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城,腌臜巷。
王伯终是熬不过这寒冬,身子骨本是硬朗健硕,怎就一命呜呼了去,当真蹊跷的很,据言是当夜里睡去再无醒来,王祺一人于屋前,一滴眼泪都未流,只是跪着发呆,呆了好几天,仅记得平日里祥和的爷爷再也未跟他说话了,邻里葬了王伯,王伯生前对邻里还算照料,王祺成了一株浮萍,近儿于赵婶家吃了几日饭,赵婶是个稳婆,巷中接生都得由他来,赵婶儿子背井离乡,也就她一人寡居,再加个王祺,生活倒比之前多了些味道。
天儿冷,这娃娃比谁都明慧。
一日王祺食过饭,坐于屋外,一慈眉善目身着黑色衣裳的老头儿停于其屋前,其一身破烂大黑毡,沾些泥的黑色长靴,面有须,头发散乱,其左手一捻须,右手臂管处却是空空荡荡,其左右盼了盼,立于王祺前,咳了声,温和道:“娃儿,可愿跟我走?”
王祺摇了摇头。
老头儿递出一白皙物,王祺莫名其妙的顺手一接,落于手中的却是以晶莹长骨,好似人骨,触手却是温润的很,像极了玉做细骨,王祺一惊,赶忙将手中之物丢了出去,老头儿顺手接了住道:“怕?”
王祺眼中泪,摇头,半个身子躲入门中。
老头儿平淡,道:“既然不怕,为何不愿跟我走?你爹娘皆死,就是那照料你的半死不活的老头也去了,为何不走?”
王祺小脑袋有些迷茫,摇个不停。
话音落,本是慈眉善目老头儿突而变得有些狰狞,一头黑发无风自动,眼窝深陷,呈通红之色,血眸不寒而栗,一双手中指甲修得甚为漂亮,约莫一寸长,指尖几条细线,王祺突而一惊瘫倒于椅子上。
老头儿见此景,也未介意,淡淡道:“随我去。”
王祺于凳上站了起来,呆呆望着这双血眸,好似迷失一般,细细道:“娘不见了,爹爹也不见了。”
老头将手递到王祺面前,王祺不由自主将手放于其手中,老头牵着王祺于这腌臜巷中缓缓消失,巷中无一人见得此景,城东那污秽巷口睡着的老头莫名醒了,盯着这天凝望了很久,嗤了声道:“今儿赤云城中可真切热闹的很,这后春秋还未至!这娃儿根骨不错,亏得你愿意下如此之手,不怕遭天谴了。”
王祺从此消失于赤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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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起来砍柴了。”
“快些起来,天再晚些就该亮了,今日若是不够,得被主持骂了。”
“今日若是砍不完,我可不帮你。”
叶低眉匆忙穿起裤子,应答道:“来了,来了,不急的,不急的!”
叶低眉今日心绪不宁,一夜未睡好,不知是何故,总觉着七上八下的难受不已,听得这声赶忙应了句,立马穿起僧袍,小跑了过去,两人于井边拿桶随意洁了下脸,对面和尚呵呵嘿嘿傻笑。和尚换做惠释,平日谦逊的很,见谁都得弯腰点头施佛理,这寺里备份当属这两人最低了,叶低眉仅知其也是个苦命人儿,二人同病相连,寺里叶低眉仅和这一同砍柴的和尚较为交心些。
天未亮,才刚显出些鱼肚白,山风冷的很,早起最是清凉,两人穿着僧袍,一个有头发,一个未有头发,惠释大叶低眉三岁,生得却还未有叶低眉高,但较叶低眉却是健壮了不少,估计砍柴留下的扎实底子。
生的敦厚的惠释按叶低眉肩膀,道:“不是,明儿换你叫我了。”
叶低眉乐呵的点头道:“就怕我起的没你早,我起不来,你可得喊我。”
不觉其偷懒的和尚好脾气道:“行的,行的,明日我叫你。”
叶低眉暗暗窃喜,将身上藏的一馒头于取出来,馒头是用一小块白布包着,有些硬,叶低眉用手掰开,分了一半于惠释道:“先吃些,一会砍的动。”
慧释眼睛一亮,憨厚问道:“哪来的?偷来的我便不吃了”
叶低眉嘿嘿道:“又不是偷来的,今儿吃饭剩下的,我就揣袖口里了。”
瞧见前面生的一株碧绿草儿
,叶低眉卖弄道:“知道这是什么草不?”
惠释摇头。
叶低眉拔起一株,将这根细嚼了嚼,闭眼道:“这是见月草,它这头儿能随着月儿摆啊摆的,月儿到哪他就能跟到哪,这叶能做迷香,晒干戳成香,无色无味的,能迷倒一头成年猛虎,这根是甜得,嚼起来跟涂了蜜一般,来嚼嚼?”
惠释砍柴火两年有余,这活本就得得轮着来,但这惠释一砍柴就是两年也没人去替,惠释也不言,砍柴就砍柴,吃多少饭就得砍多少柴火,叶低眉前阵子手都提这短斧时间一久还会抖,这些日下大有长进,惠释会些外功基础,就如那站马砍柴,可练下盘,平日里也就帮衬着叶低眉习些功底,叶低眉今儿身体每况愈好,被那王涉踢出的暗疾都被未明那气功一一化解了去。
星夜弥漫,过了雨雪纷飞之季,这赤云天算是晴了。
入寺中算是过了两月这般,日子不经算,安逸日子一晃就两月,那唤做赵谦的小管事这些日子来过一次,瞧了瞧叶低眉,走时还机灵的留了一块卤肉,叶低眉不知多久未食过肉味,咬一口顿觉唇齿留香,于寺中两月零六天,叶低眉每日念经说法与僧人无异,其不愿于这寺中白吃白喝,也就摊上了去后山砍柴,膳堂里生火的活儿,砍柴是个体力活,不过叶低眉执拗,硬是接了下来,也就熟了这好人缘的惠释。
后山去不得,寺里人说有人入这林中便再也未回来,半夜听得起呼喊,入这林中去寻,就是见不得人,但听得声就于旁边,离奇诡异的很,夜间更是有断断续续仙歌哀乐于林中传来,人都说山中闹鬼,叶低眉胆子也不大,不敢闹腾,也就中规中矩的过了河再走数十步便不深入其中,林中有鬼还不止,更是有野兽穿行,是个险地,人惧兽,兽也惧人,未明不愿授叶低眉这气功之法,但叶低眉这师傅叫的热乎,未明这和尚也听之任之,由得他叫,偶尔未明和尚也会过来与之说说佛理,这平白得的日子较这城中日子好的太多了,叶低眉总是甚为珍惜。寺中僧人大多和善,念经诵佛的有,就是那懂得些外门功夫的和尚也有,叶低眉不敢去拜师求法,落人口舌,也就乖乖于学堂上当他的小和尚,不剃头的小和尚。
寺僧练武平日会于这山后,就是佛堂前面一些,约莫二十余人,教外功的乃是个长相魁梧的和尚,唤作惠空,生的孔武有力的,乃是惠字辈第一人入门的和尚,叶低眉也会在一旁观摩些,他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去瞧,每日也只可借着诵佛之机偷瞄几眼,将其中挥出的招式牢牢记下,瞧见其中声势凶猛,气势如虹般的技巧,心中总是不免赞叹,他当日有这一手,何愁让琉璃吃这苦头,惠空瞧着比那王涉外功更强些,光是一拳一脚间的声势就可见得,他若是从军,混个百骑估计只高不低,叶低眉不敢妄自揣摩其功夫,每日偷学偷记倒是学了不少招式,僧人招式就不比那武人来的凶狠,但打出去一招一式中气十足,很是刚烈,皆是硬功。
叶低眉于这佛像前不敢分心,他算是寺中凡俗弟子,不愿落人后,做些琐碎事务,诵经念佛较之那年长师兄更为卖力些,未明对之颇为满意,平日里言的佛法也就多些,但习武之法却是一点未授,叶低眉平日也会去膳堂帮些小忙,寺僧瞧着这生的俊俏,又勤快的师弟,总是应承的欢快。
今儿武僧下了武课,入膳堂用膳时,叶低眉突觉有异,教武的头儿惠空寻不见了,饭后叶低眉便特地从膳堂端着三馒头,两小碟绿白搭配不难看的素菜,敲了敲前边禅房的门,轻轻道:“惠空师兄可在得?今日用斋饭时师兄未来食用,我特地挑了两样给你送来。”
叶低眉这话说的细声细气,惠空什么xing子他不懂,平日于武课上骂起人来可是毫不含糊,武僧们战战兢兢,叶低眉摸其脾气也觉得不是个善茬儿,这武教头平日里也是不可bi视般凶悍模样,使得叶低眉不敢多瞧,禅房内声倒是传来一细琐声,道:“今儿没些胃口,你将这饭菜端回去便是,他日我若未吃,你也不必端来。”
叶低眉哦了句,将饭菜搁于门外,倒是很
是有心的拿了个洁净的布盖了住,小声道:“师兄下午还得练武吧。以前娘说,便是再不合胃口的饭菜也得咽下去,这般才有力气干活做事,现在一顿不吃,我就觉得浑身使不上力,师兄每日练得辛苦不吃总是不好不是,饭搁这,师弟告退。”
禅房内嗯了一声,叶低眉缓步走了几步,自嘲的笑了笑,热脸贴凉屁股,终究是一边热,一边凉,叶低眉虽是于寺里不与人交恶,但而今其脑子学聪明了些,这寺里框框条条的门道是不少,如这惠空算的一武僧教头,手下还是有几人能使唤的,叶低眉瞧这人也是心肠耿直的货,值得结交一番,叶低眉转身欲走,不由听禅房内一浓重得西楼南地口音,道:“你是最近刚入得代发修行的那位,未有法号,唤作不是?”
叶低眉心中突而一喜道:“正是师弟。”
禅房内惠空又是哦了一声,道:“有劳!”
叶低眉很是恭敬的道了句:“师弟告退。”
禅房中未再有言语。
叶低眉心中揣摩了一番,走远了些,惠空平日里接触甚少,但这和尚面容虽是粗枝大叶,但叶低眉平日里见其衣裳整洁,做事一丝不苟,叶低眉猜其也算是个内秀之人,耿直于外内秀于内,心中必然也是有些斤两,送送饭食就这恰好,过度了只会让其觉得无事献殷勤,有所图谋。
寺中和尚大多都好相处些,叶低眉中规中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知怎的,唯有一换做惠静的瞧之碍眼的很,就是平日留发一言就诟病繁多,若说这法号,这惠静倒是一点也不静。
叶低眉小心翼翼的过了巷口,不碍又撞见这惠静,惠静本就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其嘴中吊着跟竹签儿,瞧见叶低眉不由剃了剃牙,其瞧见四下无人,也就摇头晃脑的凑了过来,一把便提着叶低眉领口,道:“寺中未有人留发,你一俗家人于寺中,你若长久呆寺中,这留发是什么理,对,六根未净,留于此处为何,莫不去剔了头再来,仗着未明师叔就可于寺中不守法纪了?”
周遭武僧数人,皆是冷眼旁观,无人上来相劝,这几人与惠静交好,也是狐假虎威的主,惠静算是其中一小头,有几分蛮力,据言是武僧校演时几招败于惠空手上,凭着一身不俗的功夫这些年手下也聚了不少和尚,与寺里还算是小有口碑的,终日带着数和尚出入寺里,倒是威风的很,想着看似平和的寺中却是党派林立,确实不堪入目,未明说这寺中是一腌臜地,没了佛门清净之感。
叶低眉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低了低头,惠静瞧之厌烦,立马将叶低眉掷于地上,冷哼了声道:“身无几两肉,也怪不得我欺负你,未明师叔是否有传你什么**,口诀之物,说来听听?早就听言未明师傅会炼气之法,我入寺里便是为这而来,不然你觉着我有空寻你麻烦?”
叶低眉赶忙摇头。
惠静不屑道:“量你也没有,以你这斤两能如何,要将今儿这话到处说得,不然由得你好看,未明师傅难怪也看不上这小子,废物一个!”
惠静突而将身子凑近,一股浓重势便压了过来,瞧着叶低眉眼睛道:“你可敢瞒我?”
叶低眉头摇的跟鼓似的,不敢瞧其双眼,小声道:“不,不敢,不敢的。”
“他日若得了未明师傅传的功法,必然第一时间告知师兄你。”叶低眉有些脚软。
哄堂大笑。
“孬货。”
惠静大笑了声道:“如若你能这般乖巧,也倒是不错,明日里我院里还有些细琐活儿,你给我们都干了,做的不利索,我便折了你的骨。”
叶低眉乖巧的拍了拍屁股,点头躬身,低头笑道:“晓得,晓得的。”
惠静玩味一笑道:“如此甚好。”
其边说边轻松的按了按叶低眉肩膀,好似一股巨力压来,叶低眉右肩如遭重击,突儿不得动弹起来,胸腔处好似有物呼之欲出,一口甜血涌了上来。
好狠的人儿,使了暗劲。叶低眉不敢吭声,瘫坐于地上。
惠静冷眼而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