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语气舒缓的叮嘱我道,”林子里可危险,你啊,得体谅你大哥的心情。”
我目瞪口呆地望了车夫一眼。
这当中明显有误会啊,什么叫夜半跑出去玩?
车夫完全误会了!
我还没开口,少年侧头听着听着,思索后先说话了:“大叔,您说的对,我以后会管好我家小弟的。”
我呛到风,忍不住咳嗽起来。
“说的是,长兄为父!“
车夫大约没想到少年会主动接话,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讶异。
车夫定神看了看少年,转而欣慰地道,”你年纪大一些,出门在外得尽到兄长的职责。”
直到上车,我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神啊!这台本怎么写的,这叫神马啊,我居然还能听见少年主动喊一声车夫为“大叔”!
他居然还会说“您”字!
要知道这家伙高冷的样子让初见他的我以为人家的鼻孔是朝上长的,太违和了,谁能告诉我,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车里,一上去,车子一跑…∧起来,呃......瞬间那人又恢复成出厂设置了,看着又是高冷的模式。
我倒是觉得好像这样子的他比较符合想象,比较自然些。
山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我情不自禁的在想:是不是我记错了,难道是我记错了——从树上跳下来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少年!
他脑门——被树撞了!?
我表示怀疑中。
......阿福坐在半山的凉亭内。往东北方向看去,可以见到那座路上的驿站。
驿站外照例的人来人往,就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不少车马都会在那里停留小憩。
往西南方向看,看似无尽的山道连绵蜿蜒,一直通往遥远的地方。
山道在起伏的山间如同丝带。
他们在凉亭中等候了半日,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家的少爷!
“福管事?”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一同跟着等了半天,这会儿朝远处张望了一番后问阿福道,“您觉得......咱们还接着等下去?”
小厮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点迟疑。空等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的进展。换成其他人都会有几分焦躁的。
他们跟着阿福出来的时候并不知晓内情。
阿福跟老宅的那位管事商议事情,查看地图都是关起门来做的,外头在院子里忙活的底下人哪里会知道。
只晓得是自家的两位管事又在商谈了,肯定是跟少爷有关的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随行的小厮是以为今日就来接他们的少爷回宅子的。
在肃州城东的宅子里,因为要去接少爷的人选还引发过小范围的争论。
谁都想着得给少爷一个好印象,没准少爷见到迎接的人还会打赏呢,却没想到出得肃州城,到了半山亭,结果是——空等着守在那里。
“等!怎么不等!“
阿福闻言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他。阿福眼光中带着不喜地望了那个小厮一眼。
是他自己出的主意,怎么可能只等半天就走人呢?
岂不是白跑一趟。自个儿打脸么?
”等到日头落山前再走也不迟。”阿福顿了顿之后缓声补充道,“肃州城的宅子里头还有人候着,不用咱们那么快赶回去。”
他不用考虑太久就做出了决定。
等到日落的时候,就算还是等不到,至少也等了一整天了,回去再跟管事商议一下再定,也得有个由头不是?!
“横竖都没事,在这里等等也无妨的。”阿福抬眼朝山道上望了望道。
山上零零散散的也有村民下来,背着冬猎捕到的野物,还有山上挖掘的药材,这些人背着竹编的筐子,走起路来脚步很快。
阿福盯着那些山民看了看,低声对身边的小厮道:“今儿一天,布置宅子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阿福略一思索,双手背在身后,站得身姿挺直了些。
肃州城宅院内的管事,原先被派过去前就是做事干练的人。
何况到了肃州好些年,城里城外的都熟悉,跟那些店铺的掌柜也熟稔。
采买布置的事情交给他们可比西兰南边儿来的阿福一手包办要合适。
他是少爷带过来的人,唯一的不同是比肃州的管事更熟悉少爷的喜好。
提点建议给他们还是可以的。
阿福叹了口气走回凉亭内的石凳子边坐下来皱眉朝外头看了看道:“等少爷回来就好了,咱们也不会那么清闲没事做。”
这句话,要是搁在船上的时候说,那就是拍马屁的说辞,但是几天下来,阿福是真心有点想念那位小主人了。
此刻从他嘴里冒出这句话来,落在听着耳朵里,顿觉有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滋味。
小厮不以为然的缩了缩脖子,心道只有您一个人盼着他回来吧!
小厮在宅院内走动,是听到不少风吹草动的。
底下人的消息传得快,尤其肃州城的宅子,好几年都那么冷清,这会儿有事情做,立刻热闹起来。
小厮听肃州东宅院里见过那位少爷的人议论,希望少爷那么快回来的人可没几个啊。
这些话,随行的小厮想归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的皮没那么痒。
是以,他继续安心的陪在阿福的身边,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少爷。
不多时,山道的转弯处,一阵喧闹。阿福眼前一亮,马上从凉亭里的石凳子上站起身,朝来人的方向张望。
待看清楚是个商队。往肃州城方向去的,阿福又一次坐下来。
这种情形,上演过好几回了,随行的小厮都见怪不怪了。
他看了阿福一眼,表情甚至比这位管事还淡定。
原来根本就没有接到任何确定的消息,说那位少爷是今日会到肃州,经过这条山道。
小厮心中不由得也产生了几分纳闷。
他在心内暗暗地道。自家的管事是怎么搞的,看着精明的一个人也犯糊涂了不成?
......马车继续往前赶路,车内闭目养神靠在车厢壁上的少年一直侧身背对着我。
哪怕脸上的帷帽没有摘下来。他都没有转过头要跟我说句话的意思。
但是我知道,他根本就没睡着,正如我一样,车子越来越接近肃州城。反而越来越精神了。
照眼下的速度。我晓得进城的时候大约是在午后。
我心中盘算着——记得师兄跟我说过的,得去城东一带,我打算进城之后直接去城东。
对我这个路痴来说,选择的方案得稳妥一些。
少年一定会让马车带着一路进城,然后奔赴城东那地界的。
我就只好再搭个顺风车,等到了他的目的地附近,我就下来,随后自己在那一片地方打听一下。
想到打听两个字。我忽然犯了难。
关于师兄的名号——我都不知道他出来行走会不会用化名的,或者还会用上其他掩饰身份的方法?
我若是公然去打听。会不会对师兄带来不利的影响呢?
这一刻,我真的后悔!
在船上好几天,都没有假设过万一出现状况的话,要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到达肃州城......关于接应的方法我跟他从来都没说起过。
好像就是心中笃定,笃定了一路会平平安安的,顺利到达一样!
眼下就让人郁闷了不是?
人在路上,总会不期而遇地碰见各种情况,这不是出发前能预想跟控制的。
......少年略略侧过头望去,见到车内的同伴低着头。
他看着那个小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少年其实很想凑近问问他是不是有心事,还是在担心到了肃州城后的安置呢?
少年也很想跟那个小子说一声,完全不用担心的,一定会帮他一把的,只要他开口。
但是这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车轮在山道上滚过,发出的声响如同现在他的心情,重复着起伏的心情——矛盾且犹豫的心情!
......虽是冬日,山中景色苍翠,马车在小路靠近山脚的地方停下来。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走到车厢边撩起帘子跟我们说:“前头有个道观,咱们在边上休息一小会儿。”
我一愣,略一挑眉,视线往车内的另一个人看过去,少年点了点头道:“听大叔的。”
车夫笑道:“歇过这一趟,接下来可以直接到肃州城了。”
“算是途中停留的最后一处地方,我晓得了。”
我先是微微往后靠了靠有瞬间的犹豫,轻声应和了一句。
很快我便坐直身体,比少年动作更快些,先一步跳下马车。
瞧见山脚下不远处,果然有处松竹掩映的道观,我抬步就往前走去,少年跟车夫紧跟在我身后。
走几步停下来,我决定还是由我跟在他们的身后。
少年负手在后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略略奇怪地望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定了定神才接着跟上去。
......这一处是清幽惬意所在,景色秀丽宜人。
我跟少年只是在外头兜了几圈,去到里头的只有车夫。
我跟少年各自占据了观前树下的青石,坐在上头等着车夫出来,偶然间视线扫过对方,阴差阳错的,撞到好几回,颇为尴尬。
车夫出来的时候,水囊中灌了观里给的茶水,还有一包点心。
他将茶水给了少年,点心却是整个连同纸包塞到我的手里。
不得不说,明眼人都能觉察到我跟少年不同的喜好。
虽然当着车夫的面,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道了声谢谢就安静地接过了。
上车之后我立刻打开,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味道普普,肃州近在前方,我心情变得很好,就当充饥的食物很快吃完了两块。
斜眼瞥见角落里的人似乎在笑,我马上就将手里的纸包交给少年拿着。
他一样品尝了之后皱眉摇头。
”委屈少爷了啊!“我冲着他白了一眼道,”吃得这么为难,不至于吧?“
”肃州城内有极好的点心铺子,“少年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纸包看了看,语气平缓地道,”过往的人临走都会买几包带着的。“
他语气诚恳地道:”跟道观做的这个比,当然相差太大了。“
我眼睛一亮,想起先前考虑过的事情,望着少年道:“此话当真?”
”废话,爷在肃州住过的,哪里会不晓得,你以为都像你,初来乍到第一回的,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晓得是拜谁所赐的,“我在心里吐槽了他一句道。
”小菱,说你什么好呢......“少年刚刚开口,我脸色猛然间变了,心道不好,一瞬间简直是警铃大作!
他要开始了,又要开始了!
这个家伙,一旦开启训话模式一刻钟都唠叨不完。
”你停,你打住!“我做了个手势道,”你听好了,前面就是肃州城,咱们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了!!“我跟他强调道,”咱们萍水相逢,不得已成为路上的同伴,落难的日子过去了。“
”所以,请你别再跟我唠叨了,肃州城就在前头,你的家人都在,不对,你的底下人都在,你可以跟他们去唠叨。“
”你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
少年盯着我,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是恼火的样子,我背过身去不看他。
都开口制止了,话也说清楚了,他要再开口,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啊!
他的表现,一秒钟就让我打消了要搭顺风车去城东的念头。
我就不信了,我都能到了肃州城,还会找不到我家师兄么?
......进了城门,我跟少年先后从车上下来,他将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里头装的钱给了车夫一大半。
车夫预备上车继续走,临走还问:”不用送你们到大夫那里么?“
少年身形一僵,我瞄了他一眼连忙道:”谢谢大叔,您忙自己的事情吧,咱们还想在城里走走的。“
”好!”车夫闻言不再坚持,跟我们道别,马车再次启动,我看他的方向却是往南去的。
马车带起烟尘,一溜烟儿的没了影踪,消失在了街道的拐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