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磊要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躺在两条凳子搭成的木板床上。怎么睡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四处张望着。
房间里黑暗一片,没有窗户。唯一的一股亮光是从门板的缝隙里透进来的。
我眯着眼睛往外看,通过缝隙,看到外面深黑的天空上,密布着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明天一定是一个好天气。”我喃喃自语,有些遗憾。从村子下山的那条山路,很窄很小。下雨天泥土就会打滑,曾经有村民摔下山死了。所以雨天根本不能出行。
如果明天下雨就好了,这样阿磊就可以多留一天,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阿磊是外面世界的人,和我不一样,我应该高高兴兴的送他离开才对。
“你说什么?”静谧中。突然传来阿磊的声音。
“你……你还没睡吗?”我并不知道阿磊还醒着,为了自己自私的想要留住他的想法内疚着。
我没有听到阿磊的回答。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隐约的光线下,看到阿磊下了床。他穿着一件背心和到膝盖的宽裤子。露在裤腿下小腿,既修长又好看。
他走到打包好的行李旁边,拿了一个东西过来,“本来是打算明天给你的,既然你还醒着,就现在给你吧。”
阿磊说着打开了手电筒,他英俊的脸庞和手里的东西一起呈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个铁盒子,蓝白色调,上面还印着一个兔子。
“这是什么?”我坐起身,好奇的瞅着。
阿磊把手电筒竖着放在床上,光线向上散开,他打开铁盒子给我看,盒子里面是他给我吃过的糖——白色的大白兔奶糖。
有好多好多,将盒子的底部都铺满了。
我艳羡的看着,却不敢接,“你不用把这个给我,我还有呢,你留着自己吃吧。”说着,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阿磊之前给我的那颗糖果。
掌心上,糖果的白色糖纸早就变得脏脏的了
因为那天李瘸子把我摔在地上,糖果也掉在了那里,我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过去找,好不容易在找到的。
阿磊却不容我拒绝的将铁盒子放在了我的手上,好似不耐烦的说,“给你就拿着。”
我怔愣着,看到阿磊又上了床,然后把手电筒关了,房间里重新变得黑暗。
我呆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抱着铁盒子躺了下来,铁盒子冰凉凉的,但是我的心好热好热。
我突然的想起一件事情来。
“你……你叫做什么名字?”我紧张的问着,我只知道他叫做阿磊,却不知道他的全名。
时间在沉静中过去。
我以为阿磊睡着了,正失望的叹着气,却听到清亮的两个字。
阿磊说,“秦磊。”
秦磊,秦磊!他叫做秦磊!
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喃喃着这两个字,就像是要把它们一辈子都刻在心坎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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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沫,小沫,快醒醒,快醒醒。”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不停的在摇我。
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我的眼皮沉重的睁不开来,眯着眼睛看了几眼,天都还没有亮。
“小沫,快醒过来,跟我去一个地方。”那人见我不醒,就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好痛……我浑身一颤,这才醒了过来,“妈,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习惯性的,我第一反应是害怕,怕母亲生气。
母亲没搭理我的问题,她拉着我下床,急急忙忙的催促我穿衣服,拉着我走。
临走前,我连再看阿磊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只来得及拿上阿磊给我的那个铁盒子。
我和母亲一起走到了村长家前面的空地上,上面对着很多的大箱子,里面装着考古队的东西,曾经花了十块钱一天请人抬进来的,现在也要原模原样的抬出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将那些箱子一个个的看过去,灰蒙蒙的天色下,我看到母亲的裤-裆处有东西在渗出来。
“妈……你的屁股后面是什么东西啊?”我惊恐着,伸手想去碰,然而指尖刚摸到一股潮湿的液体,就被母亲转身的一手臂挥开。
“别碰!”母亲压低了声音呵斥着我,然后命令我在旁边站着不准动。
在箱子里找了一圈,母亲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一个,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箱子的锁。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有箱子的钥匙,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装很多东西的箱子竟然是空的,等我惊讶的回神时,母亲已经把我抱进了箱子里,压着我往里面坐。
“妈,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把我放在箱子里干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紧张的想要站起来。
母亲用力的将我按了下去,“坐下,别动。”
天亮的很快,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看清楚母亲脸上的神色了。
她跟我靠着那么的近,脸上悲伤和喜悦交织着,母亲说着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小沫,妈要送你走,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妈不能把你的一辈子也葬送在这里。你一定要出去,然后好好活着,活着像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要听孙教授的话,他说什么你绝对不要违背他,然后好好读书,努力读书,做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记住了没?”
“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看着母亲,心里颤着慌,觉得正在发生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母亲伸手摸着我的脸,一遍一遍的,然后将之前那些话,又跟我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就从母亲的眼眶里流出来,一滴一滴的砸在箱子旁边的黄土地上。
天色越来越亮,后面村长家里已经有人开了灯,母亲紧张的忘了一眼。
“没时间了,小沫,我的小沫,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以后会明白的。”
母亲一边说,一边塞了一个东西放进我的手里,“这是钱,你藏好了,千万别被人发现。”
我在离开了村子之后,才知道母亲将我和她这几天做临时工的钱都给了我。
箱子的盖子一点一点的放下来,母亲的脸变得越来越小,我最后只能看到母亲挂在下巴处的泪滴。
“等一下,妈,等一下。”我连忙开口喊住。
“怎么了?”母亲将盖子又打开了一点。
我打开阿磊给我的铁盒子,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糖果出去,“妈,这是糖,白色的,可好吃的,你吃了糖,就不要哭了。”
母亲颤抖着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糖,她说,“好,我不哭,妈,不哭了。小沫,你一定要活得好好地,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母亲明明拿了糖,却哭的更凶了。
盖子又一次往下盖,我陷入在黑暗之中,听到母亲将箱子锁起来的声音。
我以为还是跟我小时候一样,只要家里来了人,母亲就会把我所在黑暗的柜子里,我只要在里面安安静静等着,等人都走了,母亲就会打开柜子,放我出去。
然而这一次,我永远都等不到母亲放我出去了。
这是我这一辈子,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等到了明亮的地方,我会看到我碰到母亲的手指上,沾着一抹暗红,那是母亲的血。
我藏在箱子里,随着考古队的其他行李,“走”过了山路,“坐”上了卡车,然后一路往下,终于离开了这座束缚了我母亲一生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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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城里的火车站,有一个中年男人将我从箱子里放出来。
长时间憋在闷热的箱子里,我浑身上下都是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因为闷热加上摇晃,我在箱子里吐了,恶心的呕吐物就沾在身上。
中年男人厌恶的看着我,也冷眼旁观的看着我一次次的爬起来,一次次的摔下去。
我的脚麻了,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才从箱子里出来,然后一手抓着铁盒子,一手抓着母亲给我的钱,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孙教授的面前。
孙教授的脸上没了我曾经看到过的和蔼笑容,他冷冷的看着我说,“沫然啊,我给你取了名字,就是认了你这个人。”
怪不得……孙教授给我改名字的时候,母亲会这么的开心。
孙教授又说,“你妈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也不会亏待你的,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我喜欢听话的孩子,你明白了吗?”
“我、我明白了。”我低着头,怯懦道。
考古队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上火车,我远远地看到阿磊就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穿着一件格子的衬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头上还带着一顶贝雷帽,还是那么的好看,他正侧着头跟别人说着话,就算说完了,也没有将目光转到我这边来。
我远离了母亲,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唯一认识的人就剩下阿磊了。
(谢谢“楼兰1470183852”小主打赏,新故事开掌,欢迎大家多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