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未尝不利

夜色沁入肌底,露水无声均匀地侵染在那层仿生皮上,那是透骨的寒,可它们天生就是冰凉的钢铁骨架,何惧这种寒?

小九面如死灰,单只看着自己垂覆在地上的那双手,青葱柔荑,纤纤恍若真实。可她却丝毫不怜惜地将手指抓在地面,那些浇筑在地面冷却发硬的熔浆,表面粗糙,将指尖磋磨得有些裂开了。

几将银牙咬碎,小九眼里透着泪光。

他们的宣夫人,原是在那繁华的上阳京畿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两年时光。

小九看向云仆,这老者临风而立,灰白的发与衣袍在夜色中翻飞,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始终是那般居高临下,从善如水地看着她,看着这一切。

小九起身站稳,这一次她没有再进攻,而是带着愤恨也带着不甘,“以宣夫人能耐,如何能被区区一个李瑶之囚困两年,她是不愿走,不肯走罢!”

“许是如此吧!”云仆不置可否,眼光带着某种深邃的追思,仿佛当年的事情于他而言近在眼前。

言罢,云仆看着小九,往前踏进一步。

然而,小九在他踏进的这一步时,禁不住张牙舞爪了起来。经过刚才的交手,小九几乎是可以确定此人不会半点武功,但是她在云仆面前就仿佛遇到了天生制敌。

无论使多大的力,出什么样的招数,他都能够用巧劲轻松化解,更甚至,他似乎十分清楚械人的关节点在哪里,很轻易地就将她叠合回去。

如此一来,捏扁锉圆,全凭云仆意愿。

云仆看着小九的张牙舞爪,就像看她白费功夫似的,“小白猫,收起你的爪子,老夫杀你,你是没有张爪机会的。”

小九承认这一点,但敛爪绝无可能,“你们诛邪,几曾给过我们活路与机会。”

“老夫此行不荒山,可不是来诛邪的。”云仆说着,将双手笼在袖子中,看向倒在地上的叶轻驰,洋洋洒洒的道:“老夫是来找人的。”

说罢,他将脚步朝叶轻驰那边走去,像是某种唏嘘,但在小九听来又像是某种讽刺,“造化弄人!这孩子一心诛邪,自己现下也成了邪,以他心性,易折。”

听到易折二字,小九刚才没有敛起的爪子却收了起来,双手垂下,目光也复杂地落在他身上。此刻她看叶轻驰,亦不知该当他是诛邪师,还是邪?

“他活该!”小九看着叶轻驰,轻飘飘地吐出这一句,明明是嘲讽的话,可是眼里却噙着泪花。

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小九怎么会不知道。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成了和她一模一样人,他如何受得了?方才醒来那一刻,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我要带走他!”小九忽然下决心道,“他既然已经成了械,就该留在红崖,而非再回诛邪司。”

“你带他走?”云仆像是听到笑话似的,“他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

小九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小九说罢,竟是急速如箭,矫健身姿跃过云仆,在云仆走近叶轻驰身旁的时候,快速将他一拉带起。

就是抢,她也要将他抢走。

他们之间的帐,还没算完呢,怎么能就这么被云仆带走。

小九让叶轻驰耳的手打过自己的肩,让他整个身子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小九则朝后退走。

“他可是一把利剑,小猫你想要他,他未必肯跟你走。”云仆也不追,倒是对着小九的方向道:“如果他肯跟你走,老夫也不强留。”他说这话带着极大的自信,成竹在胸。

“利剑已经折了,现在他是械人!”小九不服回道。

云仆但笑不语,仿佛在笑话小九天真。叶轻驰是他从小调教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云仆怎么会不清楚。

云仆径自朝着干脆改出来的屋子方向走回去,身影轻然,全然不在意叶轻驰在小九的手上。

小九带着叶轻驰没走多远,叶轻驰便醒了过来。

睁开的第一眼,叶轻驰看到近在咫尺的小九有那么一瞬愣了下去。可旋即,他就像被雷击了似的将小九一推,自己也因为身上的零件还没装满而连连后退,站立不稳。

他低垂着头,有意无意地想遮挡自己那半边露着钢铁骨骼的脸庞,大口地喘息着。

小九想上前,还未开口便听得叶轻驰一声冷喝出来,“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你。”他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

那种冰冷骨骼触碰,不再是血肉之躯的刚硬贯彻全身,他就像个刚刚拼装完成的木偶,如何如何都不再自在,如何如何都觉得厌恶和别扭。

“再过来……我杀了你!”

叶轻驰想要挪动步伐,却又连连倒退,小九忍不住上前一把扶住他。

可当叶轻驰站稳的那一刻,他却乍起波澜,怒意和杀意陡从这冰凉中张开,他朝小九出手,天生刻在骨子里的训诲,让他下意识地与邪保持距离。

小九性子孤傲,被他推开第一次,可绝不能容忍再有第二次。

叶轻驰朝她出手的时候,小九则身子柔如无骨,侧步快速移动,轻易地躲开了他的攻击。在绕至他身后的时候,一掌朝他后心打去,直将叶轻驰打倒在地。

昔日的流风营统领,狼狈不堪。

小九不给叶轻驰喘息的机会,她的的速度本来就矫捷,现在叶轻驰浑身零散更不可能比得上小九的速度。

小九将叶轻驰倒下的身躯挑起,抛至半空又朝他心口一击。

叶轻驰重重落地,这一身钢铁铸就的身体在模拟人类受伤时候的痛觉,从心口传遍全身。

明明知道这些伤痛都是假的,这只不过是这具身体和程序仿人身体感知罢了,可叶轻驰到底还是没忍住的捂着心口,忍痛不已。

小九挪步至他跟前,居高临下,如此将他磋磨,就像是要从骨子里将他打死,再重组。

“你这把利剑不再锋利,也不再归属诛邪司。叶轻驰,你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模样,你是械,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械!是你穷追猛打赶紧杀绝的械,你这把剑,废了钝了也死了。”

“住口!”一声爆喝,叶轻驰骤起而至,挥动手臂如擎利剑,指骨如刀凌空划出刀锋的弧度,就好似他持剑在手,挽手飞起如龙,凌厉前去。

这一去,小九根本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之余,竟也无法避开他的来势,想还手时,已见他中指和食指并拢,指骨如锋而至,竟生生刺在她的眉心处。

小九身后已经是坍塌在地,没入发硬的熔浆里的废铁墙,她止步于这面铁墙边。背上挨着那墙面粗糙冰冷,眉心抵着叶轻驰的指骨。

双指没有仿生皮,那明晃晃的骨骼在夜色里泛着冰冷锐利的寒,没入小九眉心的那一刻,对上她眸子的那一刻,他止住了脚步,一双眼里分明带着不堪与的苦痛。

眉心的刺痛,反而让小九变得兴奋了起来,“杀呀,”

“你以为我不敢?”叶轻驰又将指骨更刺进了一分,甚至能够从指尖触碰到她额头的钢骨。

小九直视叶轻驰的双眸,丝毫无惧他眼里的怒意和杀意,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敢,你能杀我一次,便能再杀我第二次。纵即我万死,但我依然是我,你还是你吗?”

这话如同触到了他发腐的伤口,那种沉疴已久的刺痛与发麻同时上来。叶轻驰一怒之下另一手抓住她的衣襟,如锋如刀的指骨横亘在她脖颈处。

只要他愿意,将指骨往后一勾,便能直接了结了她。

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多少次触碰上小九那双能击碎他魂灵的眼,叶轻驰都一如最初见的那样,坠入了她的深渊中。

到底,他没再一动。

小九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唇边的笑越发的肆无忌惮了起来,“叶轻驰,你下不了手,因为你心中有我。你承认也好,你不承认也罢,从你踏进不荒山开始,你就对一个械人动了心。当初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从今往后,只有诛邪司诛杀你的份,就像……你当初杀我们一样。”小九这话含着笑,却也带着悲。是沉淀在心里对诛邪司长久以来的恨,也是对此刻这副模样叶轻驰的嘲,以及……可怜。

“你这把剑,折了,再不复锋利了!”

小九这话,如万箭穿心而过。

刺激得叶轻驰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呐喊着,“天下诛邪,死而后已!”仿佛声音越大,越能消弭去这当中的事实。

话音还没落下,叶轻驰收起指骨,反将小九一撂,旋即一掌击去,直将她击落在地,就连头上发髻也散了一半,垂地不起。

小九能够感受得到他这一掌之击,体内被震得嗡嗡作响,就连起身也难。就在她强撑着起身的那一刻,又见叶轻驰的身影跌至,指如刀,却停在她面前半寸处。

叶轻驰再没往前,但指尖杀意令人心寒,伴随着叶轻驰的话语出来,直将小九对他的所有期待全部揉碎。

“我的剑何尝不复锋利,再见,我尤然是那诛邪的人。”

小九看着他,那没有仿生皮遮覆的钢铁骨骼透着冰冷,那一边熟悉的皮囊则透着绝情,却不知怎么的,这辈子从来不似此刻这般心伤过,就连眼泪也滑落了下来。

小九那近乎可怜哀求的模样,凄凄楚楚,再不复以往那般盛气凌人,“叶轻驰,你看看红崖,我的家没了。”

“以前你是诛邪师,你我之间隔着不可跨越的鸿壑。可现在你我同样是械人了,已经是械人了!”她根本毫不在乎寸前的指刀,兀自伸出手来,想要覆上叶轻驰的。

可当她指尖差点碰上他的那一刻,叶轻驰蓦地退缩了去。小九岂能让,一把抓住他的手,兀自逼近。

小九肌肤的触碰让叶轻驰如遭雷击,连连后退,“我不是械,永远都不可能是械!”他奋力地想挣开小九的手,可就是挣不开。

“叶轻驰,你我曾经不是这样你死我活的,你难道全部都忘了吗?”任凭叶轻驰怎么挣,小九就是死不肯放。

双眸如笼烟波,欲泣欲诉,她看着眼前男子,于她而言无论叶轻驰变成什么样,仍旧是当初出入不荒山的那个少年公子。

她看着叶轻驰,就好似当初第一眼所见到的时候那神情,目里桃花|色,烟波轻缭绕,眼里所见话里所言尽是为着他。

她忽然声音轻然道,好似回到了当初初相见时的光景,糯糯言道:“这位公子,可有见到我家小白猫,奴家找不着了。”

叶轻驰一顿,钢铁的男儿却在这一刻也忽然像是从内心深处被人狠狠一击,非但连还手的余地没有,甚至连喘息都带着疼,眼眶里有某种只属于人类才有的温热,竟也簌簌而下。

叶轻驰狼狈而又仓促,他猛地抽开被小九死死抓住的手,甚至为了甩开她能将自己的手给卸了。紧接着将小九一掀,直将她甩出丈远,叶轻驰仓皇后退,行动却像是个迟暮老人那样,机械而又无助。

“不要说了,再说……我定杀你。”叶轻驰指着小九,站定的那一刻,眼里有陡然的杀意,这种眼光就像是带血的锋芒,透着死一般的气息。

这与当初锦衣怒马男儿,昂首挺胸皆岿然的模样,全然不同。现在在小九眼里,叶轻驰就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一具尸体。

看着叶轻驰说完这话,转身朝着云仆那边屋子的方向走去,身形巍巍,如枯朽之木,在这一瞬小九所有的话仿佛全哽咽在喉咙处。

一个人的心,当真能硬到这种程度吗?

到底,诛邪司有什么好?

叶轻驰一边往回走,一边笨拙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咬牙“咔”的一声将那条卸下的胳膊给拽回去,这从关节处窜遍全身的痛,他只能拼命的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可唯独那心痛,叶轻驰催眠不住,他只能撑着这一口气往前走,他怕一回头便会随着她走,那样的话,他就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械了。

不该是如此!

从当初他和妹妹被遗弃街头,差点饿死在街头的时候,抬头那一刻见到那个如天一样的老者。他对自己说:“我让你活下去,你永远忠于我,我会让你站在这片繁华之上。”

叶轻驰永远记得当时那一眼,云仆如天神降临,重新赋予了他生命。义父广袖一挥,那身后的万千璀璨,以及……诛邪司!

义父牵着他的手踏进那个修罗场里的时候,慈祥的双眼看向那瘦小狼狈的自己,他对自己说:“好孩子,踏进这里,你就不是你自己的了,即便是死,你的灵魂也是这里的。”

对!

天下诛邪,死而后已!

这便是他们的使命,他把命交给云仆的时候,给云仆的承诺。

当叶轻驰的脚步重新踏回到那个倾倒的铁屋里的时候,云仆站在黑暗中没有点烛。月光从破烂的屋顶上倾洒进来,照着他身前那个汩汩燃烧着硫化液体的小火炉。

云仆精细且熟练的调着火炉上面那口小锅里的硅胶,硅胶硫化后的粘稠度、软硬度与弹性色度,在云仆的手里无比的娴熟与成熟,半点无误。

哪怕是当初负责红崖修理制造的冼雄狮看到,只怕也会自叹弗如。

云仆抬起头,看到叶轻驰站在外头,那种从心底深埋的自信与笃定,让他不禁勾唇一笑。

叶轻驰一定会回来。

单凭那九尾,也想从诛邪司手里抢人?

笑话!

“回来了?”云仆开口,笑眯眯的。

但也只有叶轻驰知道,这个慈祥和蔼老人的外表全然不似他内心那般刚硬。就连他们这种在诛邪司里生死历练出来的心志,在这个老人面前都不足万一。

否则,他也无法取得陛下的信任,一人独掌诛邪司这么多年。

叶轻驰没有应答,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里面去,云仆指着前面床榻,“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但这是延续你生命的唯一法子。等不荒山事毕回到诛邪司,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依然是流风营的统领。”

“来,我再给你检查一遍骨骼,扶正之后再上这层皮囊,与人无异。”云仆一边挑着那小锅里的硅胶,一边说道。说着说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复又叮嘱了一句,“以后飞舆就不要带身上了。”

飞舆那是特制之物,专门针对械人身上的钢铁而生成的磁铁指南,往后于叶轻驰而言,那东西只怕是不适合再戴在身上了。

云仆想得周全,又从这周边取出一块红色的石头,饶是这里光线昏暗,仍然能够看出那石头艳如从鲜血里侵染出来似的。

“不荒山此处地质特殊,此地生产红石,当中的物质能够干扰飞舆行动,回到诛邪司之后,你便带一块在身上,这样其他同僚也不会发现你的异处。”

“义父!”叶轻驰忽然开口打断了云仆的话,起身来朝云仆猛地跪了下去。

“怎么了?”

叶轻驰正跪在云仆跟前,挺直着身躯昂首请罪,“轻驰有愧,违背诛邪本心,我与那九尾……”

“你是为这事?”云仆听到这,瞬间了然,确实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我早知道了,人与邪之事,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呢?械倚靠着程序而活,容易掌控,人心复杂许多,却也有迹可循。”

说着,云仆将言语一顿,细细思来,意味深长,“那九尾身段婀娜,相貌无双,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不愧是出自宣姬的手笔。你又血气方刚一男儿,一时难以把持,也实属正常。”

“轻驰不曾背叛诛邪司!”叶轻驰听到云仆这话,非但没有释怀,反倒更加严谨苛责起自己来,朝着地上便重重一磕。

云仆仍旧轻笑,仍旧是那副和蔼模样,“你如若心有背叛,此刻还会在这里?”

叶轻驰愣愣地看着云仆,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传闻天下没有云仆不知道的事,是真的。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现在自这副样子,这身体这灵魂仿佛全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痛苦。

他哀求云仆,“儿女情长,迷人心智。轻驰身陷不荒山的迷罟之中,实在是痛苦不已,求云仆大人救我。”

“你想如何?”云仆神情严肃了起来,接受着叶轻驰此刻的跪拜哀求。

云仆这问话,一时之间让叶轻驰停顿了下来。他跪趴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指骨朝着地上用力一抓,但熔浆结硬,根本抠不出来什么。

他沉默了下去,心里一直在奔腾和抗拒着的情意,对于九尾的情感,这么久以来他都不愿意去面对,这对于叶轻驰来说就像是跗骨之蛆,洗心噬髓。

恨不能亲手掐灭。

可当这一刻直言面对的那一刻,叶轻驰却愣住了,他在这一刻陷入了空白间。原来……有些痛苦真到了想舍弃的时候,居然也是痛的。

他再不愿意承认,也阻挡不了一个事实,他的确爱着九尾。从踏入不荒山遇到她伊始,那个娇俏女子如一抹春风吹进了他的心。

可那并不是春风,那是毒药。

她是邪,而他是诛邪人。

在一番挣扎之后,叶轻驰抬起头来,神情里是从踏入不荒山之前的那般笃定,从未动摇。他说:“帮我忘掉小九吧!”

他唤她小九,不再是那冰冷冷的九尾。

或许,这将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唤她了,还怪……心疼的。

云仆不说话,只看着他。

叶轻驰说:“不管如何变化,我仍旧是从前那个叶轻驰,从诛邪司里出来的叶轻驰,人械殊途本就不该,有些不该留取的东西,那便舍弃罢!”

云仆点点头,“我的确可以帮你,械人说到底就是芯片中的程序主导一切,只消把关于她的一切,尽数删除,从此你再见她只会是仇敌,不再有前情。”

叶轻驰要的就是这样。

“你可想清楚了,不悔?”云仆再次一问。

叶轻驰沉默着,许久之后,郑重开口,“不悔。”

两人说着的时候,房屋顶上“啪嗒”的一声,有钢管往下掉,落在地上响起清澈的声音来,回响的声音传入这屋子里,二人皆静默。

也是许久之后,只听得云仆的声音响起,“依你。”

这一声依你,随着外面钢管落地的回声逐渐变小,月下那到小小的白色皮毛身影从这屋顶一跃,跃到另一边废墟上。

天阶夜色,远远地照着那只跳远了的白猫身影,在履至平地的时候,白猫的身形一拉,两条后腿拉得修长,身形如人站立,身姿如柳摇曳。

一步步地,小九朝着前方走去,这片曾经的家园已经废弃,来时如何来,去时便如何去。只是呵,谁都没看到她一边走去,迎着月光下那两行清泪。

小九走出红崖,站立在那片山丘上,月色将她身形拉得过分纤长,有风扬起她的墨发她的衣衫,即便狼狈不堪,却仍旧掩藏不住这具好皮囊的国色天香。

眉目笼烟波,秋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的废墟,舍弃在身后的红崖。可于小九而言,所能做的也只有临行前回望的这一眼了,再无其他。

他彻底的选择忘却,她又何必再流连不舍?

“叶轻驰,你我之间……两清了。”小九对着红崖世界的方向默默的道了一句。

再见面,只有诛邪司与械人之间的你死我活。诚如你刚踏进不荒山的时候,那时候……诛邪司,可真是威风八面啊!

他们刚入不荒山,便杀得这片地界里的械人无处可逃。那些从红崖里出去打探风声的,那些生活在外面村落的,全数落网。

诛邪司叶轻驰之命,不荒山的械人无不闻风丧胆。就连小九身边的小狗腿阿鼠,也不例外,尽数落入他手,小九也被打得缩成一团在山石缝隙间,躲避诛杀。

那时候,叶轻驰带人搜寻到那里去,小九真的以为自己也逃不了了。团成一团躲在那石缝中间,瑟瑟发抖。

直到,她听到一声略带嫌弃的男声传来,“哪来的小白猫,脏兮兮的?”

咦?

小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一只手抓着脖子上的皮毛拎了起来,叶轻驰那修长俊逸的模样便在那一刻镌刻进了她的心中。

本以为会被扒皮脱毛,直接诛杀,可谁知道这个男子迳自将她兜在怀里,带了回去。

他们在烽火台边驻扎,城垛里防风防沙,外头用来扎营,里面用来关押抓到的械人,包括她的阿鼠,也在里面。

小白猫来到这里之后,便一直窝在那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他们的防守规律,以及想办法怎么救出她的同伙。

这帮人,从上阳京畿而来,专门诛邪。

小九找了个他们倾巢出动的时候,悄悄地踏出那个角落,窝了许久的筋骨都快生锈了,白猫弓起了腰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个懒腰没有收回,而是将身形拉长,皮毛敛去,好似聊斋话本里走出来的精怪似的,从一只白猫瞬间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小九指尖缭绕青丝,去到关押阿鼠那边的牢笼里。

这帮天杀地诛的东西,竟然用磁铁一样的东西做了牢笼,械人关在里面根本就挣不开。小九不敢走得太近,但看到阿鼠那窝囊模样的时候也忍不住捣笑几句,瞧那怂样!

正当她伸出手想去试着解开这牢笼的时候,身后忽然一声冷喝窜了进来,“你是谁,在此地作甚?”

那冰冷的声音如刀一般贯了过来,吓得小九赶紧缩回了手,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轻驰,这男人,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同一尊杀神,看得人全身发毛。

小九看着叶轻驰,一双眼怯懦中又略带娇羞,强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一双手负在身后不断地朝着笼子后面的阿鼠挥动着,示意它别露馅。

小九摇着下唇,拼命地想着法子,怎么将眼前这一关糊弄过去。

脑子快速转了转,最后她抿唇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如春风桃李露满枝,摇曳生姿,斜着头娇俏一道:“这位公子,可有见到我家小白猫,奴家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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