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气交织而来,孩子们拎着灯笼在巷子里窜来窜去,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我们正在经历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一个夜晚。
我终于在肖艾之前转移了我们对视着的目光,我将手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笑了笑说道:“我们的愿望都不错,那就来年加把劲,争取各自实现吧。”
肖艾没有回应我,她也和我一样将手插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一直看着流光一样的彩灯,这让她看上去有些心事,我却一如既往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年夜饭开始了,因为天气比较寒冷,我特意弄了个火锅。我和肖艾以及奶奶,三人围着石桌坐着,锅里沸腾着的热气很快便驱走了室外的寒气,再看着燃烧的炭火,还真有点红红火火的意思。
就在我们准备动筷子,享受这一天的成果时,奶奶忽然制止了我和肖艾。她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我和肖艾说道:“这红包,你俩孩子一人一个,奶奶祝你们来年事事顺心,工作顺利。”
我已经习惯了奶奶给我红包,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却觉得比以往的厚实了许多,便扒开封口看了看,里面足足有1000块钱,我有些惊讶
奶奶又将另一只红包往肖艾的面前递了递,肖艾却看着我,终于也从奶奶的手中接过。
我向奶奶问道:“奶奶,你干嘛给我这么多压岁钱啊”
奶奶将手放在我的胳膊上,笑了笑回道:“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多点好,多点好。”
我心中一阵酸涩,算上给肖艾的那个红包,至少不少于2000块钱,这2000块钱需要腿脚不便的奶奶花多少个日夜才能赚来
奶奶又对肖艾说道:“丫头,明年你还来这边过年,奶奶给你一个更大的红包。”
肖艾低着头,许久之后她才回道:“奶奶过完这个年,我就要跟着妈妈去台湾生活了以后,很少回南京了”
奶奶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失望,她用皱巴巴的手握住了肖艾的手,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你一个南京丫头,去台湾做什么,那里生活的习俗和我们这边可差远了,你能习惯吗”
肖艾的眼神中充满了给予奶奶失望后的歉疚,她在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回道:“妈妈是台湾人,我也算半个台湾人,时间久了会习惯的。”
奶奶强颜笑了笑,许久才回道:“去台湾也不错,跟在自己妈妈身边多少有个依靠,不像我们家江桥,无根无靠的”
我当然知道奶奶的心意,很不高兴肖艾在这个本该快乐的晚上和奶奶说起她要去台湾的事情,我的声调不自觉提得很高,对肖艾说道:“你没事儿吧,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肖艾转头看着我,按照她以前的脾气,下一刻便会和我翻脸,而我也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可是奶奶失落的样子,真的让我很难过,我的心中有一种情绪无法被释放出来
可是,肖艾没有和我翻脸,她眼中含泪看着我,许久才回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个事情奶奶吃饭,江桥吃饭”
肖艾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筷子给奶奶夹了一块排骨,可眼中的泪水却分明更多了。
我缺氧到窒息,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离别的痛,我一动不动的坐在石凳上,而肖艾又在这个时候给我夹了一些青菜,让我专心吃饭。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奶奶独自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我知道她是为了将宝贵的时间留给我,可是肖艾却和我们道别了,随后便拎着自己的手提包向屋外走去。
“江桥,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出去送送啊。”
我这才回过了神,然后往屋外跑去。一直到过了咖啡店的那个转角处才追上了她,她也停下了脚步,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了那叠下午时已经见过的钱,递到我的面前说道:“这是欠你的一万块钱,是时候还给你了。”
我想伸手接过,可是又觉得这个钱太重,我不想要了,半晌才回道:“我在于馨送来的你那些东西里,找到了一台单反相机,一只2000多块钱的耳机对了,还有一只女式名表,就算我和你买的这些东西吧,其实是我占便宜了”
“你就那么喜欢和我清算的很干净吗”
我反问道:“如果你不是,干嘛还这一万块钱。”
“你和我要了,但我没和你要那些东西。”
我被她说的有些语塞,就这么木讷的看着她那严肃的脸庞,我终于回道:“也是,我们之间是清算不清楚的你上次送给我的那把吉他就值好几万了,国内是买不到的”
肖艾看着我,冷冷的说道:“我不允许你拿钱来衡量那把吉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
肖艾没再和我多说,她将那一万块钱塞进了我的大衣口袋里,然后掖了掖自己的衣领,又往巷子外走去,而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我们先后走出了巷子,我惊讶的发现,此时那张灯结彩的郁金香路,就好像一幅不久前才被画家画出来的油画,孩子们是这幅油画中最快乐的元素,他们三五成群在彩灯的下面穿梭着、嬉闹着
我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而肖艾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住了,她和我一样举目眺望着这条在除夕夜焕然一新的郁金香路。于是,在我前面的她也成了油画里的人物,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我往前走了一步,与她并肩站在了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低声对她说道:“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对你的态度有点差,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我,我曾经答应过你,不凶你的,是我言而无信。”
肖艾转身看着我,她的神色充满复杂,似乎又想起了自己让我写保证书的画面,许久之后才说道:“你喜欢凶就凶,反正我都会忘记的。”
“是。”
街道上,又是一排彩灯亮起,所有人的表情变得更加清晰可见,而我也仿佛透过他们的身体看见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心情,可是为什么我和肖艾却成了这条路上唯一情绪不高的人呢
这他妈都怨那该死的离别,也或者是因为患得患失的我们都在这个夜晚说了不该说的话
肖艾过了马路,又向前面走去,我一直追随着她的脚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而她也没有排斥,但始终不让我追上她的脚步,与我保持着一个身体的距离,可我们的身影却又先后倒映在路边的车子上,然后和爆裂的烟火一起成了一道转瞬即逝的风景。
过了人多的路段,我们走到了那座废弃的纺织厂,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我也停下了脚步,可是却没有打算进去看看。如果说,此刻的郁金香路是一张浓墨重彩的油画,那这座纺织厂便像一条未知的河流,站在外面一点也看不见里面的东西,甚至一草一木,这真的会让人感到心慌。
肖艾脱下了自己那件长款的羽绒服外套,然后交到了我的手上,她似乎又准备翻铁门了。
“江桥,你来不来”
我又向纺织厂里看了一眼,回道:“你来我就来。”
得到我的答复,肖艾便准备攀爬那锈迹斑斑的铁门,我挡在了她的身前,然后蹲在地上对她说道:“踩着我的肩上去,轻松一点。”
“那你呢,你踩谁”
“我没事儿,我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觉悟呵呵。”
“我不要踩你,我自己会爬。”肖艾说着便双手抓住了铁门,踩着空隙间的支点向上爬去
我又站了起来,向她问道:“你是不舍得踩我吗”
“随便你怎么认为。”
“哈哈,我奶奶说了,女人踩着男人,会让男人走霉运,你一定是为我着想,才没舍得踩。”
“你废话可真多,还来不来了”
“来、来。”我应了一声,也开始爬上了另一扇铁门,而肖艾的那件羽绒服被我像披风一样的系在了脖子上,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的攀爬。
进了院子,走了一会儿之后,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那废弃的纺织厂和老卡车便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它们没有过年,还和从前一样沉寂,以至于让这里显得是一个从来都没有悲喜的地方。
我将肖艾的羽绒服又披回到她的身上,然后在她之前坐在了二号车间门口的台阶上,那一阵熟悉的心情顿时便包裹了我。我知道,过了这个晚上,我再次来到这里时,就要多怀念一个人了,尽管此刻她还在我的身边。
我点上了一支烟,排遣着心中的苦闷,肖艾也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终于向她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台湾”
“明天中午12点到台北的飞机。”
“这么快你妈妈来了吗”
“来了,现在就住在酒店里。”
我有些讶异:“那她一个人过除夕夜不是挺孤单的你把她带到我家来一起过好了。”
“呵呵,这样合适吗我该怎么向她介绍你呢”
我看着肖艾,半晌之后低下了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肖艾终于笑了笑对我说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是我妈她不太喜欢见外人,反正以后我们也会生活在一起了,不差这一天陪着她。”
我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之后,肖艾终于拉着我的胳膊说道:“江桥,教我抽根烟吧抽完了这支烟,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
“再见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再见”我的心抽了一下。
“不说再见,是因为还会再见说了再见,就变成了一种等待和期许我们之间却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等待和期许。”
“原来你是这么理解再见的”
肖艾低着头没有看我,许久之后又执着的说道:“教我抽支烟吧”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挤出一点笑容,回道:“还是别了吧,抽烟这东西是有瘾的,一旦染上了就很难再戒掉了”
肖艾竖起两根手指,很认真的回道:“我发誓,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支烟,也是最后一支。”
她坚决的样子,让我无法拒绝,我终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了她,她伸手接过,然后夹在修长的手指间,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看着我,然后从我的手中拿过了打火机,点上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她笨拙的吸了一口,然后一阵咳嗽,我赶忙替她拍着后背,责备她是个急性子,之前说好我教她的,而烟也不是她这么抽的
我让她小口吸,她却又吸了一大口,这次连眼泪都呛了出来,我想替她将烟掐灭,可是她却死活也不肯给我,她用手死死的掐住了我的手臂,然后呜咽着
我在疼痛中短暂的失神,好似在那忽明忽暗的烟头中,看到了一段超越生死的缠绵,她在第一次的痛苦中争扎着,却又享受着那一丝丝隐隐约约的欢愉
我好似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在离开时和我要一支烟抽,还抽得如此放肆
时间在流逝,天空中的焰火却一直没有停止,肖艾终于按灭了手中抽完的那一支烟,她在下一刻便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往铁门的方向走去,真正的告别就这么在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时来临了。
我仰起头,双手重重从自己的脸上抹过,我就这么看着她,等她翻过铁门时,我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立即离去,就站在铁门外看着我。
我也上了铁门,她望着我笑了笑,眼中的泪水在路灯的映射下清晰可见,她将手缩进袖子里,然后挥了挥,轻声对我说道:“江桥,明天你就不用送我了再见”
我的心像被拧住的毛巾,又干又涩,终于爬到铁门的顶端,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用力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死活也喊不出那声“再见”。
她终于站在路灯旁,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这时又是一束烟火在天空爆裂,所有的灿烂却倒映在忽明忽暗的车窗上,我多想最后看清楚她的样子,可车子却已经在一片灯火中越来越远
我仰起头,闭上眼,咽下了所有要说的话,逼回了快要淌下来的眼泪,然后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感受到了她离开南京后再也没有人和我说话的悲伤。
我嘀咕着:“再见、肖艾”
“再见,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姑娘”
“愿你在台北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