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仪发出了轰鸣。
灰落地带的天地开始震荡,那是天象仪发动引起的反馈。它冒着红色的烟幕冲上天空,以超越时空的速度瞬间甩开了四周围扑上来的怪物,冲进了无尽的时之海。
“你做到了,坚持住。”超脑对正按住操纵杆的柯戈多说,“只需要再持久一点点。”
“持久.可也太难了.”
柯戈多已经憋红了一张熊脸。连它自己都震惊于自己所能爆发出的力量,它居然真的推动了这艘船。但这也已经是它从未到达过的极限了,它能感觉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悲鸣,仿佛身体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深海主宰此时此时高举着双臂,也是汗如雨下。
“我能感觉到,飞船的燃料,时之血我能试着控制它,但是这也太难了,就像灵魂被灼烧一样.”
“时之血是超越现实的事物,我说过了反噬会很强。”超脑说道。
“我知道,我会尽己所能。”深海主宰咬着牙,“我能引导它成为永恒哨兵的力量,融入成他的一部分。只要我的灵魂还没有被燃烧殆尽就能坚持.”
超脑转而道:“时空行者,你那边怎么样了?”
“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快过!”
时空行者铆足了劲,近乎疯狂地在天象仪的虚空内绕着圈。他越来越快,前后好几圈的轨迹都重迭在了一起。庞大的金芒从那圆环的光辉中被抽离出来,沿着从天象仪里抽取出的时之血涌入进时之海中悬浮的人影里。
深渊中所有最强者的集合,顶尖能力的齐心协力。江北能感觉到他们的力量,感觉到身体里充盈的时之血激荡,感受到澎湃的能量被灌输。
起初他进入时之海时只觉难以动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随着凝固的时空被冻结。但随着天象仪发动,拖动他前进,他感到自己逐渐获得了超越时空的力量。
渐渐地,他能动了。
思维不再僵硬,身体愈发轻灵。加速的大脑像是带动了手脚,随着愈发强烈的意念推动了身躯的加速。
跟着他冲了出去。
仿佛突然就脱离了桎梏,在一个瞬间冲破了枷锁。他感到无比轻盈自由,加速向前冲出一截后,扭头一看,赫然只见自己那僵硬的身体已经被甩在了身后,维持着固定的姿势定在原地。
就好像传说中的元神出窍一样。
他知道他们成功了。
他的思维超越了身体,获得了永恒哨兵有史以来最强的姿态。现在他是超越了故事本身的至强者,究极的守护者,面对深渊死帝的终极防线。
无可突破的时之海此时在他面前已经像水一样灵动,之前那时空的重压如今已荡然无存。他一个加速,超越了时空,比速度的概念还要更快,随着一阵豁然开朗的光辉冲进了时之海彼端。
江北身体减速,降落了下来。
他终于到了。
从深渊冲破时之海,来到这名为“理想国”的彼岸。
但讽刺的是,理想国此时看起来却并不是很理想。
没有生气,没有活物,只有不可名状的残骸。无尽的废墟,叫不上名的破败材料,根本看不出它们昔日完好时是什么样的模样。
死寂和荒凉是这个地方仅剩的主旋律,就算这里曾经有过任何伟大痕迹此时也已荡然无存。这里甚至连天空的概念也被摧毁了,没有天空,向上是无尽延伸的虚无。
当江北的感官提醒他危险时,已经有点迟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暗射穿了他的身体,将他从后背到前胸贯穿,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曾几何时,相同的贯穿相同的伤害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因此堕入临界所,也因此重新邂逅杰西,开启这一轮的轮回。
但现在,他毫无反应,只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几乎横贯大半个身体的窟窿已经自动修复。
现在的他是思维的造物,而思维是没有那样轻易被打倒的。
很可惜,对方也类似。
无尽的虚无被掩盖了,黑暗笼罩了一切。那之中浮现了一个大到难以想象的黑影,一个现世在它面前像尘埃一样渺小,宇宙就像微观界的颗粒。
不过无所谓。
现在的江北思维足以覆盖到理想国的边界。他想要多大就能多大,就算是和这样的对手相当。
“生命,毫无意义。”沙哑的声音荡漾在全世界中,“故事只是.瑕疵。必须抹除.为了重新完美。”
江北感觉精神紧绷了。拳头下意识地攥紧,眼眶变得红热。
这就是最后的最后了,也是无可退缩的一战。他在这个对手面前曾一度失败过,但所幸获得了第二次机会。
但他清楚地知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深渊死帝大喝着冲了上来。那抽象的身躯没有具体的形象,黑暗随之扑来。江北冲上前,挥拳和它扭打在了一处。
他们超越了时间,因此速度也没有概念了。他们的身体覆盖了整个空间,因此同样没有距离的说法。
他们互相的每一次攻击都既是在攻击对方,也是在轰击理想国本身。缔造者们残破的领域在崩裂,江北能感觉到仿佛每一次挥拳后这个世界的某一个部分都会随之崩裂丢失。
深渊死帝无数次被击成粉碎,但又无数次地再生,然后再度挥舞着利爪。
“我是一切抹消概念的原身。”深渊死帝含糊地咆哮,“你永远不可能消灭我。”
江北不加理会。他冷冻呼吸催动,霎时间整个理想国都天寒地冻。比宇宙更大的领域陷入了无尽的冰河。
重拳再次挥出,深渊死帝的冰雕粉身碎骨。理想国的中心也被击出了无可估量的巨大空洞。
它从碎片中又一次再生。
深渊死帝自称不灭,但江北能感觉到并非如此。每一次再生它都在变得更弱,就好像在消耗它的某些力量。
打得越狠,消耗得也就越多。
但同时江北也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消耗。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死气所侵蚀。不是身体,而是思维本身。
本应无限的思维在被迫减速,出拳在变得愈发僵硬。这具躯壳正在逐渐腐朽,变得死气沉沉,就像在被一点点拖入一个低迷的深渊。
“为什么反抗?为什么不接受完美?”
深渊死帝的利爪再次刺进了他的思想,饱含着绝望、痛苦,让人想要放弃的冲动随着黑暗席卷而来。
“故事本身就是意外,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为什么.?”
江北咬着牙。全速运转的思维构筑起了城墙,艰难地抵御着所有的念头。
从这里,他能看到从故事诞生起的过去和现在,所有现世里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他们全部,更看到自己曾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是啊,生命根本没有意义。
连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一生都像是在为旁人而活,总是被人教导去为了更好的未来打拼,但这样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他看到千千万万的人都陷入在这样的洪流之中。
是啊,为什么呢?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无所谓,直到意外来临。
直到那一天晚上,突如其来地失去,他才发现原来就算是曾这样让自己不屑一顾的人生,也如此值得眷恋。
而其他的人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当末日真正来临,毁灭在即。面对毁灭时,哪怕是那些最为觉得人生无趣的人,也在艰难求生。
就算毫无意义,就算令人厌倦,终究还是不甘失去。
“生命.本就毫无意义。”
江北抬起眼睛,眼中燃烧着烈焰。
“是我们赋予了它意义。”
一拳击出。
深渊死帝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那是穷尽了一切的轰击,他能感到深渊死帝的存在本身在自己的拳下痛苦地粉碎。同时连同整个理想国也终于不堪重负,缔造者们所遗留下最后的残骸也在这一拳下破碎。
无尽的引力爆发,深渊死帝不甘地挣扎,但终于还是难逃被吸走的命运。它的存在被撕裂打散,化作虚无的一部分彻底消散。
而理想国也是。碎裂残骸终于无法支撑这个空间存在,所剩无几的碎片都被吸收了出去。一切都像是被打散成了二维的,被封存在飞散的彩色玻璃碎片里,被倒卷进了虚无的漩涡。
江北掉头全力飞行,试图避开那个漩涡重新冲进时之海。
但他做不到。
理想国毁灭,一整套的法则崩坏,万物趋于陷入重置的涡流,其引力甚至比他还要强大。任何事物都无法逃离,物质不行,光不行,就连思维也不行。
方向失去了意义,江北感觉到自己正在向所有的方向推进,但最终都会化作向着那虚无的动力。
思维正在被吸走,记忆被绞进了漩涡。过往的一切顿时有如云烟,飞速地流逝。
前世是最先被忘却的。他的成长,作为永恒哨兵的战斗,联盟昔日的战友,一切都被卷进了虚无。
他反复默念自己的名字,试图至少记住自己是谁。但在念到约莫第三千万次上下时,连那个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忘却了一切的思维格外羸弱,永远不可能离开。等待他的,只有沉沦,漫无边际的沉沦。
除了
脑海中浮现了一张脸。
记忆中剩下的,在万千现世中记得的最后一个人。
恍惚中,他感觉到一只手探了出来。
他握住了那只手。
下一刻,万物倒流。
破碎的世界在视野里迅速缩小,直到他有如一头扎进了一片海洋之中。宛如光一般的速度眨眼穿透水体,跟着“哐啷”一声撞碎了一面玻璃幕墙。碎屑残片有如漫天花雨在他身边飞洒而出,折射出的七色光辉交织成了一张彩虹的帘幕。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万花筒,无数的镜像层迭交错着构成了繁复的空间,折磨着他的眼球。又是光速穿过后跟着是一片漆黑,仿佛世间一切罪恶构成的深渊,没有光没有温度,只有在无尽的绝望中永恒地坠落,有如路西法九天九夜的堕天
一切好像只在弹指之间,又好像如永恒般漫长。
重新睁开双眼,他感觉已经落回了实地。思维重新归位,失去的记忆像一场大梦后回到了脑海中。
抬起头时,一眼便看到了杰西惊讶而关切的目光。
他记忆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成了返航的航标,拽着他冲出破碎的国度回到了现世。
又一次。
“伱怎么了?”杰西惊讶道,“突然一下子就栽倒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走了多久?”
“走?去哪?”杰西奇怪地说,“你刚刚说话间突然就昏了那么一下,大概那么一秒不到吧。”
“唔那深渊死帝呢?他的大军?”
“啥?什么帝?什么大军?”杰西一脸怪异,“你脑子没坏吧?”
江北没再说话,迅速环顾四周。
扫了一眼整个深渊和所有的现世。
已经没了。
深渊死帝的大军,那些怪物,已经统统消失了。
不,或者应该说是从未出现过。
深渊死帝的存在已经被抹除了。
“哦,那没事了。”
江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回家。回去给你吃好吃的。”
“真的?吃啥?吸溜.”
“哈,特别好吃的。回去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