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咱小学时候学的那个课文不？”
马可波罗机场，刚下飞机的林莄新看着这日落黄昏的泰塞拉岛，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许鑫点点头：
“记得，马克吐温吧？不过内容倒是就不大清了。”
“我也是。不过当时我就在想……你说这地方跟咱们那边的南方是不是挺像的？都是依山傍水临河而居……诶你说他们有回南天不？”
“……”
“……”
林狗奇特的脑回路，让许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说实话，他也挺好奇。
这边都是在水上建房子，真的不会潮？
他们又不是老广，走哪都有一杯凉茶伺候。
想到这，许鑫来了一句：
“伱说这边的人湿气大不？”
“……？？？”
一句话把刘一菲给听懵了。
你俩在聊啥？
可林莄新却来了兴趣，一个劲的在那点头：
“我正想和你唠唠这事呢。拔火罐是咱们的对吧？马可波罗当时好像没学过来。他们这靠着河住，长年累月的，那不得坐病啊？湿气那么重，身体肯定要出问题……他们靠啥祛湿呢？没听说过吃番茄祛湿啊。”
“……胡椒？算不算？”
“那玩意吃了不等于没吃？又不是河南的胡辣汤。我看他们吃辣椒好像也不咋地……然后也没个热炕。你说这边人咋生活的？诶对，这地方有冬天不？冬天在河沟边上睡觉那不得拉拉尿？”
“应该有冬天吧？话说意大利是什么纬度来着？”
“……我印象里他们能踢欧洲杯，应该跟英国差不多？”
“那挺四季分明的。”
“对……你说搁这开个针灸馆，专门给人治风湿卖狗皮膏药赚钱不？”
“膏药应该挺好卖，针灸这东西一般人接受不了吧？我都接受不了……我看那玩意都直迷糊……”
俩老爷们旁若无人的在那聊。
听的刘一菲一愣一愣的。
不是……
你俩聊的内容能不能再奇怪点？
开始聊气候，后来就开始聊中医了？
话题跳跃度再高一点？
而听着这俩人漏洞百出的地理知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俩别乱说行不行，这边离英国远着呢。经纬度……我记得好像是北纬40多度……”
俩人被这么一打岔，话题又一转：
“北纬四十度是哪来着？”
许鑫一脸疑惑：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地理不是学过么？好像……有个啥北纬多少度是什么回归线还是啥来着？”
“北极圈吧？”
林莄新说完许鑫就摇头：
“不对不对，北极圈在上边，有个北回归线，好像是什么热带亚热带……乱七八糟的……”
“你地理学的不错啊，我都忘了……”
“嘿嘿……”
实话，刘一菲是真的有些懵。
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俩人……
虽然她学习也不能算多好，可北回归线这种事情都能被用来称赞对方地理学的不错……
她是真的有些没想到。
你们俩好歹也是导演和演员，能不能别表现的这么无知啊好不好！
就离谱。
而说话间，终于，几个人在她的带领下走出了机场出口。
刘一菲一眼就看到了举着汉字“西影厂《山楂树》”牌子的工作人员，于是带头朝那边走去。
而举牌的人也发现了他们，挥了挥手：
“许导！”
许鑫扭头一看，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钟哥。”
钟长友，这次西影厂来到威尼斯的团队总负责人，同时也是发行公司的商务主管。
他来带队，一方面是考虑到《山楂树》入围后，肯定会有外国的电影商来洽谈合作，钟长友可以直接做主。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也是西影厂的老人，跟着厂里没少参加这种国际电影节活动，经验很丰富。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许鑫他们也都归钟长友来管。
想不到他这次竟然亲自来接机，许鑫紧赶慢赶的态度也是表达感谢的意思。
“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哈哈~”
钟长友笑着说道：
“我这是着急啊，咱们的电影就在8点半就要进行首映。这不，接上你们后，咱们直接去电影院。”
“啊？”
在其他俩人惊讶的目光中，许鑫愣了愣，问道：
“这么好的时间段？”
“对啊。”
钟长友眉眼里也全是喜色：
“不过……威尼斯电影节在这方面像来是比较平衡的。给了咱们一个这么好的时间段，相对来讲，影院的容量就要偏小一些……没办法，许导，这得理解一下。开幕第一天，电影多，必须要打个平衡。然后看后续的观众评分、媒体评分在来划分场次。所以影院小没关系，只要口碑没问题，以后的场次会越来越多的。”
“那咱们赶紧走吧。”
许鑫看了下时间。
这都快7点了。
生怕来不及。
而钟长友也不多说，带着许鑫就往外走。
几个人刚出来，立刻就能看到一群外国记者正在围堵门口。
不过看到是几张亚洲人的脸孔后，这些记者虽然不确定许鑫这些人的身份，但有一些记者还是拍了几张照片，颇有些敷衍的草草了事。
见目标不是自己，几个人也不多说，穿过了在出口围堵的记者群，来到了路边开始搬行李。
这时候许鑫才问道：
“这些是狗仔？”
“不是。”
钟长友摇头：
“但目的也差不多，娜塔莉·波特曼也是这个时间点到达。”
一听这个名字，许鑫脑海里直接蹦出来了玛蒂尔达的形象。
他对这位好莱坞明星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这个杀手不太冷》身上。虽然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而对于对方这次来参选的《黑天鹅》，他也挺好奇的：
“《黑天鹅》放映了么？”
“今晚9点半，威尼斯凤凰剧院。”
说这话时，钟长友一脸的感慨。
而之所以感慨是因为威尼斯凤凰剧院作为威尼斯、意大利、乃至世界上最著名的歌剧院之一，虽然在电影节期间也被用来作为播放电影，以及颁奖现场而用，但能在这里面演出的电影，显然都是来头最大，制作最精良的那一批。
没进去凤凰剧院的电影不见得不会获奖，但能进去……获奖概率一定会大幅度的提高，这是肯定的。
因为在凤凰剧院里面播放的电影目录，也一定是受到威尼斯电影节认可的名单。
他之所以感慨，便是因为如此。
《黑天鹅》这部戏虽然是好莱坞出品，可能放到凤凰剧院里演出，本身就代表了一种认可。
可惜……
作为一个刚才还在和林莄新讨论威尼斯这地方的人得了风湿类风湿可咋办的“没文化先生”，许鑫连凤凰剧院门朝哪开都不清楚，就更别提理解钟长友脸上的感慨了。
他只是问道：
“那咱们呢？”
“咱们……也不差。在威尼斯大学的礼堂里面。”
钟长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又加了句：
“毕竟他们的地方大，像马里布兰剧院、威尼斯固定剧院、格尔多尼剧院这些都是歌剧院临时改造，观影效果不一定有咱们的好……而且咱们的时间也好。”
他其实不解释还好。
这三人对于威尼斯也不了解，他说的这些剧院、影院的差别也不清楚。
可一这么解释……三人都听懂了。
《山楂树》的场地肯定是不如前面那些剧院的。
只不过是不是最差的还不清楚。
也不用问。
地方都定了，那就去瞧瞧呗。
一共两台车，把行李都搬上去之后，一行人便从马可波罗机场朝着市区里面走。
而许鑫本打算看看风景的，可上车钟长友就先递给了众人几份资料。
“给，咱们是今天最后一场华语电影。前面的《剑雨》、《夹边沟》、以及《陈真》都已经上过了。这是大概的评价，你们看看。”
一份资料交到了许鑫手里……虽然说出来有些不恰当，可他终于是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种竞争压力。
《剑雨》和《陈真》不提，《夹边沟》与《狄仁杰》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单元入围作品。
除了《山楂树》外，四部电影，三部都已经播放完了，而手里的这份资料就是被翻译过来后的评价。
许鑫先是大概翻了一下A4纸上面的截图图片，敏锐的注意到了评分系统。
10分制。
《剑雨》，9分。
《陈真》，8.3分。
《夹边沟》，7.2分。
《狄仁杰》……
“这个百分比是什么意思？”
“没上映之前的期待值，大概意思就是本次在威尼斯官网注册打分的门票持有者们有多少对其感兴趣。”
得到钟长友的解释许鑫看着那68%的数字……
都不低呢……
接着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愣了愣；
“没有咱们的期待值么？”
“没必要，这不马上都要上映了么？”
听到这话，三个人都品出来了钟长友的那一丝勉强。
许鑫忽然乐了：
“哈哈，咋的？钟哥是怕我接受不了？”
“没有没有，不过这数据也不一定准，也不是数据高了就一定会拿奖嘛。”
“所以……咱们是多少？”
“……”
“又没外人，钟哥，直说呗。”
许鑫继续追问。
反正车里除了一个外国司机，就这四个人。
苏萌吴琪琪她们都在后面那辆车上呢。
有啥不好说的？
“……好吧。”
钟长友说道：
“百分之27。”
“……”
“……”
“……”
虽然没扭头，可钟长友看到坐自己旁边的许鑫那错愕的眼神后，就已经猜到了后面那俩人的表情。
于是解释道：
“其实这东西没啥参考意义。毕竟……吴雨森他们都是威尼斯的老面孔了。而且功夫题材一直是咱们电影最吸引人的类型之一。而咱们这种题材的电影没有他们吸引力大也是正常的。《夹边沟》在上映前比咱们还低呢……只有百分之18，但上映完了之后也拿了7分的成绩……所以不用比较这个。而且……”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有吸引力，他赶紧又补充到：
“不是所有今晚到现场的人，都是持有威尼斯电影节套票的影迷的。套票其实是吸引外地的影迷来到这里游览、旅游。也是威尼斯电影节的收益点。但这边本地的人……就比如说咱们要去的威尼斯大学吧。
人家那边有个“LAST MINUTE”，最后一分钟限时优惠。
威尼斯电影节年年办，所有电影都会在这个时间内，在各个电影放映场馆轮过来一个遍。他们不跟外地来的影迷一样，特别喜欢哪个电影就去先睹为快。
其实只要忍一忍，整个威尼斯电影节可以用一种成本非常低的形式，就能全部观影完成。所以，整个威尼斯这一届虽然有几万持有套票的影迷入场，但更多的是那十几万当地的影迷。
3天为一周期，一周期之后，所有电影都轮过来一圈后，才是注册影迷解禁评分的时候，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所以这些前期的数据……没啥用。”
虽然钟长友确实是老油条，各种规则介绍的非常详细，一看就经验丰富……
但他的话其实和他的行为是互相矛盾的。
既然说没用……你打出来这些资料干啥？
所以这话也不能全信……
至少，有某些部分是他在“自己骗自己”。
但许鑫也不戳破。
因为事实就是……《山楂树》受到的关注并不高。
而现在是自欺欺人也好，糊弄别人也罢。
电影不是还没上映呢么。
上映了之后，咱们在说呗。
想到这，他扭头看了一眼林莄新和刘一菲。
俩人和自己一样，也都没看资料……或者说没心思看。
见自己回头，便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尤其是刘一菲……
她眼里的忐忑如若实质。
许鑫忽然微微一笑：
“诶，这剧情熟悉不熟悉？”
“……？”
俩人纷纷一愣。
“那种热血小说里，就一开始主角被人忽视……然后一飞冲天，成为什么天下无敌的剧情，熟悉不？”
“扮猪吃老虎啊？”
同样喜欢看小说的林莄新立刻反应了过来。
许鑫点点头：
“对啊。要是咱们上映之后口碑逆天，是不是就和那剧情一模一样了？”
林莄新乐了：
“嘿嘿。可不呗~”
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资料……
索性往旁边一丢：
“等一会儿就打他们的脸！”
刘一菲也笑了。
笑着点点头：
“嗯！”
……
马可波罗机场距离威尼斯市区七八公里，很快，两辆车就在黄昏中抵达了威尼斯市区。
实话实说，原本异国风光对于每位游客来讲都是新鲜感十足的吸引力之一。
可这会儿包括许鑫在内，三个人其实都没啥欣赏的意思。
许鑫坐在中间那一排，看着前面风挡玻璃外的风景，如同嚼蜡。
道路宽窄，外国人多与少，有什么特色建筑，建筑风格是啥样的……他都没啥感觉。
这会儿他的心情就特别像是……考试发成绩前的状态。
自己觉得自己考的挺好，很自信。
可自信之中又担心客观事实摆在自己面前，会和预估不相符。
想快点让老师发成绩，可偏偏又想这车的旅途永远不要到终点……
他相信自己和后面俩朋友的心情是一样的。
只是……
他不能说。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
可作为导演他的脊梁骨必须要挺起来。
他可以不那么盲目的自信，觉得这些人不期待、不想看我的电影就是思想有问题。
但对于《山楂树》这部自己倾尽所能的电影，他至少心中不存在任何愧疚与遗憾。
而演员可以慌，制片方也可以慌。
可导演是一部影片的灵魂，绝对不能慌！
“呼……”
悄悄的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抿起了嘴。
很快，司机到了威尼斯大学的门口这条满是小吃摊的道路。
“咱们就在这下吧？刚好吃点东西，你们一路来也辛苦了。”
听到钟长友的话，许鑫点头下车。
看着眼前这条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暂时压下了心里的那一份忐忑。
倒不是觉得丢人……
这有啥丢人的？
曾经许鑫还问过老头呢，问他《红高粱》拿到首个金熊奖的时候，他紧张不紧张。
老头的原话就是：那段时间我每天的心都在悬着，哪怕听不懂德语，天天都会买来报纸让厂里的人翻译给我听。夸我我能飞到天上，可有的人不喜欢，说一句这电影不好，我都能难过一整天。
你瞧，老头都这样，他拍这电影时都一把岁数了都这德行……咱老许这样也就不丢人了对吧？
都是第一次嘛。
他纯粹是有点饿了。
并且他看到了一个小摊……说是小摊也不恰当，就跟个国内那种推车卖饭的小摊一样，里面卖的啥不知道，但那“Pizza”的英文他认识。
中文发音：劈嚓！
披萨饼。
于是，等钟长友下车，他一指那小摊：
“钟哥，我想吃那个。”
“……”
钟长友嘴角一抽……
怎么听怎么感觉这跟自己儿子问自己要东西的语气一模一样。
于是忍不住乐了：
“哈哈，好。更新，一菲，你俩吃么？”
“我……不咋饿。”
“我也是……”
林莄新和刘一菲看起来没啥胃口。
同时，林狗还有些惊叹的看了许鑫一眼。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吃饭？
心可真大。
而钟长友在看了看这个小摊的菜单后，说道：
“他家推荐的是玛格丽特披萨，许导想吃什么口味的？”
许鑫一听……
“有跟国内海鲜至尊披萨类似的么？”
他挺得意必胜客那个味儿的。
然后也不知道钟长友说了什么，那摊主哥们都愣了，瞪着眼睛看着钟长友，反复重复着必胜客的英文“PIZZA HUT”了几遍，每一遍都是疑问。
钟长友点头确定。
然后那店主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还用上了手势。
说了一堆东西钟长友还来不及翻译，他忽然一指许鑫：
“YOU！”
“……？”
然后这哥们用手一指自己：
“爱，给唔，由！破非托，意大利亚披杂！no pizzahut！no China！no American！破非托，意大利亚玛格瑞塔披杂！”
许鑫听了个半迷糊。
还是刘一菲帮他翻译了一句：
“他说他要给你完美的意大利披萨，不是必胜客，不是天朝，也不是美国，就……完美的意大利玛格丽特披萨。”
“呃……”
听到这话，许鑫点点头，笔画着OK的手势：
“OKOK，GOGOGO。”
论英文的蹩脚，他也真的是没谁了。
然后店主抓着一个面团就开始弄。
其实他的手艺在许鑫看来比起国内的白案师傅差远了。
而且做的也很简单，就把面团弄成一个大概家里吃饭的盘子大小的尺寸，然后抹一圈番茄酱，撒上点绿色的……应该是罗勒叶的玩意，又往里撕了几团白色的奶酪，最后撒上橄榄油。
往烤箱里一丢。
钟长友要掏钱，可这店主却摆手不要，而是很认真的对钟长友说了一堆话，最后手一指许鑫让他翻译。
看起来还挺生气。
钟长友一脸尴尬，看着许鑫：
“他说，他不要你的钱，但是必须要让你明白，披萨是意大利的骄傲。和不可折断的意面一样。是代表意大利的尊严，他要让你品尝到最好吃的玛格丽特披萨，必胜客那种放菠萝的披萨就是垃圾。你吃过之后一定会明白。”
“……？？？”
放菠萝是垃圾？
兴许是看着许鑫的眼神有些惊讶，钟长友点点头：
“他们特别讲究这个，就跟咱家那边吃肉夹馍绝对不放青椒一样……”
他这话一开口，瞬间许鑫就懂了。
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对嘛，肉夹馍，那就是馍夹肉。
虽然放青椒也不难吃，但老陕正宗的肉夹馍就是不放青椒的。
他懂了。
而看着他那恍然大悟的点头模样，那店主也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一个现烤的玛格丽特披萨被端了上来。
店主甚至都没用外卖盒子，而是拿着盘子放到了自己小吃车的小桌上，一副“请用”的动作。
许鑫也不见外，面饼是有些烫，但能忍。
一口下肚……
“诶哟？”
他眼睛一亮。
是不一样啊。
和国内吃的完全不一样。
好吃！
可惜……要是能来一勺辣子就更香了……
而看到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店主笑的满眼骄傲，刘一菲和林莄新则咽了口口水。
“要不……我俩也来一份吧。”
而听到这话，店主二话不说就去忙碌去了。
最后这哥们说啥也不要许鑫的那份钱，四份披萨收了3份的里拉，送上了属于意大利人那极为富有浪漫坚持的祝福。
而啃着饼，许鑫忽然来了一句：
“对嘛，坚持做自己，肯定没错。管逑别人怎么看！对吧？”
林莄新和刘一菲愣了愣……
重重的点头应了一声：
“对。”
“没毛病！”
《山楂树下》，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