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回头,望着她笑问:“累了吗?”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蹲下了身子,道:“上来吧,我背你。”
乔叶望着他蹲下来的背影,也不再迟疑,走过去,伏在他的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
楚慕一笑,起身:“抓紧了,掉下来摔疼了可不准哭。”
乔叶哼了一声,双臂环紧:“抓紧了就勒死你。”说是这么说,却没有真的很用力。
楚慕两手背到后面托着她,脚步稳稳地踏着,口中却还不忘占便宜:“勒死我?那时候看谁还敢要你,谁还会背着你走。没良心的小东西 ”
本是无心说说而已,乔叶听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到头来受了伤还愿意背着她一起走的,只有他。
见她不说话,楚慕又笑道:“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吗?小爷的背很舒服?”
乔叶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楚慕,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我从前那么不懂事,总是让你难过。你会不会觉得很烦?”
那一声叹息如羽毛般柔柔地擦过心头,顿时无比舒服,楚慕故意长叹了一声:“没办法了,媳妇儿再不好,都已经进了门了,这辈子就就这么凑合着过吧。下辈子再换一个乖一点、不磨难人的。”
乔叶咬了咬唇,笑了,探出头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慢慢悠悠道:“好吧,这辈子就这么凑合着过,下辈子你别再找我,找个乖一点的,会给你带来很多很多快乐的人。”
她说的都是心里话,因此不自觉带了些缠绵悱恻的真实与慨叹。
楚慕的步子却一顿,身子一顿,双手用力一拖,将她抛了开去,乔叶惊吓不已,失声喊出来,还没落地,又被他的双臂接住,稳稳地抱在了怀里。受此惊吓,乔叶不由地环紧了他的脖子,瞪着他:“楚慕,你做什么?!”他真以为他要扔了她。
楚慕冷着一张俊脸,琥珀色的桃花眼充满魅惑,勾起唇角冷笑:“知道怕了吗?还敢乱说话试试看。”
乔叶眨眨眼:“我说什么了?”
楚慕抱着她继续往前走,从鼻孔里哼出来:“哼,不记得最好。我说下辈子换个不磨难人的,你就不能为小爷变得乖一点?乔叶 我告诉你,惹上了我,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被子都算完了,别想去找别人……”见乔叶瞪着她,楚慕探头咬了她的唇一口:“看什么看?!再看就吃了你!”
乔叶咬了咬唇,别开眼去,极度不满道:“有谁这么霸道的,连下辈子都要管。”
身子一低。双脚着地,楚慕已经将她放了下来。
“抬头看看。”
乔叶正在等着楚慕的反应,却见他搂着她的肩膀微笑,示意她抬头。
不以为然地抬头。猛地怔住。
眼前密密的一大片都是白玉槐树,雪白如玉的小小花朵在夜色的衬托下,仿佛是一颗一颗小小的夜明珠,串成一串一串的挂在树枝上。就算在云城见了整整三年的白玉槐树,早已经不觉得稀奇,可是看到眼前情景时,乔叶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
楚慕笑问:“好看吗?”
乔叶转头看着他,点头,继而往前走:“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的白玉槐树,你这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楚慕跟上去,低头微微一笑:“今天不是看到了吗?也不晚。”
过去,他想带她来这里,可是她不肯,或者她肯了,又被中途突然生出的事端打断。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他至今还是不敢轻易提起。
很大的园子,除了绿色的草地便只有白玉槐树,仿佛有了白玉槐花,其它的花朵便再不能入眼似的。
乔叶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笑道:“七天后就是楚皇的大寿了,你想好准备什么礼物了吗?”
楚慕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这样的问题,怔了怔,顺势坐倒在草地上,仰头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乔叶挑眉:“你难道不担心这件事?那为什么晚上睡不着呢?”
楚慕低头一笑,笑容却有些恍惚:“想你啊,所以睡不着。”
乔叶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搂着他的胳膊道:“我想到送什么礼物了。”
“是什么?”楚慕侧头望着她。
“不告诉你。”乔叶笑,头靠在他的肩上。
楚慕“哦”了一声,没有反应了。
乔叶布满地推了他一把:“就这反应?”
楚慕随即哈哈大笑,伸手去挠她的痒痒:“就这反应怎么了?你不是说不告诉我的吗?”
直到她痒得滚在草地里求饶,他才放过她。
天上繁星满天,园子里白玉槐花可比星辰,如夜明珠般莹润,毫不逊色。
闹得累了,乔叶伏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楚慕脱下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为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低头凝视她安详的睡颜,突然觉得忧心忡忡,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摩挲,唇边泛起苦笑——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不真实。就算她的人在他身边,他却还是感觉抓不住他。
从小到大,他一直有很高的地位,是清逸王的独子,甚至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是楚皇,而他理所当然是唯一的储君,没有兄弟相争,没有宫廷争斗。外人的眼里,他的一切都是令人称羡的美好,光鲜亮丽,逍遥自在。可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眼中的蜜糖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不受欢迎的,因为他的到来,深受世人爱戴的母亲从此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活下来。从此,父亲恨他入骨。
十五岁之前,不祥、异族、孤僻、怪异,这所有一切的贬义词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因为身居高位,所以没有人敢随便招惹他。因为天生克母,所以人人都对他避如蛇蝎。因为常常被关禁闭,所以后来即使身处没有任何光明的地方也毫无感觉。没有亲人爱他,没有一个朋友了解他,没有喜欢的东西,明明到处都是厌恶,却偏要装作很喜欢。
五岁生日时,他被楚皇接进宫中,赏赐了一块刻着“慕”字的翡翠玉佩。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礼物,当时他觉得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就是楚皇了,因为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他的生日看做丧日——绝口不提,或者设坛祭奠。
可是,回到王府后,父亲见了,却把玉佩夺去,恶狠狠地告诉他,这辈子,他都只是一个罪人!当时真是年纪小啊。不仅哭了,居然还不自量力地冲上去抢夺那块玉佩。
父亲没有推他,也没有打他,只是毫不留情地错身避开了他,结果,他的一股蛮劲撞到了假山石上,头顶血流如注。然而那时候已经不知道疼了,爬起来,咬着牙继续抢那块玉佩,直到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死死地不肯松手。
忘了去看父亲的表情,忘了去管自头顶流出的鲜血,忘了所有,就记得怀里那块玉佩——第一份生日礼物,他终于抢到手了。
然后失去知觉。
醒来时,人已在云城。
父亲真狠啊,记忆里,一直那么狠。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说丢就丢了。那时候起,一直到现在,无法治愈的头痛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云城偏远,他去那里的第二年,楚皇把整座城赐给了他。本以为可以逃开所有自由地生活,然而,没有想到,别人眼里的荣耀,却是他一生背负的罪与罚。
“妈……”怀中人突然动了一下,手揪紧了他的衣服。
楚慕回神重新望着她,她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扑闪,并没有醒。原来是做梦了。
叹了口气,将她身上盖着的衣服拽紧,慢慢将她横抱起来,夜色微凉,这样睡下去怕是要生病的。
满园的白玉槐树,晶莹如玉的槐花,他珍藏了许多年的秘密,都愿意与她分享,可是,那些痛苦与无奈,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让她知道。
“爸爸……”
她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叫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楚慕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初年泛起轻微的苦笑,小傻子,你是我的爱人,可是你却说,我是你的亲人——爱人与亲人本就是不同的。你可知道,除了母亲,我从来不信亲人,从来没有亲情可言,而母亲她……也早已不是尘世之人。
原来,你只是要我,却并不是爱我。
第二天一早,楚都最繁华的街道上,少年一身白衣白袍四处逛着,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位红衣妖娆的女子。
在一家店铺钱,少年停住脚,回头对红衣女子道:“我进去看看。”
是一家玉器行。
红衣女子懒得理他,却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
“客官要看点什么?小店各种玉器都有,赠送他人或者居家陈设皆宜。”玉器行的老板殷勤地招待道。
白衣少年四处望了望,并不着急说话,等到把店内转了一圈,才道:“你们店里有羊脂玉吗?”
“有啊!”老板走到一处专柜,拉开抽屉,指着里面车设的几件玉器道:“客官真是行家,这羊脂玉可是最名贵的玉种。这几件玉观音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是从云城的玉田开采的,请了最有名的师父雕刻而成,客官要是买下,再请碧渊寺的主持大师开光,那就是护身镇宅的佳品啊!”
少年一笑,不置可否,却问道:“那,你们店里有大一点的羊脂玉吗?就是那种还没有雕刻、不成形的玉材。”
“这……”那老板被问住了,瞥了瞥少年队相貌衣着,料定他不是故意来捣乱的,这么大的主顾不能白白丢了呀!于是,只能接着问道:“公子想要多大的玉材?”
少年略略思量,道:“跟我的身高差不多,宽度要和老板你差不多。”
那老板低头望了望自己圆圆的肚子,只能尴尬地笑:“公子这是太为难我了,实话跟公子说吧,小店虽然是经营玉器生意,什么样的玉材都见过,可这羊脂白玉实在太珍贵,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的,小店也只有几件玉观音,最大的送子观音也不过一尺长,半尺宽都不到。唉,公子,你若是想要这么大的玉材,怕是找遍整个楚都都找不出来。而且,云城的玉田虽然玉质好,可那些矿主实在刁钻,不肯把好的玉材交出来,小店也没有办法。”
说着说着,抱怨起云城的玉田了。
白衣少年始终含笑,并不反驳他。
“公子,要不,你看看其它的玉吧,这墨玉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小店墨玉的种类也很多,还有赤玉……”老板转而去介绍其它的。
白衣少年一一地望过去,对于爱玉的人来说,这些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但是他今天来的目的不在于此。
红衣女子跟在他的身后,早就不耐烦了,靠在一旁的墙上,盯着白衣少年的背影翻白眼。
“这些确实都是世上罕见的宝贝。老板,把这几件都给我包起来吧。”少年指了指几件墨玉的雕花玉佩。
那老板的眼睛立马放光,点头道:“好的!公子稍等!”奢侈品的买卖,只要卖出一件便能挣不少银子,这客人出手居然如此阔绰,连价钱都没有砍。
老板将包好的玉器拿过来,正要递给白衣少年,突然瞥见一旁的红衣女子,顷刻会意,走过去,将玉器递给他:“拿好咯!要是摔碎了你可就完了!”
俨然拿她当侍女看待。
那红衣女子望着手中的盒子,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上去理论,又收住腿,恨恨跺脚。
白衣少年想笑,却忍住,盯着面前的几样墨玉雕花,状似随意地问道:“老板,这些雕花做得真是细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能把一样东西雕刻得这么细致入微的。那师傅真是神人。”
那老板一听,顿时得意起来,笑道:“那是啊,我们鸣玉轩的玉器样式虽然比不得三年前的珠光宝气,可是篆玉师傅璞玉的技术却是一流的,他雕刻的观音能把观音的发丝都刻出来,跟真的一样。”
白衣少年眼眸轻眨,笑道:“他叫璞玉?这名字倒真是应景。老板这么推崇他,想必是功夫了得,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璞师傅的功夫是不是真的有老板说的那么好了。这样吧,我家中有一块玉材,还没有成形,不如让那璞玉师傅去试一试身手如何?”
见老板犹疑了一下,白衣少年接着道:“当然,倘若做得好的话,老板你也是有酬劳的,而且,这酬劳绝对不比刚刚那几件墨玉雕花的价钱低。千金难买心头好,如果璞师傅真的有本事,本公子就当和老板交个朋友了,也让家里的事故们和璞师傅切磋切磋技艺。”
那老板两眼放光,再没有迟疑,赶紧笑道:“公子太客气了,这是小事一桩啊!我这就去把璞玉叫来!”
“不用。”少年拦住他,笑道:“玉器不都讲究个吉利吗?我家中的那块玉材还得养养,过几日才能动它。到时候再来请璞玉师傅吧。”
似乎是忘了什么似的,递过去一叠银票:“这是定金。”
见到银票,老板一点疑惑都没有了,伸手接过,叹道:“公子真是爽快人,做生意这些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公子这样的客人。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啊?”
白衣少年谦逊摇头:“老板过奖了,在下姓苏。”
“哦,苏公子。”老板点头,“我从前没有见过公子,不知道公子家住何处啊?”
白衣少年笑道:“我喜欢四处逛逛,算是居无定所吧。只是近日定居楚都,玩够了再去别处。”
“公子真是逍遥。”老板赞道,“在下姓吴,祖辈都住在楚都,还没有出过城呢。”
“吴老板,幸会幸会,相识即是缘分,要是这生意又做成了,那就是缘分中的缘分了。苏某真是三生有幸。”白衣少年低头拱手道。
那吴老板也同样寒暄。
红衣女子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虚伪的生意人,不仅满身铜臭,还说谎都不眨眼睛。她要是个男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真真可恶可恨!最最可恶的是,那个夜风为了她快马加鞭回云城,却让她红衣修罗神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什么世道!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白衣少年状似无意地问道:“苏某是外地人,初次来楚都,对于楚都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了解。老板刚刚提到珠光宝气,这是什么地方?”
那老板也说到了兴头上,吩咐下人给白衣少年奉了茶,一边喝一边道:“哦,珠光宝气啊,这也是家玉器行,三年前开的,那时候真是势不可挡啊。不瞒公子说,我这鸣玉轩玉器的种类虽然多,设计也精巧,可是跟三年前的珠光宝气比起来,还是比不得的。不过自从珠光宝气的老板无美公子失踪后,那珠光宝气换过名字,后来又换回来,却怎么都回不到从前的光景了。现在生意虽然还红火,可是在吴某小店的面前却也讨不了便宜。”
白衣少年捧着茶盏,听完,喝了一口,笑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对啊,可惜可惜。”吴老板也不在意,点头道。
不知不觉已经是半上午了,白衣少年正要开口道别,却听见玉器行的门口传来几道声音,由远及近:
“停轿!停轿!我昨天在这里看中了一只玉钗,可好看了二姐,我带你进去看看!”
“知画,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出来的?哼,居然敢瞒着我!”
“是相公带我出来的嘛,二姐你那时候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吗?相公说了,如果二姐也喜欢那玉钗,咱们姐妹俩一人一支。”
“嗯,这还差不多。进去看看吧。”
隔着货架上摆放玉器的缝隙,白衣少年望见店里走进来两个穿红着绿的女人,一进门便在嚷嚷——
“咦,人呢?老板!快点出来!怎么没人呢!不想做生意了是不是?!”
“再不出来,就把你这店铺砸了!反正我们也赔得起!”
……
吴老板赶忙站起来,对白衣少年道:“苏公子,真是抱歉了,来了两个祖宗,我先出去招呼招呼。”
白衣少年笑笑,抬头礼貌又温和地问道:“哦?这两个女子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架子?”很是好奇似的。
吴老板叹气道:“这是凌相国的二小姐、三小姐,现在同嫁了楚都的大富商之子孟玖,有钱又有势,可不就是祖宗吗?苏公子,你先坐坐。”
说完赶忙走了出去。
白衣少年勾唇一笑,也慢慢站起身来,原来,是凌二小姐、凌三小姐,那真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