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秦王府(之四) 相敬以德 青豆
57 秦王府(之四)
秦王府的正厅之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聚集而来的可不止房玄龄、杜如晦二人。除了本来就留在府内的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以及仍能自如地出入秦王府的长孙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已另有自己府邸的其他秦王府僚属——甚至是世民平日蓄养的八百骁勇之士——都以各种方式与途径得知了音讯,纷纷赶来。
自然,能进入正厅之内直接参与议事的,仍然只是世民最亲密信任的少数心腹。
世民随意地斜身倚在大厅的正座之上,神情倒显得比厅中其他人都要轻松自在。他两手交错互握,搁在正座的一个扶手之上,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做着敲击的动作。厅中诸人都是他的心腹密友,早已熟悉这是他思索什么疑难之事时惯常摆出的姿势。
陆续有人进来,厅内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除了王府侍仆搬动椅榻的声音、人们行走并坐下时发出的轻微的衣衫摩擦的声音之外,大厅里显得十分安静。似是大家都唯恐惊扰了正在沉思的世民,已经进来的人固然没有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刚进来的人也只是向已经就座的点头示礼。
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厅内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虽然人还没完全集齐,但大致上已经差不多。众人大多都把目光聚集在世民身上,敬德的视线却是不住地在世民与无忌之间移来移去。
敬德注意到,无忌一直是带着微笑看着世民的。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不便像之前对着自己那样笑得那样开怀,但那眼睛之中光彩流动,分明是满溢着欢欣。这是从所未有的事情。哪怕是太极殿庆功宴之时,无忌望向世民的目光,也不会是那样彻底的欢快,总是夹杂着苦恼、伤感之类的愁容。而世民呢,他虽在沉思之中,但偶尔目光一转而碰上无忌的视线,眼内立时光芒灵动、熠熠生辉,更是无尽的欢喜眷恋。
他们不仅仅是和好了,更是从所未有的两心如一……
在敬德看来,世民与无忌的两双眼神每一次在空中相碰,就似有无形的火花在那视线相触之处点燃,却是刺痛了他的眼窝与心房。他想把自己的眼睛挪开,那里却像有着一股强大的磁力,他就是无法抽离。
敬德正在那边厢暗自苦痛,那边厢的无忌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世民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世民点了点头,无忌站直身子,开始代世民向大家说起话来。
无忌说的是太子、齐王突如其来的一个阴谋:他们打算在为齐王出征饯行的酒宴上发难,一方面埋伏刺客谋害世民性命,另一方面则同时坑杀不肯服从齐王征召入他麾下效命的秦王府将士。
众人虽然早知道太子、齐王以抗击突厥入侵为由抽调秦王府精锐,但想不到对方还有这样的最后杀着,还听说消息来源就是东宫之内的人——率更丞王晊——,不觉群情汹涌,纷纷劝说世民要先下手为强。
世民待得众人声音略为平息,他才叹了口气,道:“骨肉相残,古今大恶。我当然知道祸在朝夕,迫在眉睫,但还是想等他们发动了之后,才名正言顺地予以反击,这样做就能使大义之名在我,不是更好吗?”
世民说到这里,眼波一转,看向了敬德。
在来此大厅之前,世民私下里已跟领着房杜二人来到王府的敬德简略商讨过。秦王府的僚属虽说都愿意效忠世民,但他们的决心到底如何,只怕还是有些参差不齐。此举毕竟是谋逆,不能像平时上战场打仗那样直截了当地向大家说个明白,因此世民与敬德说好了,他会装作犹豫不决,敬德出面力劝,由此把当前的形势急迫与厉害关系都说得清清楚楚,以便众人有“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感,激发士气。
于是,此时敬德见世民看向他,心领神会,霍然站了起来,高声道:“人之常情都是贪生怕死,在座各位也概莫能免吧。可是,现在大家都愿以一己之生死侍奉秦王,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祸患之机一触即发,秦王却不以为忧,只顾感念骨肉之情、兄弟之谊这些小义。秦王就算不以自己的性命为重,宁可舍一己之生死而全兄弟之小义,可社稷宗庙这些大义又该如何?这大唐江山是秦王血战于野而得来的,难道甘心就此葬送在别人之手?”
敬德这一番话说罢,厅中众人只听得热血沸腾,有的跟着大声喝彩附和,更有的激动得挥动手臂,甚至站了起来。
世民却垂下头去,仍显得疑虑重重,不能取决。
敬德向前迈进一步,犹似逼近前去,道:“我尉迟敬德乃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如果是血溅沙场、为国捐躯,末将可是从来没有退缩畏惧过的,但面对敌人束手就擒、交手受戮,那就不是末将愿意做的蠢事了!秦王若不用末将之言,甘心为着一个兄弟之情的虚名坐以待毙,请恕末将不能奉陪,这就逃蹿而去,亡身草泽,不可再留在秦王左右了。”
敬德按着之前世民的教导而说出这些话来,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往相反的方向想去:不,不是的。只要世民你开了口,就算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白白送死的事,我还是会为你去做,绝不会离弃于你。
世民慢慢抬起头来,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那眼波的流动,就像是在回应着他心里想着的——而不是口上说着的——那些话:“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敬德心神不觉一阵迷乱,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大厅之内众目睽睽,眼中只能看见世民的脸庞,甚至是只能看见他那双深邃莫测、此刻在自己看来却是清澈见底的眼眸。他迷迷糊糊地向着那双眼睛走近,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迷乱之间,敬德禁不住脱口说出了不在事先安排之内的话:“就算是死,也该是血拼一场、力尽而死!”
敬德这话说得低沉,旁人站得远,都没能听见,只有近在他身前的世民双目一闪,似有所感。
可是就在此时,旁边却响起长孙无忌清朗的声音:“尉迟将军所言甚是,秦王若再不听从,败亡就在眼前,尉迟将军等必不再为秦王所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也不能再侍奉秦王了。”
无忌的话一下子把敬德给惊醒了。
“相随而去”四字就足够把敬德吓了一大跳。他猛的转头看向无忌,心中悻悻然的想:我什么时候要你跟着我走了?
却见无忌这时望着的自然不是什么要与之“相随而去”的自己,而是世民。他满目之内,也尽是恋恋不舍之情,哪里有半分什么“不再侍奉”的意思?这也恍如一记重锤敲打在敬德头上,教他醒觉到,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无忌、乃至世民,这时说的都并非发自真心的实话,不过是用来振奋士气、激发斗志的“激将”之言。
他转头又再看向世民,那双刚才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睛已把它的焦点转移到无忌的身上,那里也全然是信赖……甚至是依恋。
依恋……
是的,那是无忌才能得到的目光,而自己最多也只是得到信赖而已。
敬德苦涩地想着,刚才的迷乱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事情,敬德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是自己又按着事前就议定好的那样再说了些话,什么“秦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把向以智勇双全著称的世民如此数落,实在非他本意。大概众人都看出了内里乾坤,随他之后争相地着力游说世民下定决心举事。眼见众人都已被激发了起来,敬德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退至一个角落,不再吭声。
那一夜里大厅中的议事,敬德后来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只记得,世民与无忌的目光不知多少次地相触,彼此会心地微笑……诸如此类的情景,在他眼前晃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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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1、无忌说要跟将军“相随而去”这话,可是史书上明文有载的哦~~~爆!说起来还是诺诺提醒了我有这么一句,大有暧昧之意,哇哈哈哈哈~~~~~
2、无忌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前夜的和解,各位还是去重温《千重苦夏》吧~~~~这里只是一个背景,既不宜多写,也不是将军这“外人”能知道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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