁决争执的,而他所说的话就是两个人都有错。结果通常不是两个人都感到非常的惭愧,而是双方都表示不服,可再发生冲突的时候还是把他请去了,理由很简单,他是族中年纪最大的人。凡是那种看起来非常严厉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儒家。儒生通常看起来是非常温和的,但又是很有威严的,当年孔夫子就是如此。子贡曾经说过,夫子温良恭俭让而得之。孔子是一个高度自律的人,儒家有所谓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说法。假如这样一个人被请去裁决争执,他一定要从双方的陈述当中发现漏洞,发现问题,从而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很多人只是直截了当的说谁错了,然后并没有论据来支撑。更何况人会本能的否认自己的错误,同时夸大对方的过失。
我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有一次我对一本介绍丧葬习俗的书有了兴趣。但我的这个行为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他们觉得喜欢研究丧葬习俗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事。其实在丧葬习俗当中可以看到很多人情世故,如果你明白这些问题,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就会表现的游刃有余,如果你不明白这些问题,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就会一塌糊涂。当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健康长寿,我又怎么会例外呢?我只是觉得做一个明白人比做一个糊涂虫要好一些。所以大概从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对于各种礼仪的兴趣越来越大。而儒家在这方面做的贡献很大,祭祀不是越多越好,也不是越铺张越好。关键是人要非常的虔诚,过分铺张的祭祀使得祭祀活动没办法长期的坚持。对这些问题感兴趣,也许是因为我年纪越来越大了。
此致
敬礼
你的朋友陶唐
新丰九年五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