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黑暗,无际的黑暗,看不见一丝光明。出生于孤独,行走于孤独,死亡于孤独,自始至终从未有过陪伴的感觉。醒来,睡去,活着,死去,因为无比的强大,注定着永远的孤寂。
史拜德睁开了眼睛,身边全是尸体。
这是阱界历史记载中的最强幻阱,在阱界自然出生,并不是人类灵魂被吞噬而转变,与生俱来拥有让人窒息的浓厚魄源,也正是如此,他生来就没有同伴——过于强大的魄源几乎碾碎了与他同行的阱的骨头,常常在悄无声息之间就嘎吱一声化作青烟,灰飞烟灭。
为什么……始终找不到同伴。史拜德游走于这个孤独而又庞大的阱界,似乎无际的时间里,这个空间永远是黑夜,唯一的光便是头顶那残月,巨大而又清冷。
阱界常年被烟雾环绕,灰蒙蒙的,地面也都是沙子。史拜德已记不清自己诞生多少年了,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不停固定地行走、行走、行走……自己的生命漫长地根本无从消逝,而他人的生命却会轻而易举地随风而去,多么让人觉得可笑。
也不是遇不到强大的幻阱,但……为什么换来地永远只有战争呢?史拜德想不通这个问题,每一个与他同等强大的阱,都因为长久的孤独无法宣泄,见到他便要和他一决生死。
我是个憎恶杀戮的人……不,我不是人类,我只是阱。史拜德往往在恶战之后,坐在尚未化为黑烟消逝的尸体旁思考。
人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种族?他们生命极其短暂,又格外脆弱,可为何,在阱界的传说里,那是个少数温存的存在?
阱是靠其他种族的鲜血存活的,而魄源越高,鲜血便能让阱获得更强的力量,甚至往更高的阶级进化。但存活在阱界的阱,为了进化和生存,往往会选择同类厮杀,即便这样换来的提升不会太多。史拜德不愿去这样做,他已经厌倦了自己的强大,甚至想要死去。
可是……又有谁能杀得了自己?
但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阱界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在幻阱之上的存在便是心阱,历史中已经诞生了六位心阱,其中有两位一直没有人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剩下的四位,便是阱界四皇。
春之宫斯普润,夏之宫桑莫,秋之宫雬儿,冬之宫温特。
史拜德完全有进化成心阱的能力,只要他愿意。只可惜,这么长久以来,他都不曾吞噬过其他的灵魂,阱不像月士或者羽者,可以通过修炼或者其他的方法提升魄源,阱只能吞噬灵魂来使自己强大。
阱界被一分为四,战争连连,多年来都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而四位阱皇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开始招募超出正常幻阱实力的强大幻阱,定名为“帝王幻阱”。而史拜德作为历史最强幻阱,一直被四方势力都虎视眈眈的,直到这时,史拜德才感觉到——是时候离开这个纷扰的世界了。
无尽的战斗,无尽的鲜血,无尽的死亡,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却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世界葬送生命。可是啊,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是毫无意义的,史拜德苦笑自嘲道。
史拜德与四位心阱都打过照面,不同阶级的存在果然实力有着颠覆性的差距,史拜德很快就明白他不是这四位心阱的对手。他慌乱地四处逃窜,却一直遭到追捕,带来的依旧是可笑的循环,战争、鲜血、死亡……
史拜德逃离到了人界,让他恐慌的是,他依旧去哪哪里就死伤一片,那个时候的史拜德还不太懂得怎么压制自己的魄源。如此强大的魄源有时甚至会在顷刻间让一个小镇的居民都死于非命。
难道自己的存在就是没有意义的杀戮吗?即便自己不愿意?
没有人给史拜德回答,直到万古的出现。
只是……这是暂时的光,光亮之后是更加黑的黑暗。
没有同伴,没有同伴……直到死也没有同伴。噬血不是同伴,袁定真不是同伴,萧南火也不是同伴,金敏中更不是同伴,而万古……史拜德苦笑着,知道这个野心极大的强大月士只是将自己当做棋子使用。
但他毕竟给了自己一个安身之处,虽有厮杀,但没有永久的战争,为了这个恩情,足以用性命去回报。可是,这原来只是场序曲罢了。
史拜德最终发现自己沦为了战争机器,他没有自己的归属感,那些强大的同伴也都各自为营,根本不足以叫做同伴。
直到有一天,自己遇见一名叫路远寒的少年。他,年岁不大,性格冷漠而又冲动,眉宇之间都有着过剩的正义感,但……这个少年却是必须要利用或者铲除的对象,史拜德握着黑刀,终于再度迷惘了。
第一次正式作战时,在那个小镇,这个少年为了自己的同伴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我,明知我的实力在他百倍之上,他也毫不畏惧。但……那个少年的剑里,没有一丝仇恨,潜意识里,他似乎将我当做同伴。
终于,我要与你站在决战的舞台上了,人界少年路远寒,感谢你将我从这个混沌黑暗的世界里拯救,我终归要死在你的手中,谢谢你,我唯一的同伴,路远寒。
史拜德微笑着,看着那劈向自己的紫黑剑风,毫不留恋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穿透。
只有去过地狱的人,才会更清楚天堂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有曾经一无所有过,才能知道真正拥有的是什么,知道东西在你手上的分量,同时不忘继续走。这段苦难的岁月对他来说,也是一针一针把颜色刺进了皮肤里,洗掉它实在太痛苦艰难,不如就让它留在那里,在皮肤爬满褶皱的过程中,慢慢褪色。
史拜德察觉到自己降落的身体停了下来,原来是强忍着眼泪的路远寒接住了他,然后将他轻轻放到了地面上。多么天真的少年……如果章一焱能和他一样该有多好。
舞婧等人在空中看着地面不言语。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用魅变!”路远寒声音里已有了哭腔,他之所以全力一击是以为史拜德会用出魅变,哪知结果会变成这样。
“呵……少年,不必问了,”史拜德的声音愈发虚弱,“我快死了,死之前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路远寒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点头示意史拜德继续说。
“去,去找金,金敏中……”史拜德断断续续,“找到了他……你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路,路叶生他,就在,金敏中,那……”
什么?路远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老头子说了,你快死时我就能拿你做实验了……”一个清澈的男声响起,路远寒大吃一惊,扭过脑袋,看见一个大概一米六左右的男生,顶多十三四岁。
“你……”路远寒话还未说完,身体就飞了起来,是史拜德最后拼尽力气将其踢向高空,同时,舞婧接住了也已无法动弹的路远寒。
“哦?有意思……”章一焱轻笑着,“把那家伙踢到有我无法战胜的对手手中保护,我就不能将其带回了,你可真仁慈啊,史拜德。”
史拜德已经没办法动弹。
“但这也没办法改变我要对你做改造实验的计划……”章一焱的笑容愈发阴冷,“到时候你就感谢我又赐予你一次生命吧。”
“休想!”
一阵黑雾升起,章一焱呛得连咳不止,再睁开眼时,史拜德的胸口已插着一把黑刀,他的身体已慢慢地变成黑烟,渐渐升起。
章一焱发出不屑的声音,感觉到万分恼火,他也没有办法,消失在这里。
路远寒看着史拜德的身体慢慢的消逝,流出泪水,他第一个视为对手的史拜德就这样失去了生命,而他的身体也消逝成黑烟最后消散在魄区中。
死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干人们的灭亡,却并非寂寞悲哀的事。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
自然赋与人们的不调和还很多,人们自己萎缩堕落退步的也还很多,然而生命决不因此回头。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潮,什么悲惨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众人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
大雨倾盆,如无尽的泪撒在地面上。死亡于很多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它是一种带来毁灭的灾难,它会将你碾碎,虽然你希望的是它能够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但是人生如此无望。这原是森林的广大土地已变成一片黄沙,坑坑洼洼,最后留下的是所剩无几的黑血,在其上空处黑烟滚滚,如同一场冷寂的葬礼。
那些黑血化作了这几个字:谢谢你,我的同伴。随即被雨水冲刷不见,和他的生命一起消失在这片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