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
平地炸起的电话铃声将程心惊得浑身一震。
她掀起眼皮,视野未清晰,神志没缓过来,注意力就被双腿的麻麻痛痛分走了。
呲牙咧嘴叫了一会,程心本能地伸伸脚,却踢到什么东西。
此时电话铃声戛然而止,四周陷入消音般的寂静,程心思维滞了滞。
她记起来了,她正躺在郭宰家的沙发上,眼睛上方是他家的天花板,脚踢到的是郭宰的脚。
郭宰保持趴在她身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程心昂昂头,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细听有他均匀的带点鼻音的呼噜声。
先前他哭得厉害,估计也实在累了,便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程心想着就让他睡一会吧,睡个十分八分的,谁知道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转头看看墙上的罗马钟,十二点。
腾出只手,轻轻扬了扬搭在沙发背的窗帘一角,外头的日光登时熠熠耀眼。
这是中午十二点,不是凌晨十二点。
该回家煮饭了。
“郭宰,郭宰,起来了。”程心轻拍男孩的后背,低低叫唤。
起初郭宰没反应,后来有反应了,却只是在程心怀里蹭了蹭,调了调趴姿,接着继续睡……
程心:“……”
她轻打他脸颊,“起来了郭宰,天光了!喂喂?”
锲而不舍叫了十来分钟,终于将郭宰叫醒。
郭宰满脸倦怠,睡眼懵松,不情不愿地撑起身体。
他木木讷讷往沙发背一靠,整个人意识不明。
程心顺势坐起来,四肢一动,双腿便更麻更痛,甚至传染到臀部,难过得她“嘶嘶”惨叫。
手势僵硬地揉着双腿,歇了半天,才算挺了过来。
她扶墙站起来,对郭宰说:“我要回家了,你妈中午回来吗?不回的话你来我家吃饭吧。就我和程愿程意,还有阿嫲。”
侧头趴睡的原因,郭宰的左脸枕得红红的,还有一条条交错的压痕。
哭太多了,他的双眼浮肿得厉害,只睁开一条缝,看不清瞳仁,难以判断他是又睡了,抑或醒了。
“来不来?来就一起走。”程心腿活络了,站稳后小声追问。
郭宰眨眨肿胀的眼皮,摇头。
程心默了默,说:“那我先走了。”
他点头。
程心走到刚才闹响的电话前,记下那串贴在上面的号码,再悄然离开。
半边身子迈出了客厅,身后隐约传来唤声。
程心回头,与郭宰投来的狭促视线对望。
他张口说话,声音羸弱沙哑:“见到小孖的话,帮我同他讲对不住。”
程心小跑回家,饿得呱呱叫的大妹小妹没时间投诉了,追着大姐的背影进厨房帮忙。
没有心情搞菜式,程心随手焯了几个生面饼,焯开后捞出来用凉水冲洗,再放入烧开的水中,煮两分钟,出锅脱水沥干,倒两汤匙蚝油,捞匀,洒一把葱花,完成。
大妹小妹大口大口吃,又咕咚咕咚猛喝水。
程心没食欲,闷坐半天,忽尔问阿嫲:“阿嫲,你知道郭宰家的事吗?”
阿嫲捧着碗坐在摇椅上,边看电视边慢条斯理吃面。听见孙女的问话,她只摇了摇头,眼睛不曾离开过电视机。
大妹有所感知,嘴里的面没咽完就问:“大姐,郭宰怎么了?”
“……郭宰回来了。不过最近比较忙,没什么事不要去找他。”
程心如是说。
大妹看向大姐的碗,满满当当的捞面没少几条,她“哦”了声。
专心吃面的小妹又消灭了一碗,准备再去盛时,程心将自己碗里的分了一大半给她。
吃饱后,大妹小妹被程心遣去厨房洗碗。
俩人边洗边聊天。
“二姐,大姐是不是减肥?就吃那么一点点,能饱吗?”
“她可能无胃口。”
“无胃口?我无胃口,蚝油捞面也可以吃两碗的。”
“她可能有心事。”
“喔!什么心事??”
大妹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妹双眼发光,激动了,“会不会是大姐拍拖了,想男朋友了??”
大妹眉头轻皱,“你乱讲什么?”
小妹一本正经:“不是乱讲,大姐都上中学了,怎么可能不拍拖!沈敏的姐姐在前锋中学,旧年就有男朋友了,还专程请沈敏去饮冰呢!如果大姐真的拍拖了,她男朋友也会请我们去饮冰的。”
大妹有点发愣,没接话。
小妹自言自语:“去饮冰的话,我要吃香蕉船同嘟喱杯,再加一杯红豆冰!”
程心在客厅打电话,话筒那端怎么响都没人接。
她挂了线,去厨房取出保温瓶,将锅里热着的捞面倒进去。
大妹看不明白,问:“给谁的?阿爸阿妈?”
程心没回答,只道:“我出去一会。天气冷,你们在家看电视吧,别出去玩了。”
说完,拎着保温瓶走了。
小妹拿手肘顶顶大妹,神秘兮兮的:“给男朋友的!我们很快就会有冰饮了!”
再次来到郭家的小白屋,程心没按门铃,直接在客厅窗户下低呼“郭宰”,并敲了敲窗户的玻璃。
这一回门开得比较快。
郭宰没料到程心这么快就再来,颓废的脸上迎来些表情。
他和她进去客厅,坐回沙发上。
程心问:“吃午饭了吗?”
郭宰不甚迟钝:“无。”
时间过去了一个钟头,他的双眼已经消了一点点肿。可惜眼内有不少血丝,未复以往的清明精灵。
程心拎着保温瓶去他家厨房,没多久盛出一碗仍冒热气的捞面。
“吃吧。”
她将碗筷递给郭宰。
郭宰呆了呆,一时无动静。
“拿着!”
程心硬是将碗筷往他怀里一放。
幸亏那是干捞面,碗歪一歪不至于倾倒一身。
郭宰捧起碗,满目茫然。
碗里是蚝油色的捞面,有点点青绿的葱花点缀。
隔远闻一闻,有温热的香味。
见他没马上大口大口扒吃,程心半真半假地恶狠狠道:“怎么不吃?嫌难吃?这是我煮的,难吃也要吃光!”
她伸手不轻不重地揪了揪郭宰的耳垂,郭宰回过神,动筷夹了一把开始蚕食。
程心暗松口气。
刚才去他家厨房时发现那里的灶台铺着浅浅的白尘,想给郭宰斟杯温水,无奈水壶全部犯旱灾。拿锅接点自来水煮吧,水龙头拧开后憋了两秒才出水。
那厨房没有煮食过的痕迹,像被废弃了。
除非啃饼干面包,不然的话这几天恐怕郭宰颗粒未进。
所以,理应煮饭,哪怕煮锅粥煮碗面给充饥的郭母,去哪了?
程心不敢问。
怕一问,惹得郭宰连这点吃面的心情都没有了。
厨房传来“扑通扑通”声,水烧开了。
两分钟后,程心端了杯热水来,再用另一个杯子来回倒腾那杯水。
郭宰将面吃了一半,不想再吃时,水也凉了一些了,正可以喝。
程心收拾碗筷,起来准备去厨房,郭宰的手却按在她手臂上。
她意会,放下碗筷坐回他身边,不走了。
屋内一片安静,此时此刻,这并非良好的氛围。
于是程心找话:“面好吃吗?”
进食与补水令郭宰的精神提了些,“嗯。”
“那你不多吃?”
“饱了。”
“还喝水吗?”
“不了。”
“我给你家的水壶都灌热水了。”
“多谢。”
“刚才我给你家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难得流畅的对话霎时顿了顿。
良久,郭宰才道:“我怕是阿爸。”
程心怔了怔,没忍住问:“什么意思?”
郭宰的脸色黯然,“我们回乡下后,他打过电话回来,意思是,如果阿妈不听话,他就和阿妈离婚。”
程心:“……”
郭宰忽然笑了笑,“他真的真的情愿要那个女人,也不要我们了。”
抬抬视线,望向对面墙的挂历,“明明旧年还讲着去香港一家团聚,讲着我的房间可以看见海,讲着带我去红馆看黎明的演唱会……”
过往的片段历历在目,曾经有多温馨,如今就多伤感。
“他还叫我努力读书,去BAND TWO以上的公校,争取会考十A,将来考香港大学,出人头地。”
郭宰望向程心:“阿妈讲的是不是真的?阿爸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连哄带骗,不是真心的?就连叫我好好读书出人头地,都是假的?”
他的眼神笔直,幽深且无助,程心一不小心与他对视,便不忍心躲避。
但她不知道啊,她去哪里知道?
她又没试过当人父母,哪知道父母们各种言行举止出于什么心态。
就算凭空想,她也想不到郭父那种范畴上。
问她,她鬼知道!
再者她的回答又算个屁!
程心宁愿郭宰像早上那样,闷头大哭然后闷头大睡,什么都别说,别问,别想。
“是不是?是不是?”
偏偏郭宰势必要程心给出一个答案,两番追问。
程心从鼻孔吐气,告诉他:“他鼓励你的时候,是真心的。”
无论鼓励的背后目的是什么,他都是希望你能像他所说的那样努力,获得他想你取得的成功。
郭宰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睛又湿润了,“所以他不是不要我们的,他只是生气了,他不会不要我们的,对不对?”
清官难审家务事,更何况程心是外人,对真相一知半解,又不好细致追问,二来说到底,做决定的是郭父或者郭母他们,郭宰一个孩子能左右什么?
假如说这是一道伤疤,那可是刻在心脏上的伤疤,比大妹脸上的难消除多了。
进口药帮不了忙,南韩的超高整容术也帮不了忙。
程心恨不得略过这个问题,然而郭宰的目光咄咄逼人地锁住她。
她纠结要不要给他生捏白造一个阳光灿烂的大饼,教他望梅止渴。
突然地,“铃——”的电话声吓了她一跳。
郭宰习以为常,无动于衷。程心掖了掖头发,也尽量若无其事。
直到电话声灭,程心道:“不管怎样,你妈已经很难过了,你要坚强,做她的后盾。”
“不要多想,乱想,你要做的是吃好睡好,不要生病。”她又说。
那天的白昼出奇的漫长,天色初暗时郭母仍未现身,而程心需要回家。
晚上的程家,阿妈在厨房煮饭时责问:“你们几个,谁用过厨房的保温瓶?瓶去哪了?用过的东西能不能放回原位!一点手尾都没有,东西乱扔……”
程心抚额,保温瓶落郭宰家了。
她不动声色出门,一天之内第三次造访郭宅。
小妹自以为发现了大秘密,得得瑟瑟地朝二姐做“嘘”的手势。
夜里的郭宅终于跟白天时不同了。它的客厅窗户打开了挺大的口,窗帘收到一边,屋内透出暖融融的黄色灯光。
程心踮起脚悄悄偷望窗内,见一个背影在安静地忙碌。
是郭母。
她回家了,真好。
月朗星稀,寒风依旧,程心裹紧外套无声离去。
自家的保温瓶改天再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鸭要蹭一个叫玄学的榜,所以会在凌晨两点左右更新一下,大家擦亮眼睛,别被伪更骗了。
也不要上火,多多包涵[合掌][合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