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明星稀。
桑俊自远处树林打来野味,拾来干枝,生了一堆火和小麦一起烤着。
为了让桑幼忧多休息一会儿,几人都没有叫醒她。她喝了鄢商慈的血,气色已然好转,脸色渐变红润。加上孟传情和桑俊的两件外衣都盖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身体非常暖和。她睁开眼睛时,孟传情似是有感应般朝她望来。
桑幼忧看了看周围,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桑俊将她扶起,道:“这是苏州城外的一座大山。”
“天黑了……我赶不到北邙山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让我去看爹爹?”桑幼忧不禁责问道。
孟传情这时上前,道:“幼忧,你听我说,一次不去没关系的。”
“不!我一定要去。我答应过爹爹,每年的今天都要去看他的。”桑幼忧猛然站了起来,欲继续前行。
“你给我坐下!”孟传情一把拉住她坐回了地上,沉着脸道:“哪都不许去!”
桑幼忧见孟传情说话语气重了些,心里只觉得无比的委屈,伏在腿上抽泣道:“爹爹,女儿不孝……我失约了。对不起……”
孟传情见此,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表妹,不要自责了,要怪你就怪我吧!是我故意不叫醒你,才让你失约的,你想怎样惩罚我都行,但是我相信,舅舅是一定不会怪我的。”
桑幼忧抬起头看着他,涕笑道:“二表哥,我怎么会怪你呢。”
孟传情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这么说,你不会再坚持去看舅舅了。”
桑幼忧一愣,突然明白自己又着了他的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她在生意场上如何的独霸一方,在二表哥的事情上,她永远都是输家。表哥的智慧远在她之上,总是懂得适时的讨她欢心,有时明知他的话里设有圈套,她也心甘情愿地上当。或许,正如桑俊所说,普天之下,她只愿为孟传情一人而傻。
“幼忧,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鄢商慈来到桑幼忧的身边亲切地问。
“你是?”对于眼前这个主动跟她打招呼的女子,她竟然对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孟传情插口道:“表妹,她叫鄢商慈,是怡情山庄鄢庄主的义女。鄢伯父有事离开,将她托付给了武林庄,今后她会跟我们住在一起。”
桑幼忧笑道:“这么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孟传情见两人相谈甚欢,极为投缘,心底别提有多高兴了。
由于天色已晚,众人不得不就此地露宿。
几人吃了野味,交谈了一阵,便准备睡觉。山中多野兽,惟恐睡觉时遭到攻击,几人便商量留一人守夜。孟传情和桑俊两个男人却为此事争论不休,双方都坚持自己守夜,理由却都是为对方着想。
三个女子不屑于他们之间的“争斗”,都已畏缩在一起睡下了。为了争个输赢,孟传情决定和桑俊来场公平“决斗”,两人像是孩子般在草地上划起了拳,赢家守夜。似乎能感应到对方出什麽,自小和人划拳孟传情都是百战百胜。
桑俊认命地倒地休息,留下孟传情一人打坐守夜。不知过了多久,鄢商慈突然醒来,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野味,坐在孟传情身边。
“怎么还有一只?”孟传情诧异道。
鄢商慈笑道:“烤鸡高手多烤了一只,本来是要留给你表妹的。”
孟传情接过烤鸡道:“早该想到桑俊会藏私。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对表妹最好的人了吧!”
鄢商慈靠在他的肩头,问道:“那么你呢?”
“我?”孟传情道:“我对表妹远远不如桑俊对她好。我一直都知道表妹喜欢我,可我只是拿她当妹妹。她事事为我,我都看在心里,所以,在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了,我会守护她,直到终老,这也是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这番话虽然说的不是鄢商慈,却让她感动了好一阵子。两人依偎在一起,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的幸福。他们却没有发现,身后的三人,除了小麦呼呼大睡以外,桑俊和桑幼忧都是睁着眼睛的,显然并没有睡着。
次日,清晨,静谧的树林中。
桑幼忧恢复了往日的飞扬精神,瞧着树下还有些犯困的孟传情,想了想,忽然道:“二表哥,既然出来了,就不用急着回去了,不如我们去苏州城逛逛吧。”
孟传情看向桑幼忧,有些意外,“表妹你说真的?”
桑幼忧笑道:“我不是说好了吗,要带你走遍大江南北。”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为这个而奋斗着。她希望二表哥不再受困于笼中,能够做天上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为此,她将武林庄从最初的淮安,搬到青华,至洛阳,至如今的苏州,每到一个地方,便做当地最赚钱的生意。她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只是希望在任何地方,都有二表哥的容身之处。
“苏州城啊!”孟传情想起了南无诗讲的双侠神女和苏州莫邪塔的事,一时也来了兴趣。“如此甚好,我们便去探探究竟。”
于是,孟传情便带领众人,一同奔赴苏州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真是不差,苏州城的热闹繁华,凡亲临者都能够体会。今日的苏州城却比以往更加的热闹,街上人山人海,而大多数都是从外地匆匆赶来的武林中人。
孟传情本想找一家饭馆吃饭,小麦却被人群冲散了,桑俊只得四下去寻找,几人约好在城中最高的阁楼处汇合。孟传情怕再出意外,一手牵着一女,来到了一处卖水果的摊位边,向老板询问哪里有好一点的饭馆。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他指着正北的方向道:“看到那边的高塔了吗?塔对面就是东华客栈,它是苏州城最高的楼阁,也是最好最贵的饭馆。”
孟传情顺着老汉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高塔耸入云霄。孟传情望着那座高塔,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难道就是南无诗所说的供奉莫邪女神的莫邪塔?
孟传情和两女朝高塔的方向走去,许久后,三人来到一片宽敞之处,原来竟是一片广场。广场正中是一个方形高台,高两丈,宽二十丈,台上有几个武林人士在切磋武艺,一些人围在台下欢呼喝彩,好生热闹。
这里是苏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了。这座高台被称为舞狮台,每年的欢庆节日,苏州城的百姓都会在这台上舞狮夺宝,好不欢畅,此风俗已持续了百余年。苏州城的百姓对这里极为喜爱,更有趣的是东华客栈和莫邪塔迎面相对,正好将舞狮台夹在中间。
舞狮台的正北方是一座拱桥,桥头有无数人观望风景,而孟传情他们来时的那条街属舞狮台的正南方,是通往外地的繁华大街。被包围在正中的舞狮台也是历届武林大会的举办点,因此而驰名天下。
此时,台上比武的人胜负即将分晓,孟传情却无心观看,这些花拳绣腿怎入得他的法眼。他带着鄢商慈和桑幼忧来到东华客栈的大门前,眼前赫然一亮。
东华客栈不愧是苏州城第一楼,光外形就足以让人震惊。大门宽五尺,高六丈,与苏州城门只差毫厘。阁楼有三层之高,繁华壮丽,四个硕大的金字挂于大门之上,异常耀眼。
孟传情欲踏足进去,突然一只硕大的毛笔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面前。一位中年秀士出现在门口,鞠了一躬,道:“贵客临门,请先留下姓名。”
孟传情朝两面墙壁望去,见贴于墙上的大幅红纸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右册红纸上的名字较少,什麽商羽落,江末宁,游译择,越风谣,孟传情是一个也不认识。他心中极其疑惑,问道:“为什么非要留下名字?”
那秀士注视着他,道:“此乃东华客栈的规矩。”
孟传情犹豫了片刻,见红纸上方空白位置较多,想了想,就挥笔写下了自己三人的化名:杨誓,商慈,木忧。转过身时,见中年秀士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予理会,直接将毛笔丢还于他,然后和鄢商慈桑幼忧进门。
“传情,为什么要用化名呢?”鄢商慈不解,低声问道。
孟传情道:“总感觉在此留下名字并不是什么好事。”
“二表哥说的没错,姑父不许他惹事,还是小心些比较好。”桑幼忧道。
三人说着话,进了大门。一进去,就被里面的场景给震住了。
客栈共有三层,分里外两地,外面是一个呈回字形的院子,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城堡。几十张桌子摆在院子中间,桌子旁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磕着瓜子,还有几人在比赛扳手腕,热闹之极。
孟传情感觉自己似乎是走错地方了,因为在这里他看不到一位普通老百姓,似乎这家客栈是专门为武林人士而开的。那些看似简单的人,其实每一位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他们身边都放着属于自己的兵器。
似乎明白了中年秀士用奇怪眼神看他的用意,孟传情停下了脚步开始细细斟酌起来。这是一家武林客栈,像他这种无门无派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没有资格走进这里的吧!
这时,桑幼忧突然叹道:“好大规模的客栈啊,可惜师父不让我在苏州城做生意,不然我一定要买下它。”
听她这样说,孟传情便不再有所顾忌,道:“那我们就进去看看,不知里面是不是比外面更壮观,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会不会有麻烦?”桑幼忧也看出了这家客栈的与众不同。
孟传情笑道:“没事,天大的麻烦也有我顶着。”然后不顾两女脸上担忧的表情径直朝里面走去。
的确如孟传情所说,客栈里面要比外面壮观多了。
一楼的大厅里坐满了人,自然全都是武林中人,他们各自带着兵器,大鱼大肉地吃着。见孟传情三人进来,都停下了动作,盯着他们细细打量,见这三人并无特别之处,就不再看了,接着吃吃喝喝。
一个跑堂的将三人引到了大厅正中的一张空桌前。桑幼忧率先点了一桌名贵的菜,让跑堂的眼睛一亮。三人的打扮不俗,看来是有钱人,客栈一直都在做亏本买卖,有富商临门,相必花销不小。
“不知道桑俊找到小麦没有?”鄢商慈有些担心小麦。
桑幼忧对桑俊的寻人技术是相当的自信,“鄢姐姐不用担忧,桑俊的本事可大着呢,我们在这里静心等着就好。”
虽如此说,鄢商慈却依然闷闷不乐地撑着下巴,那种自然美也引得旁边不少的人偷看。孟传情瞧在眼里,却毫不动色,他在暗中打量厅里的每一个人。
不一会儿,饭菜就上桌了。三人抽出筷子,正欲开动,一汉子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饭桌之上。以他那笨重的身形,自然也将饭桌砸的稀巴乱。两女一声惊呼,起身退到孟传情身后,似乎已经被惊吓到了。
孟传情见那汉子已经瘫痪了,一时不知说什麽好,只有抬头望向站在二楼栏杆处的罪魁祸首,一个黑衣女子。
那黑衣女子飞身下楼,楼下坐着的武林人士见到了她,都紧握手中的兵器,一脸的戒备,有些甚至夺框而逃。地上的汉子见她走向自己,更是生出恐惧之心,竟然咬舌自尽。
黑衣女子神色不变,看了孟传情几人一眼,转身上楼。
这是什么情况?
孟传情有些奇怪,正自惊疑,却见二楼栏杆处又出现一名红衣女子,她看着孟传情,道:“小兄弟,很抱歉,毁了你们一桌上好的饭菜。这是所赔银两,你们再另叫一桌吧!”她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抛向孟传情。
孟传情伸手接下,微微动容,这力道不强不弱,把握良好,看来是位高手。望着楼上的红衣女子,他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红衣女子约二十一二,一身白色劲装,外面又套了一件粉红色的长衫。她的头发乌黑亮丽,发上装饰甚多,让及肩的长发看起来非常的美。她的双耳戴着一对闪闪发光的银环,左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手中握着一把长剑,看起来气质不凡。她身后的黑衣女子也是一身劲装打扮,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头发只是用两根发簪束起,颇有一番男儿风范。
两名女子一脸温和的笑容,带给几人不一样的亲切感。只是孟传情不明白,为何那些人见了她们会吓成那样。
这时,客栈里几个打杂的走了过来,麻利地抬走地上的尸体,收走烂桌椅和烂盘子。打扫干净后又换上了新桌椅,掌柜的走了过来,还低声连连向孟传情几人道歉。小二不久后又端来了他们刚刚点过的菜,这一切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一样。
孟传情只觉得惊奇,忍不住想认识一下楼上的两位女子。他让两女先吃着,自己则一步步走上了二楼,径直来到了两女身边,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两女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红衣女子泯了口茶淡笑道:“舍了红颜入火海,实非明智之举,小兄弟不该来此。”
孟传情问道:“为何?”
红衣女子笑而不答,看向一楼。
孟传情一惊,朝楼下一望,见一个黄衣少年正坐在鄢商慈与桑幼忧中间与她们拉拉扯扯。他脸色一变,飞身下楼,一脚踢向黄衣少年。少年一时没有防备,滚落一角,撞在了桌子上,伤了额头。
孟传情欲安慰两女,却发现整个大厅里的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神情望着他,鄢商慈和桑幼忧更是一脸的惊讶。
孟传情心下一惊,难道打错人了?但随即他又怒火涌上心头,这两个女子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