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转过了身,陆隐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呢?”陆隐问道,此时外面的天色迅速地黑了,星野身后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星野没有要回答意思,只不过伴随着黑夜的来临,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我猜,我住的这个地方在山的深处,雨天的夜路不那么好走。”陆隐说着,已经很熟悉地在窗台上拿起了火柴,“呲”轻轻的一声,火光亮起,小桌上的蜡烛缓缓亮起,豆大的火焰,留着仅剩的一点光明。
雨势逐渐大了起来,汇聚在树叶上,啪嗒啪嗒落下来。
星野犹豫了一下,走回了屋里。
陆隐打开了星野带来的晚餐,借着蜡烛的光,晚餐竟然是一盒烧麦,鲜肉笋丁,他不由得喃喃着:“为什么他连这个都知道?”
“我想,导师告诉了他所有事。”星野说着。
“导师?”
“林正阳,我被带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叫他导师,我也是。”星野说着。
“那个……大伯?”陆隐说着,目光瞥向静静躺在蜡烛旁的那一株牛筋草,小伞的模样依旧,只是略有些干枯卷曲,那个随手做了这把小伞哄着五岁的他的老人家,竟然是Paula最为痛恨的林正阳,陆隐始终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他能记得,在那一次临州之行,这个被妖魔化的男人,在年幼的他身上,倾注了许多的柔情。
牛筋草是其中之一,鲜肉笋丁的烧麦也是。
“他带我去了城隍庙。”陆隐夹起了烧麦,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和我说过,他的儿子和我一样大的时候,他都要攒很久的钱,才能买得起肉馅的烧麦,每次,和儿子一起去那里吃烧麦的时候,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我想,不知道为什么,我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孩。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没有忘记,还告诉了另外的人。”他说着,五味杂陈,“我应该恨他才对他,他是Paula的敌人,是陆家的敌人,但是我从没有见过邪恶的他,只见过那个给我慰藉的老人家。”
“嗯,我见过。我是说,我见过他如魔鬼的样子。他把那些无辜的人,丢进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就好像是一场地狱的献祭,这些人互相残杀着,在污泥里挣扎着,他只是带着随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只要一个眼神,身边的人就会替他出手,把那些人杀死。那些被杀的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因为在他这里被认定为无能。无能,在他这里成了死罪。”
“太疯狂了。”陆隐摇了摇头,“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星野摇了摇头:“我活下来,是因为我是有用的。很幸运,我没有替他卖过命。他把我放在了一个没有人能找的地方,一个偏远的牧场,我不知道他的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解释过。在那里,除了自由,我什么都能得到,我可以在那里练习骑马射箭,却不能越过那高高的栅栏,几个凶悍的牧民,始终像恶狼一样在那里环伺,我逃不出导师的手掌心。又或者,我心底有一点期盼,莫名地相信,有人能找到我,可以把我带走。”
“你等到了那个人。”陆隐说着,烧麦还放在他的面前,已经冷了,他没有吃,在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应该做其他的事情,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Paula希望他看起来像个绅士,不知道何故,他可能更愿意自己从内到外都是一名绅士。
“嗯,那个人带来了林正阳的指令,让那些监视我的人离开了。他坦诚地告诉我,林正阳把我作为一份礼物送给了他。对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射手。”星野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不愉快的情绪,这是让陆隐惊讶的,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当做一份礼物送人。
借着微弱的光,星野似乎看到了陆隐的惊讶,继续说道:“是时候回答你刚开始问我的问题了,为什么我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因为,他和我说,我是自由的。也许你不会理解,对于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来说,你不知道这句话的力量。我看得到他眼中的真诚,他和林正阳不一样。
我问他,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在一切未完成之前,可以叫他鹤先生。”
“鹤先生?”陆隐有限的中文水平似乎并不理解这个名字。
“嗯,鹤先生,千纸鹤的鹤,他说他就像一只迫不得已飞走的千纸鹤,答应过一个人,会飞回去,只是那需要时间。”星野说着。
“真是个奇怪的人。”陆隐喃喃着。
两个人一来一往地聊着,外面的雨沙沙作响,不见变小的迹象。
星野转头望向窗外:“这雨,看来要下一夜了。”
“大约是因为知道我实在太过于好奇了,留下你解答我的疑问。那位鹤先生,和林正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你说他们不一样,但是林正阳似乎很信任他。”陆隐继续问着。
“理解,我一开始和你抱着同样的疑问。我问过他是不是林正阳的朋友,他说不是,林正阳于他,只是一个故人而已。他说,林正阳救了他的命,而他陪林正阳走到了人生的终点,即便如此,他们算不上朋友。”星野说完,忽然笑了一下,“我这么说,似乎没法解开你的困惑,这是种什么样的关系,我自己都没有理解。”
陆隐听罢微微点了点头,蜡烛的火苗微弱了起来,星野拿起蜡烛将多余的蜡油滴在桌面上,趁着还没凝固,将蜡烛放在了上面,这样它又可以稳稳地立住了。
这是全然现代人的陆隐不掌握的简单技巧,烛火重又明亮起来,“鹤先生……”陆隐喃喃着,“我总觉得,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