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收回牛角弓,再不多看一眼,回过身继续向前狂奔,行不数步,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痛苦的嘶吼声,这声音极为雄浑,竟将无数树上的积雪震得散落下来,少年用力揉了揉耳朵,唇角微微弯起,却不似笑意,反而冷冽的可怕:“今日定要宰了你这畜生,看你以后如何再作恶,害我爹爹。”
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断了双腿的中年人,苍老的脸上尽是愁苦之色,少年眼中不禁流下两行泪来,泣声道:“爹爹,天儿今天就给你报仇,杀了这头恶物。”
嘶吼声越来越响彻,少年皱了皱鼻子,似乎已嗅到隐在风中的腥味,身下双腿不禁挪动的更快,而在身后,他口中的那头恶物也在疾速逼近。
不多一会儿,一道黑影自林间跃出,速度极快,几个起落便到了少年之前所站的地方,这身影全身上下油光可鉴,晶莹如墨,似被涂上一层油漆,怒瞪着一双惨白的眼睛,其内各有一个细若光点的瞳子,颧骨深陷,两只半圆形耳朵高高立起,两腮数十根纯白色的胡须迎风飞舞,它长大嘴巴,露出锋利的獠牙,牙齿尖端霍霍闪着寒光,看起来甚是凶猛。
这追击少年的恶物竟是一头黑豹,它仰天奴吼一声,声音虽雄浑可怖,却也透露出一丝哀意,但见它身上伤痕累累,两只前蹄微微弯曲,犹在不住摇晃着,黑黝的鼻子前被划下一道长痕,汩汩流着鲜血,兀自冒出热气,显然是被之前那十数根绿竹所伤。
黑豹伸长脖子在空中又嗅了嗅,循着一个方面追了出去。
少年此时就在不远的前方,虽然他速度差这黑豹甚远,但自幼便随父亲在这山林间打猎,于地形极为熟络,借据着这一点,并利用事先摆下的重重机关,每在黑豹扑身一瞬间开启,便及转危为安。
黑豹追在身后,苦不堪言,不是被绿竹削成的长矛刺中,就是被捕兽用的兽钳夹住,或会深陷在早已挖好的陷阱之中,幸而它动作极为敏捷,方才免得杀身之祸,但饶是如此,却也受了极重的伤。
黑豹几次三番想要放弃,但少年每在这时便会用木箭射它,虽然不甚锋利,却也能嵌入皮肉,更让它愤怒的是,少年的木箭极为凌厉,射向它时总是数箭齐发,左中右上下连续封锁五位方向,无从可避,黑豹一时被激的兽性大发,狂追不止。
半日时光悄然而过,日上中天时,天已放晴,积雪开始融化,少年身上渐渐没了力气,心中暗暗计算着机关的藏匿地点,突然折身奔向山上。
山路崎岖,曲径波折,过道十分狭窄,加之天降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此刻甫一融化,顿时变得难以通行,少年看着身后黑豹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心下渐渐怯了,但此刻已有进无退,少年握着牛角弓的手又悄悄加了几分力道,顿觉勇气大生,脚掌拖着地面迅速向前行走。
待至山腰处时,山路渐渐宽敞,少年突然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将身周的积雪用脚扫落,落雪纷纷,跌下山崖,少年看着此地距离山脚下的高度,小脸变得更加苍白,他深呼一口气,拈弓搭箭射向头顶,
也不见他如何瞄准,木箭便射穿了崖上的一道麻绳。
这麻绳紧紧系着数块大石,也不知是用何种手法捆绑,虽纤细若柳枝一般,却也不断,而那大石,每一块都有少年半人高度,足有几十斤重量,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
麻绳应声而断,被系着的那数块大石少去束缚,像是大海中的巨浪一般,倾泻而下,兜头砸在那黑豹身上,砰砰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咯咯的骨骼断裂声响,黑豹喉间哽咽,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少年眼中血光大盛,小小的脸上暴动着青筋,右手掌抬起触向身后,抚摸着放在箭壶中从所未用的三根铁箭,唇角边冷意更盛。
退到此地当真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少年也不打算再退,他早已计算出,一旦到了这里,黑豹必已到穷途末路,如果连这大石都压不死他,那么身后的三只铁箭便成了他唯一的活命保障,否则,死的便是自己。他已算出此次猎杀黑豹行动的每一步,甚至连布下的每一道机关会对其造成的杀伤程度也计算出,为的只是这一刻。
然而对于一个仅仅才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能够做到这些,他的经历必然不会平凡。
少年名叫凌天,再过三天便即十三岁,他是山脚下村中一个猎户人家的孩子,自幼与父亲学的一手好箭术,加之天生臂力过人,连上百斤的牛角弓都拉得开,因而在村中也是颇有小名望,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母亲在家织布,父亲外出打猎,他偶尔拿这些物事到市集上换些银钱,买些米面,一家人米饭白膜每年都能吃得上,倒也快活。
人生的前十二年,凌天不知愁为何物,其后的一年,他却经历太多,甚至是生死。那一天傍晚,他上山寻觅父亲,见到了这头黑豹,当时它身上受了不轻的伤势,可却在奋力撕咬着父亲的双腿,他霎时间惊得身魂险些分开,急忙从腰间取下柴刀,一刀砍在黑豹身上,黑豹吃痛,松开了嘴,便要扑身而上,父亲忍着腿上疼痛,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攥住黑豹的尾巴,奋力大吼道:“天儿,快跑。”
凌天心下害怕到了极点,身子震颤不停,突听黑豹在耳边嘶吼,一时间恍遭雷击,大脑一阵嗡鸣,意识渐渐朦胧,只有双目能够见到父亲一片狼藉的双腿和斑驳的血渍,他登时忘记了害怕,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杀了这头黑豹。他抄起掉落在身旁的柴刀,扑到黑豹身上,哭喊着一通乱刺,终将这黑豹惊跑,而父亲,却早已晕死过去,双手仍旧紧紧攥着,惨白的嘴唇兀自喃喃:“天儿……快跑……快跑……”
从那天之后,少年一夕间长大了,父亲双腿残疾,卧病在床,急需药物恢复元气,母亲每天以泪洗面,他自此继承了父亲的牛角弓,每天早早出去,夜不能视物才归,一旦猎得活物便拿到市集上卖,然后买药回家,经得半年之久,终于活了父亲的命。
而自此,他的目标便只剩下一个,杀了这头黑豹。
第一次对决时,他同样布下重重机关,但还未至这山路,便被黑豹撞到了另一边的山崖下,全身血肉溃烂,流脓不止,如若
不是山下有七匹野狼连续七日七夜舔舐他的伤口,便要死去。
活过来之后,他发誓一辈子不伤害一头狼,但于那只黑豹,他已下了必杀之心。
此番就是第二次。
凌天冷冷瞧着浑身是血的黑豹,被大石块砸破的头颅汩汩流着血水,看着它眼中流露出的畏怯目光,突然神经质地笑了出来:“半年前我就说过,如果你杀不死我,我就一定要杀死你,现在你就去死吧。”
话毕,他从后背又取出三枝木箭,左中下三位方向封锁射出,黑豹嘶吼一声,眼中凶光大盛,瞬间突向右上跃出,少年冷眼望它,不慌不忙地从身后取出第一根铁箭搭在弦上。
这半年与黑豹的厮杀较量,实与这世上最危险的敌人交手无异,凌天心思敏锐到了极点,或许是被野狼救过一命的缘故,他的骨子里终多出了一股狼性的阴狠气息,适才三枝木箭只不过是试探,独留下右上空门,便是为了让黑豹跃出,而就在它身躯腾空,无法借力的瞬间,他的最具杀伤性的铁箭已搭在弦上了。
一瞬间,这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与黑豹,耳中一片寂静,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心跳在这时也停止了。
笃!
弓弦数不清频率地不断震颤,铁箭飞出,像是自九天之上垂下的瀑布帘子,声势骇人。
喀!
一声闷响,铁箭没入黑豹头骨,悲声嘶鸣过后,扑到在地,少年毫不停留,余下两枝铁箭齐发,尽数没在这黑豹头骨之中,而他,则从腰间取下那把柴刀,不顾着山路湿滑,扑上前去,少年忘乎所以地在黑豹腹上一通乱刺,温热腥臭的血水溅在他的脸上,鼻中,嘴里,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仍旧在不断刺着。
其实这黑豹在身受第一枝铁箭时便已气绝,此时早已死透,凌天一屁股拍坐在地上,丢掉手中柴刀,想着这半年来的执着终于了结,心下百感交集,不禁哭出声来。
“爹爹,天儿终于给您报仇了。”
凌天说完之后,身躯一阵颤抖,两眼一沉,径自晕了过去,却没有发现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个白袍青年。
“小小年纪竟有这份杀性,果然不俗,这黑豹身为灵兽,虽然品阶较低,却也不是常人可以抵抗,这少年实乃我辈中人,罢了,既然见到便不能袖手旁观,且看机缘如何……”
白袍青年缓缓蹲下身来,抬臂握住凌天的右手,双目微合,面上慢慢浮出一团紫气,悄无声息地沿着手臂传进他的身上,却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犹自未醒的凌天,惊道:“竟有这样的事?这少年全身上下并无半点灵气波动,显然并非灵师,那他凭何能杀掉一只一阶灵兽?”
眼角余光瞥见凌天左手紧握住的牛角弓,白袍青年皱了皱眉,又看向死的惨不忍睹的黑豹,脸上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难道就凭这个?”
……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盘膝坐在命运之碑前的凌云眼前顿时一黑,吐出一口鲜血,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