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納公爵是路易十四的头生子,人人知道,不过他名义上是科隆納公爵的长子,科隆納家族的退让让他是以婚生子的身份出生,而非私生子,这对他是有好处的,至少在婚事上,他的新娘不至于被嘲笑说嫁给了一个不受祝福出生的丈夫;但也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随着太阳王的威名愈发显赫,他从路易这里得到的荫庇可能无法与被承认的私生子相比,最少他是无法称路易为父亲的,但在法律上被承认的私生子就能,而且他也无法一直留在凡尔赛宫,与路易生活在一起。
哈勒布尔公爵被裹在襁褓里抱出来,同时也是公开承认其存在的宴会在凡尔赛的维斯塔厅举行,维斯塔是罗马的灶神,是家庭的守护神,在这里举行欢庆宴会可谓意义深刻,宾客们虽然都面露笑容,甜言蜜语,但心中的想法只怕正与言语相反,尤其是他们看到孩子的母亲正高踞众人之上,与国王宛如一家的时候,他们的眼神简直就像是淬了毒。
他们不喜欢国王身边有个西班牙女人(王后),也不希望国王身边有个英国女人(拉瓦利埃尔夫人),虽然太阳王之前的功绩让他们变得温顺,但也正是因为他荣光日盛,他们更是看不得其他国家的人来分享国王的荣耀,或是夺取国王赏赐给他们的权力,就像是曾经的黎塞留与马扎然。
拉瓦利埃尔夫人往下看去,看到的都是谦恭和善的面孔,听到的也是阿谀奉承,在这个宫廷里,能够给她颜色看的也只有国王、王后与王太后,王弟菲利普因为深受国王宠信,也是有此权利的,但他们以往不是无视拉瓦利埃尔夫人,就是因为有国王从中斡旋,对她保持一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以往她很少参加宴会,但现在她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受人憎恨了,她占据了一个太好的位置,距离国王,也就是权利的中心太近了,看看那些亲王、那些公爵、那些凭借着自己的才能或是勇武才能在这个厅堂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大臣与将军——他们并不知道拉瓦利埃尔夫人为国王做了多少事情,他们只看到一个外国女人,一个侍女,只因为国王的偏爱就能站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不过也只有今天了,作为狼人,拉瓦利埃尔夫人的康复速度远超过凡人,她已经决定带着族人,和哈勒布尔公爵一同前往封地,那片浩瀚的森林有着无数鸟兽,丰沛的阳光,雨水,而那里全都属于她与国王的儿子,他们可以在那里施行自己设置的律法,收取税赋,决定土地的用处,建造宫殿或是堡垒——甚至拥有自己的军队,这是路易额外赐予她的权利,虽然只有三千人,并且很有可能是为了抵御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们可能的攻击,但这意味着哈勒布尔公爵与那些可以被轻易放逐与撤除领地的公爵不同,他手握军权,和孔代亲王一样,只要他不生出悖逆的念头,那么这片领地可以千百年的传承下去。
在宴会,小憩之后,哈勒布尔公爵被抱了下去,拉瓦利埃尔夫人也随之告退,理由也是现成的,她要去照顾孩子,虽然这时候的贵夫人们很少亲自照顾孩子,但鉴于之后的舞会……大病初愈的科隆納公爵也以无法支持离开了。
唯独王后,大公主与王太子路易是无法推托的,大公主犹可,因为她已经确定了要与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结婚,所以她的教育里已经含括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内容,王太子路易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了——“王室夫人”制度之中,最让现在的人难以置信的是,虽然这些王室夫人都是被重臣显贵们推荐上来的,但这些美丽的女性首先要成为王后的侍女,而后才能正式成为国王的爱人,也就是王室夫人。
所以在这场舞会中,被娇艳动人的贵女们簇拥着的反而不是国王,而是王后,在国王与王后跳完第一支舞后,人们就开始紧张地关注王后身边的侍女们,打量她们的一举一动,猜测她们之中谁会被国王选中。
最令路易囧然的是,王后特蕾莎居然也落落大方地向他举荐起其中的几位年轻女性——当然,按照传统,她们都是伯爵或是侯爵夫人,因为已婚男性与未婚女性产生爱情是不道德的,而且在婚姻中诞生的孩子也……比较合理……虽然就算是作者也不知道合理在什么地方,但当时的风气就是如此。
“我不想干涉您的意愿,”王后俯身在国王耳边轻声说:“但您可别再选一个外国女人了。”如果路易也只是一个虚弱荒唐的国王,随便他选择谁做王室夫人这些大臣都不会深究,但现在他是权势熏天的太阳王,大臣们当然会畏惧他因为爱情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现在不,”路易也侧身和她说道:“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这个选择确实要慎重,”王后表示同意,“我会告诉他们的。”
“多谢了,我亲爱的王后。”路易说。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特蕾莎王后说:“可惜的是我无法在其他地方为您分忧。”
“我的宫廷如此宁静,您的功绩决不可没,”路易说,这是真话,连续两次战争,难道就没人试图扰乱卢浮宫来动摇路易的决心吗?特蕾莎虽然不是一个聪慧的人,但她善于忍耐——路易离开了多久,卢浮宫就沉寂了多久,她不干涉任何宫外的事情,而宫外的任何混乱也别想侵入宫廷,在柯尔贝尔等国王留下的大臣与近卫军的帮助下,她和王太后安妮一起尽心竭力,没让路易多出更多不应有的烦恼:“我应该给您更多的赏赐。”
特蕾莎王后欣然接受,这不但是她应得的,也是为了她的儿女们,她的长女也许在几年间就要嫁到瑞典去了(她并不相信路易的胡话),她的儿子也即将成年,之后与大臣,主教和爵士们往来,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作为回报,在舞会结束之后,王后还特意屈尊去看望了拉瓦利埃尔夫人与哈勒布尔公爵,给了她赏赐,并给了许多承诺,保证国王并不会彻底地忘记她和他们的孩子——这让王太子小路易感到迷惑与不安,王后察觉到了,“怎么啦,我的孩子,”她笑着拉拉小路易的手:“拉瓦利埃尔夫人难道是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吗?”
“不,”小路易说:“只是觉得……”他带着几分迟疑,似乎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说吧,”王后特蕾莎鼓励道,虽然她是哈布斯堡的公主,但她在路易这里得到的爱护与尊敬,让这个原先有些阴沉与偏激的女性逐渐变得仁慈宽厚起来,她不但爱自己的孩子,也有着现在的贵女们鲜少的耐心与充分的理解,所以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小路易还是靠近了自己的母亲,悄声说道:“您知道科隆納公爵夫人如何了吗?”
王后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不喜欢科隆納公爵。”
“是不太喜欢。”小路易说,他们年龄相仿,又有着同一个父亲,并且一致认为,自己才是父亲最爱的孩子,但小路易之前确实有点嫉妒小卢西安诺,因为他比自己更像父亲:“但……我可以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父亲也许会隐瞒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妻子,这点小路易还是有点把握的。
“这个,说来话长……”说真的,王后对玛利——有着极其复杂的观感,也因为路易在很多事情上都对王后开诚布公,所以王后都不知道应该嫉妒玛利,还是怜悯她,若说路易对她没有真情实感,那是谎话,但要说她在路易心中的位置——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高,所以在她终于触及了路易的底线后,即便有科隆納公爵,她也无法逃脱路易给予的惩罚。
王后简单地和小路易说了玛利的事情,然后竖起手指:“你知道在这件事情上,科隆納公爵夫人犯了什么绝对让无法让陛下宽恕的错误么?”
“因为她差点杀死了科隆納公爵?”
“还有?”
“她威胁了……您,还有我?”王太子小路易说:“但您不是说,这件事情后面可能会有推手——当时她的精神状态也不那么正常?”
“你要往深处看,孩子,更深的地方。”王后特蕾莎说:“你觉得你对你的父亲意味着什么,而科隆納公爵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小路易露出了纠结的神情:“他的孩子?”
“是传承,”王后说,“更正确地说,你是法兰西,卢西安诺是那不勒斯,而哈勒布尔公爵是佛兰德尔……至少一部分如此。”她揽过王太子的肩膀,在路易的关心下,这个孩子已经显露出了健壮身躯的雏形,也许只要一两年,她就再也不能将他抱入怀里了:“你们将会是他的手臂,他意志的延伸,法兰西的荣光持续与拓展的保证,所以,科隆納公爵夫人说出了最不应该说出的那句话,做出了最不能够做出的那件事情,国王绝对不会允许那种可能发生,你,科隆納公爵,或是哈勒布尔公爵,都是如此。”
“所以,无论是她受人操纵,或只是口不择言,”王后继续说道:“陛下都不会让这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哪怕只是万分之一。”
“这就是您为什么要向拉瓦利埃尔夫人示好……的原因?”
“不全是,”王后特蕾莎说:“他的封地在布鲁塞尔南侧的哈勒布尔,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妹妹伊丽莎白的嫁妆也会在附近,甚至哈勒布尔连成一片,这样他的儿女才能在之后的战争中互为臂助。”
“哎呀!”小路易忍不住叫道:“他还是个婴儿呢!”
“时间的流逝是很快的,”王后笑了出来:“我的孩子,你还在摇篮里吃脚趾头的样子对我来说,仿佛就在昨天呢。”
这句话让王太子羞红了脸,他飞快地从母亲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匆匆说了晚安之后,就从侍女们的轻笑中跑了出去。
王后特蕾莎终于能够放下绷紧的肩膀了,她挥挥手,让侍女退下,而后回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笑容从她的脸上褪去,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她打开那封信,再看了一遍,这封信是蒙庞西埃女公爵向她推荐的一个人写给她的,但与蒙庞西埃女公爵不同,王后特蕾莎并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这个人的父亲,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上的,都不赞成让他们的女儿进入宫廷,更别说是成为王室夫人,王后一开始是准备将她搁置起来的——国王对王后的尊重让她有这样的权力,因为之前玛利和拉瓦利埃尔夫人都让王后承担了不应该让她承担的责任,这次王室夫人国王只是提了提一些必须的要求,譬如绝对不能是他会重用的大臣和将军的亲眷之外,就全都交给了王后处理。
王后从中确实笑纳了不少贿赂与争取了一些支持者,但这位蒙特斯潘侯爵夫人……首先她的两位父亲都不支持她,王后怎么会做多此一举的事情呢,但这位夫人竟然通过蒙庞西埃女公爵传信过来说,她有足够的信心,会被国王选中。
不比已经决定终身不嫁,不但在加斯东公爵的事情上坚决地站在了国王一边,还在之后的两次对外战争中借给了国王一大笔钱,因此尽可以荒唐不羁的蒙庞西埃女公爵,王后特蕾莎是法兰西现在最大的敌人,西班牙的公主,做事要更为谨慎,她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答应了这位夫人的请求,和她见上一面。
她们约定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小教堂里见面,王后时常在那里做弥撒,因为地方偏僻的关系,往来的人很少,就算凡尔赛宫中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造成的影响也不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