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这是齐平的“本命神通”,然而在过往的日子,却以“还原”的名号存在。
饶是如此,在多方刻意的保密,以及他崛起尚短的缘故下,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知道齐平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喀吉同样不知。
但他心存警惕,就像他为了安全,宁愿在外头枯等两月一样,与外形迥异,他并不莽撞。
饶是在占尽上风时,仍未放松。
故而,在齐平吐出这两个字后,他没再攻击,而是牵引全身每一根肌肉纤维,每一条神经,提防可能到来的危险。
没有天崩地裂。
没有玄妙术法。
冰冷孤寂的雪原上,卷起了一道清风。
吹起漆黑龟裂的岩石上,一层薄雪。
光线开始变幻,先是愈发明亮,然后骤然昏暗下来,周而复始,喀吉疑惑地伫立原地。
隐约感受到,一股岁月浩荡的气息,弥漫开,将他笼罩。
对此,他并不陌生。
雪原苦修三十年,他也曾多次踏足雪神庙,参悟上古壁画,只是……这里分明不是雪神庙,自己也未参悟,为何仍有感触?
喀吉不解,狞笑一声,试图挥拳,然后疑惑发现,自己的动作,竟变得极为缓慢。
仿佛身陷泥沼。
“这就是他的神通?”喀吉心念一闪,继而,他听到了一片惊呼声。
声音来自远处,旁观的众人。
此刻,在他们的视角下,高大如山岳的喀吉拳头被渺小的齐平捉住。
二人仿佛角力。
“不对!”卫无忌失声,“喀吉怎么在……变老?!”
是的,变老。
在众目睽睽下,本是中年蛮人样貌的喀吉,竟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他健硕的,青紫色的肌肤黯淡,松弛,萎缩,呈现褶皱。
他燃烧火焰纹络的脸庞上,爬满皱纹。
乌黑飘逸的黑发,倏然干枯惨白,继而脱落,两眼浑浊,腐朽衰败。
他的气势仍旧盛大,宛若烈阳,可支撑战力的躯体,却于呼吸间,仿佛衰老了一百岁。
从巅峰,至岁暮。
“你……你……”
喀吉瞳孔骤缩,清楚看到自己肌肉萎缩,身高一寸寸矮下去。
他怒吼一声,体内庞大生机涌动,试图抗衡岁月之力。
但失败了,无论他填补进多少生机,都眨眼被泯灭掉。
他在真切地变老。
“时光……岁月……怎么可能?!”喀吉惊怒,“没有人可以掌控这种力量!”
齐平微笑:“你该重新看看这个世界了。”
就如首座说的那样,在晋级四境后,齐平对本命神通的掌握更加“随心所欲”……
其中一个变化,便是他不再只能“逆流”,还可以“顺流”。
他可以将喀吉变成幼童,也可以短暂剥夺其寿命,令其垂垂老矣。
当然,考虑到双方境界近似,齐平还无法完全改变对方的时间。
那太难。
所以,他在确认了对方的力量,主要依仗躯体后,便有了计较,他没有去碰喀吉的修为,而仅仅针对其躯体。
这种精细的操作,同样是四境带来的改变。
此刻的喀吉,修为并未跌落,但若是他的躯体,腐朽而老迈呢?失去了这件最大武器的他,会如何?
“咔嚓!”
齐平手腕一拧,澎湃真元倾泻。
众目睽睽下,喀吉那条萎缩的手臂,宛若失去水分的枯木,先崩出一道缺口,继而,蛛网般的裂纹扩散,遍布手臂。
然后,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整条手臂“轰”的炸开。
喀吉怒吼连连,断臂处肉芽疯狂生长,试图重塑肉身,可老迈的躯体,却已无力支撑。
众所周知,人老后,骨头会变脆,新陈代谢减慢。
此刻,在喀吉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
喀吉咆哮,干瘪的躯体上,鲜红火焰游走,短暂抵挡时光之力侵蚀,余下一条手臂甩出残影,朝齐平砸下。
齐平笑着拔出战矛,随手掷出。
暗金色的战矛朝天撩去,与拳头针锋对麦芒般碰撞。
嘭嘭嘭……
远处众人只看见,俯身挥拳的喀吉,那余下的手臂,先是拳头炸成碎片,继而,手臂一节节炸开。
第二条,也断了。
不止如此,神符笔雀跃欢呼,余势不减,化作暗金细线,绕着高大的喀吉撞击。
“叮叮叮……”
每一次火星炸裂,都有大蓬血肉炸开,只呼吸功夫,喀吉已露出森森白骨。
这位早年成名的四境战巫,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黄澄澄的双目爆开,灿灿金光从他眼眶溢出,迅速浸染全身。
喀吉骨架与血肉,宛若镀上金漆,断臂处,生长出两条只有白骨的手臂,摆脱了时光流逝的影响,朝齐平轰来。
齐平长笑一声,发足狂奔,大地龟裂,他抬手捞起战矛,狠狠抖出,与喀吉撞在一处。
双方拉起残影,竟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肉搏”……
呜呜。
寒风肆虐,于二人身周汇成风暴,遮蔽了视线,狂猛的风压中,众人只听到火炮般的轰响。
真元迸溅,那散开的余波,便打的不少修士体表罡气溅起火星。
众人骇然。
一退再退,雷老也在其中,给人挤着,朝后退去,整个人痴痴地望着前方,竟失神了。
卫无忌与红豆恍惚,宛若直面海啸的渔夫,感受着那恐怖天威,清楚地意识到。
若自己在其中,恐怕撑不过几息,便会身死道消。
“他……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个念头升起,卫无忌突然失去了追赶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钟,随着一声天崩般的裂响,风暴被按下暂停键。
一具残破不堪的骷髅,发足狂奔,骨架内,喀吉的神魂明灭不定,宛若风中残烛。
失去了肉身后,他再无法抵抗神符笔的攻击。
喀吉转换思路,试图用神魂撞击,可这却成了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你若起先便想着逃,我还真没把握留下你,但你偏生要与我比神魂。”
齐平从风暴中走出,他揉了揉眉心,仿佛有些无奈。
喀吉没有回答,眨眼间,已狂奔出数里,几乎消失在风雪尽头。
齐平摇了摇头,收起神符笔,他的身后,一柄沉重,磨砂,造型夸张的“火枪”浮现。
低阶法器:鹰击。
其上,繁复花纹次第点亮,继而,群山间响起低沉轰鸣。
一枪。
两枪。
五枪。
十五枪。
……
在近乎奢侈的真元加持下,人们只看到,远处的喀吉如遭重击,每一次枪火乍放。
都有一块骨头碎裂。
五枪后,喀吉下半身尽断。
十枪后,喀吉只余颅骨。
十五枪后,喀吉头骨炸开,神魂黯淡。
远处,一只镜子鬼鬼祟祟飞来,乘其不备,一声猫叫响起,喀吉破碎的神魂仿佛被细线拉扯。
尽管奋力挣扎,却还是被拖进了太虚幻境。
寂静。
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远处,一名名修士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意识到。
“喀吉……死了。”一人颤声。
没人不动容,他们今日亲眼目睹了一位新晋神隐的诞生。
同时,目睹了一名老牌神隐的陨落。
“那可是四境啊……”缘空和尚喃喃,只觉幻灭。
须知,在过往的几百年里,极少爆发这种层次的战斗,即便有,也极少有神隐死去。
可今天,齐平踩着喀吉上位,彻底宣布了一名实力大修士的到来。
卫无忌手中剑颓然跌落,砸起一蓬雪。
突然觉得,此生再也无法追赶上对方了。
寒风吹得红豆凌乱短发飘舞,这个眉眼呆呆的女孩,静静地望着。
突然觉得,本该如此。
缘空等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心下复杂。
凉国出此强人,于禅宗绝非幸事。
雷老久久方回神,突然只觉脸庞上泪水涟涟,身周天地元气汇聚。
这一刻,观四境之战,这名修行了一辈子,寿命所剩无多的老道士,竟跨入了神通境界。
厚积薄发。
……
“你小子真把人宰了?!”
古朴圆镜呼啸飞回,落在齐平手中,一代没有现身,但暗自传音,难掩震撼。
他没想过,齐平可以做到这一步。
毕竟,他晋级没多久……在一代看来,与老牌强者厮杀,锤炼一番也好,有他在,起码齐平死不掉……
可,齐平却当真斩了喀吉。
“这就是时光之道的可怕吗?”一代神情复杂。
大凡来讲,四境修士的“道”彼此不同,或有相生相克,但大体还是平衡的。
这才说,四境难杀。
可齐平的“时光”术法,却近乎克制一切敌。
“先生,回头再说。”
齐平这时,亦衣袍破烂,浑身染血,内伤不轻,不过他方才用“时光”术法,给自己“还原”了下,便也还好。
恩,四境后,第二个升级,就是“还原”的状态,可以长久保留了。
若只是凡俗物品,比如破碎的杯子,还原后,即便撤去术法,也能维持数年很久。
若是法器,就差了许多。
对自身,效果依次递减。
这让齐平不禁畅想,若是能跨入神圣领域,是否可以完美回溯一切,长久维持?
摇摇头,将杂念抛下,齐平神识一扫,突然笑了,突然出现在远处,正试图溜走的佘先生面前:
“此前不走,这时候逃,却是有趣了。”
佘先生绝望,摆出一副英勇就义姿态: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
齐平打断他,丢出个封印,然后将其丢尽了“九州鉴”内。
有用没用,先留着。
旋即,他才走到众修士面前,略感讶异地看了眼雷老,没说什么,随意看向一名剑客:
“我有几个问题。”
那剑客很兴奋:“师……您尽管开口。”
他出身书院,按书院规矩,该叫齐平师弟,但委实说出不口。
“我在里面,呆了多久?这帮人又怎么回事?还有你们……”
齐平一口气,问出一堆问题。
剑客仔细回答,听得齐平心头一沉。
自己竟然闭关了两个多月?这个时间,超出了他的预想,大陆局势波澜诡谲。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关键这帮修士都是死宅,消息比他还滞后。
齐平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返回幽州城,他真怕白尊丢了分身后,没被糊弄住,而是看出虚实,从而发兵南下。
不是没这个可能。
念及此,他哪里还愿多留,略一思忖,却是将蛮族入侵,凉国风雨飘摇的情况说了下。
众人惊愕万分,这是他们不知道的。
在场也有少数巫师,登时心慌,担心齐平迁怒,不过齐平并没打算对这帮人动手,并不是仁慈,而是修行界自有规矩在。
这帮人尚未参战,便不好以境界灭杀,否则规矩一坏,蛮族也可以破坏西南大雪山里,还有不少凉国修士呢。
“我知道诸位修行,不理俗世纷杂,然修行一道,一味避世苦修,也未必是好事……”齐平笑道:
“就如这喀吉,苦修三十年,未曾寸进,而我自始至终,都在红尘,却也晋级神隐……
呵,苦修未必正道……红尘亦有机缘。
昔年西北战役,造就诸多修士破境,如今九州动荡,诸位若有心思,可入世走一遭……”
他就差喊一句:幽州欢迎你了。
具体能有多少人意动说不好,但就算只忽悠几个去幽州,也值了。
说罢,齐平事了拂衣去,抛出飞梭,遁空而走,径直朝南方幽州城疾驰。
只留下一群修士站在原地,看看雪神庙,又看看战后一片狼藉。
苦修未必正道……红尘亦有机缘?
咀嚼着这句话,皆面露思索之意,有些意动。
去幽州城么……
卫无忌突然捡起长剑,迈步朝南方走去,红豆愣了下,喊道:
“你去哪?”
“入世。”
卫无忌语气坚定,他找到了新的方向。
……
……
京都。
景帝从东宫离开后,心情烦躁至极,加之临近正午,便摆驾前往坤宁宫用膳。
坤宁宫。
装饰奢华的房间内,摆放一张圆桌,御膳房的太监将验过毒的精美菜肴依次摆满了桌子。
房间外头,宫娥伺候。
可桌旁却也只区区三人而已,这还是好的。
若是往常,在乾清宫独自用膳,满桌的菜肴,皇帝其实也只动靠近的几筷子罢了。
浪费至极。
此刻,曾经美艳的“王妃”,如今的正宫皇后正捏着汤匙,往一盏深底的瓷碗里盛,然后递给陈景。
陈景登基后,明媒正娶的王妃成了皇后,黄镛家族联姻的女子,封了西皇后。
至于私生子“陈允”的娘亲,则只得了个贵妃的头衔,养在宫里。
陈允拜皇后为母亲,这是规矩。
“陛下莫要动怒,都还是小孩子,骤然得了富贵,性格顽劣些,倒也正常,多加管教就是。”王妃温言细语道。
景帝离了东宫,这会怒气也消了些,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只怕恶习难改。”
王妃想了想,试探道:“或可令蓉贵妃劝导一二?”
蓉贵妃,便是陈允生母。
景帝摇头:“粗鄙民妇,难当大任。”
桌旁,一直闷不吭声吃饭的安平抬起头,看了父皇一眼,放下碗筷,起身便走:
“我吃饱了。”
王妃竖起眉头:“安平,你……”
她想训斥这般失礼。
景帝抬手拦住她,看着安平离去的娇小背影,默不作声。
良久,只是叹息一声。
时间过了大半年,每次谈及那个“弟弟”,安平总是如此,仿若陌生人。
……
午膳后。
景帝没有休息,而是返回乾清宫中批阅奏章,又与内阁开了会,说明禅宗与道院将派修士援助一事,群臣大为兴奋。
摩拳擦掌,领命散去。
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打过去,这无疑是极冒险的,但若有强大修士开路,便未必不可行。
只凭借书院与军方,还不大稳妥,有了两大宗派支持,底气便足了许多。
只可惜,夏侯家满门抄斩,相关武将也牵连了不少,眼下最会用兵的威武大公爵,还在幽州自立……凉国虽还有名将,可终归缺乏领军人物。
可这个问题,便不好提了。
然而不提,陈景却并非不知。
待群臣离去,他独自一人望着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临城方向,此刻,地图上贴满了小旗子,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有威望领兵的,还有一个人……
“来人,备车。”景帝说道。
外头,阿大走出来:“陛下去哪?”
“祖庙。”景帝回答道,顿了顿,才想起来般:“对了,姜槐还没进宫么?”
他上午时,就下旨传唤,可至今未到。
阿大说道:
“底下人说,口谕传过去了,但姜槐在修行,布下了阵法,外人进不去,说等稍后,晚些时候修行结束,就能来了。”
景帝冷哼一声,颇为不满,心中思忖如何处置。
……
内城,永生教总坛,偌大宅院中,青木如盖,花团锦簇。
宅院内,一处小院门口,永生教徒焦急等待,时而看看太阳,时而瞅瞅紧闭的院门。
咕哝道:“教主今日怎么还不出来。”
他还等着转达旨意,虽是江湖匪类出身,可眼下大家洗白上岸,都知道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要给皇帝面子的。
一墙之隔。
那座没有光,一片黑暗的房间里。
姜槐如野兽一般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额头眉心裂开一道缝隙,竟有血光喷涌。
仔细看去,会惊愕发现,他的头颅已经裂开,内部,鲜红的血肉在疯狂蠕动。
“头痛……头痛……头好痛……”
姜槐抱头一遍遍说着,突然,他“彭”的一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好一阵,他重新一点点坐起来,摊开手掌,盯着看了一阵,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趣。”
……
月末了,本月更新惨淡至极,不好意思开单章写总结了,简单说下:
第三卷快收尾了,七月开第四卷,也是最后一卷,对仙侠小说而言,主角的境界就是故事的进度,齐平入四境,实力跻身强者阵营,如果要灌水多写,无非是跳出来一堆神隐,开副本然后打打打……很没意思,所以第四卷会以推主线为主,力求故事完整
另外,因更新太惨,所以之前都没敢看月票,想着肯定不够抽奖的了,结果我小觑你们了……恩,下月又能抽奖了,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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