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与虞云澜、姜若瑄二女,沐浴海风,品着海鲜,听着周围人说笑,体味着市井的乐趣。
渔船打来海鲜,吆喝售卖;各个烧烤摊子坐满食客,吃喝笑闹;还有许多一家人晚饭后散步闲逛……
人一多,自然热闹,也由此衍生出了许多营生,有售卖手工小玩意儿的;也有说书人,其中有专业的,有不专业的,专业的自不必说,不专业的就是一些书生,找个地方说一段也能讨个赏钱,换一顿酒吃。
方锐这边的摊位前,就有一个两鬓斑白、身穿半旧绸衣的中年说书人:“且说姜仙子……”
说的正是如今海口府城中‘顶流’姜若瑄之事。
姜若瑄遭遇山匪,又遇到狐妖,再被方锐相救、看重,得以拜师,后又风光至极返回,向陈刘氏讨回公道……
经历本身就够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又涉及传说中的极神秘的方锐,更添加了一抹神奇色彩,此刻在说书人口中,以说书技巧讲来,顿时引起一群人叫好。
“多少年了,在徐缓之外,咱们海口府终于又出现个人物。今日满城说书人尽言姜仙子之盛况,与那时徐缓修行《厚土功》三十年不入门,入门后三年破入武道上品,一飞冲天,消息传出后,何其相似也!”有人追忆道。
“不,如今之姜仙子,却是比那时的徐缓更为炙手可热。”
却有另一人反驳,看得明白:“徐缓三十年看不到希望的坚持,才有一飞冲天,咱们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反观姜仙子,偶遇太上,得到看重收徒,这般大机缘具有巧合性,大多数人觉得自己上也行,听来有代入感,故而更为受到追捧。”
“话虽如此,可姜仙子能被太上看重收徒,也必有过人之处。”
“对了,如今海岸重新开放,据说是因为太上亲自盯着,就等着渔船失踪的凶手作乱呐!”
这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所以啊,你们说,太上会不会就在这里,坐在咱们其中?”
“你真是想瞎了心!太上何种人物,怎会来到市井之中?”
方锐身旁,那个以酒换烧烤的爽朗大汉哈哈一笑,拍向方锐肩膀:“兄台,你说是不?”
……
见到这一幕,虞云澜看了方锐一眼,秋水明眸中闪过一抹戏谑,抿嘴一笑,眉眼生动。
姜若瑄也是好笑,可毕竟是师尊,不好表露。
方锐看了眼想笑不敢笑的弟子,传音打趣:“坐在这里,听着说书人说自己的感受,如何?”
吃瓜吃到自己,贸然被问,以姜若瑄之宁静,也不由微微失态,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腼腆。
这般传音,自然瞒不过虞云澜,抬头间,三人目光交汇,同时笑了。
旁边拿酒换海鲜的爽朗汉子见此,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疑惑正待询问。
这时,中年说书人一段说完,周围叫好声渐低,议论声渐小,这才提着一个半旧竹篓过来讨要赏钱。
“祝各位听客福寿昌隆,财源滚滚!”
中年说书人也不说讨要赏钱的话,只是佝偻腰不断重复着吉利话,将半旧竹篓高高举起,与脑袋平齐。
若有给赏钱的无论多少,一定是要再深深鞠个躬的,若是有不给的,也不逗留,依旧笑脸相待。
其实,也有另一种模式,并不亲自下来讨赏钱,任由听众往台上扔,但这般的话,就有许多人不会出钱了。而这般下来讨要一圈,到了跟前,有不少人碍于面子,多少会给些,如此也能多收一点。
当然,许多书生不好意思,做不出这种事,于是要吃亏不少。但这位说书人年近中年显然是能为了吃饭,放下些脸面的。
很快,中年说书人到了这边,方锐投出给出一块碎银,让对方动作都顿了下,呼吸一凝,深深鞠躬。
一般人给一钱两钱,三钱五钱都是较多的,这么阔绰的听客可不多见,如此大额打赏让他眉毛不自觉扬了下,心中已经开始思索,今日回去能给家人带些什么东西了,是给小儿子加一个鸡腿,还是给老妻买了那个她心念许久、却从未开口的头花……
“我听人说起徐缓,此人在海口府似乎极为出名,不知先生可否给我讲上一讲?”方锐问道。
“这……”
中年说书人闻言,却是迟疑了,要说拒绝吧,方锐大额打赏了钱,这可是一位豪客;若是答应吧,若真给方锐说书徐缓,此般故事众人早就听烦了,恐怕要惹众怒。
真正是左右为难。
他看了眼半旧竹篓中的碎银,暗一咬牙,正准备开口,这时,周围人的声讨却是已经响起了。
“伱这人打听徐缓也就罢了,却要我们跟着听,好个霸道!”有人冷哼。
“兄台,这事你做得不地道啊!”另一人附和。
“就是,有钱又如何,就能为所欲为?”
……
方锐只是觉得那徐缓有些意思,心中好奇,故而才有此问,这是长久居于高位,思维逻辑惯性地少有考虑其他人想法,但这时遮掩身份,却没人惯着他。
恍然此点后,他倒也不会出言威胁,让这些人坐牢之类,反而,有错果断承认。
“是我的错,让先生为难了,先生此前的说书,倒是配得上此打赏,大可不必返还。”
方锐对中年说书人道了句,又转身对众人开口:“也对不住各位了,这般,今日在场各位消费,我来付账,以此聊表歉意。”
如此豪爽,反倒让那些酝酿完毕,准备破口大骂的人不好意思了。
大多数人见他诚恳,也收敛了怒气,说着‘兄台阔气’之类的话;少数人纵使嘴上还不饶人,低声嘟囔着‘有钱了不起么’,行动上却是默默多点了两个菜。
这么一场可能让几人灰头土脸的群情激愤,在刚刚开始,虞云澜、姜若瑄反应还未做出应对之时,就被化解,消弭于无形。
虞云澜看着方锐侧颜,一眨不眨,目光中有着盈盈潋滟的光。
姜若瑄视角却是稍有不同,知道方锐何等地位、身份,却肯承认考虑欠周,向一群普通人道歉,钦佩之余,也对自家师尊更多了些敬意。
“多谢贵客体谅。”中年说书人又给方锐深深一揖,这才去了,重新开始说书。
“兄台,我来给你说说那徐缓吧!”
那个以酒换菜的爽朗汉子,这时,却是凑过来小声道。
这是见方锐豪爽,起了结交的心思,此外,见方锐烧烤手艺后,还有一些别的念头,琢磨着拉方锐入伙,开个食肆什么的,那定然是一门好生意!
“徐缓小时候,有个绰号叫木呆子,一次与友人相约,友人忘了时间,徐缓硬是在约定地点等了一日……徐缓人生最大的转折点,还是遇到了一个癞痢头乞丐,给了对方一碗水,被传授了一门功法《厚土功》。
常人修行一门功法,若是十天半月不入门,就放弃了,有耐心一些的,也最多坚持一年半载。但那徐缓,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修行《厚土功》三十年如一日……那《厚土功》倒也奇妙非常,入门之后,徐缓三年破入武道上品,轰动一时,府尊都亲自邀宴,但徐缓拒绝了一切拉拢,潜心练武……
奈何天妒天才,在突破二品时,徐缓突破失败,后来才得了朝廷通知,世间因为灵气之毒,已经不可修行了。”
爽朗汉子倒是了解徐缓,说得详尽非常。
“三十年不入门,入门一日千里?有意思!”
方锐说的‘有意思’,不只是指那门功法,更是徐缓这个人。
以他如今的眼界,这《厚土功》大概是一门厚积薄发类的功法,除此之外,那徐缓也必然有特殊之处,比如什么修行天赋之类。
但更值得一提的是徐缓此人的心性。
试问:谁能在看不到一点反馈的情况下,坚持一件事情三十年如一日?
徐缓做到了。
虞云澜也是罕有地神色动容:“此人心志坚定非常人可比,有大毅力。”
姜若瑄本想听这大汉所说,补充不足的,后来却发现无可补充,便也罢了,跟着回顾了一遍。
作为本地人,见证徐缓的崛起、陨落,最为唏嘘感叹:“也是造化弄人,在突破瓶颈时受到了灵气之毒影响,一身修为尽作东流水……”
“修为只是细枝末节,超品之下都不算什么,重在心性,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真可谓如金玉一般的秉性。若能在如此大起大落之后,仍然不垮,那就更为难能可贵!”
方锐由衷感叹。
‘修为只是细枝末节’、‘超品之下都不算什么’。
爽朗汉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都听到了什么?
哪怕如今,三品武者在一府之内都算是大人物,更不要说二品、一品,然而,这些统统被方锐划分进入‘不算什么’的范畴。
这是何等大口气?
‘好家伙,酒还没喝两杯呐,这就开始说醉话了?’爽朗汉子默默想着,将一碟蚕豆给方锐推了过去。
然而,他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虞云澜、姜若瑄,不由一怔,然后就是啪地一拍脑门:‘不对,恐怕醉的人是我,我这都醉得出现幻听了?!’
这时,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那边卖海鲜烧烤的人,是不是徐缓?!”
方锐循声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很难说对方长得俊逸,但也说不上丑,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方正,动作一板一眼,尽管只是烧烤,却仿佛在做什么极为重要事情,一丝不苟。
在他看到徐缓的同时,不少人也发现了徐缓,一时间各般议论声响起。
“徐缓当初风光时,拒绝了各方拉拢,一意苦修。如今修为尽失,只能烧烤海鲜维持生活呐!”一人感慨道,语气中带着些许优越感。
“你这话却是错了,若是徐缓当初加入一方,招惹因果事端,在修为尽失后,恐怕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另一人突然道。
“是啊!还有,因为灵气之毒的影响,徐缓的《厚土功》也成了废纸,不然,多半会有人巧取豪夺。”另一人附议。
“你们说的那是以前,现在可是新虞!你们若不信,可以去试试,胆敢作奸犯科,保管一日半日内就会被揪出,变成官员的政绩啊!”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心酸感叹。
……
方锐听着诸般声音,微微一笑:‘我之前的猜测没错,徐缓此人果然有特殊修行天赋,竟然是隐性地灵体,大概正是三十年持之以恒修炼《厚土功》,方才激活此种特殊体质。’
传说中,地灵体乃是不逊色于虞云澜天心灵体的另一种灵体,只是隐性的话,那就与常人无异,除非激活才有效果。
如此也可解释,徐缓突破瓶颈时,受到攀升的灵气之毒影响,也没有暴毙——那根本不是根基扎实就能做到的。
这时,徐缓摊位去前,许多人凑了过去。
少数人阴阳怪气、嘲讽奚落,徐缓这般曾经他们眼中的大人物落平阳,人性中见不得别人好的卑劣一面显露,哪怕无冤无仇,也让他们说出刻薄之言。
多数人却是同情怜悯,然而这对骄傲之人而言,犹如尖刀,乃至,比阴阳怪气、直接的嘲讽奚落更甚。
但,无论哪一种,徐缓好似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动作不顿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此人之心境还要超出我的预料’。方锐暗道。
虽然徐缓修为尽失,但武道直觉仍在,这时,仿佛察觉到了这边,忽而看了过来。
——方锐、虞云澜并无刻意遮掩,姜若瑄也是灵台境界,在曾经一个上品武者的武道灵觉中,好似两轮太阳以及一颗星辰。
旁边,爽朗大汉片刻蓦然,在心中盘算一番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开口,言说合伙办食肆之事。
也就在这一刻——
“咦?!”
方锐感受到某种气息,身形闪烁,瞬间消失,下一瞬,就出现在数百米外的海水上空。
随后一二个呼吸间,虞云澜、姜若瑄先后消失,化作流光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