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楼上,冷眼望着苏凌一行人的车马,远至只余几个小黑点,风劲节的眼神里,也不知是讥嘲还是叹息。
危难果然是考验人性的最佳利器,人类的怯懦,自私,卑劣,虚伪,在灾难面前,全部暴露无遗。
那小小的随从会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推卸责任,而在苏凌面前,极力渲染战争的残酷可怕,同理,苏凌为了推卸责任,为了保住自己,就会把听到的这一切,变成他自己亲眼目睹,并且乘以数倍,然后再对上头的那些官员们说明。
也许别人不会完全信任,卢东篱的大舅子,但就算找其他随从查问起来,大家众口一词,歇力附和苏凌,就会成为他最佳的人证。再加上,陈国军队会打过来的传言一直没有停止过,现在真打起来,也不于让人感觉太突然。在这种情况下,不由得人不信。那些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为了自己不承担责任,他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风劲节冰冷如霜地笑笑,一旦城破,后方千里沃土,皆沦落于敌军铁骑之下,那都是他们自己的辖区。
更何况朝廷追究起来,定远关为什么会破,当然是因为主帅不在,军中无主所致。主帅因何不在,为了军需不够的事,他跑去绑架总督了,为什么定远关会军需不够……
风劲节的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一片森冷,这个皮扯起来啊,只怕谁也别想落个自身干净。
身旁传来有点迟疑的问话:“将军,我们这么做行吗?”
“是啊,这是不是闹得太大,会不会上报给皇上,我们会不会犯欺君之罪。”
风劲节漫不经心扫一眼身边的王大宝和小刀:“我们干什么了?犯什么欺君之罪了?我们只不过组织了一次模拟陈国军队攻城,军队措手不及,损失惨重的战斗演习罢了。这也是我们练兵内容的一部份啊。为了让将士们在任何状况下,都能以最好的状态投入战斗,为了让大家在遭受损失和伤害时,能继续保持信心和斗志,苦战不退,为了让军队在面对措手不及的突然攻击时,能沉着应变,这都是必要的啊。”
王大宝和小刀愕然相互望望,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的确,风劲节虽想救卢东篱,还不至于笨到让全军陪他一起演戏骗人。
所有的士兵是不是肯和你配和这还是个问题,再说这人多嘴杂的,将来谁漏出去一句,就是惊天的大罪名。
他只不过是召集军队搞了一次模拟而已。对于拥有超前知识的他来说,当然明白为了培养军队各方面的能力,特别是临战应变能力和在战场上过硬的心理素质,这演习都是必要的。以前他只是个小将军,权力有限,倒是不能搞什么大演习,后来卢东篱掌权,军事上的问题,对他是言听计从,相关的战斗演习,全军预演过很多次。
这一次,大部份不知情的士兵们也只以为又是一场平常的演习,而知情的将军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硬当成平常的演习。
只不过,这场演习比以往要求地更高更严格,敌军的攻击,空中的箭雨,城头的拼杀,都要做得无比真实,喊杀声要足够震聋人的耳朵,大家的一切交谈,争议,都必须把演习当成真事来对待。
为了培养大家在实战中,不怕死,不怕伤,不被血流满地吓倒的心理素质,到处的伤员,战死的士兵,满地的鲜血,都必须做得惟妙惟肖。
风劲节事先说了,演习成功,大家都有酒喝有肉吃,有谁出了差错,立刻拉去挨军棍。
在这种情况下,全军上下,无不极之卖力,把一场演习,搞得和真的打仗,也没太大区别了。
当然,必要的设计和安排还是要小心的,比如在苏凌房间外来回奔走的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们的交谈他们的对话,全都是拿着风劲节事先写好的剧本台词,自家背牢的。而所有与苏凌的随从接触过的士兵,也无不在风劲节的严格控制之中。
此刻他计谋成功,悠悠然道:“我们只是进行一场练兵的演习罢了,如果有什么不当的消息被传回后方,那也不是我们的责任,是苏凌苏大人太过胆小了,他甚至没有当面对任何一位将军,做出过适当的询问,也没有亲自到城楼去看一看,就一厢情愿地认定打仗了,并且立刻要逃走。我们当然没料到,他居然胆小到什么也没弄清就走掉。我们还一直以为,他根本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演习呢……”
风劲节冷冷地笑:“所以,不管怎么样,后果都与我们无关,要追究责任,更落不到我们头上来。”
他这么一解说,王大宝和小刀,这才放下心来。人一轻松,脸上立刻就有笑容了。
“风将军,我演得怎么样?那两个白痴冲过来的时候,我那声惨叫够响亮吧?我从城上跌下来的样子够吓人吧,我捏破血囊的时候,够及时吧……”王大宝两眼闪光地大笑“那两混蛋让我给砸得啊,几乎没当场断掉骨头,更吓得尿了裤子。”
风劲节微笑点头,的确看不出,这家伙真有点儿演技派的实力呢。
小刀在旁不甘寂寞地跳起来表功:“还有我啊,在他们房间外,那戏词,说得多好,心情多激动,多害怕,多畏惧啊。换谁听了都会觉得有生命危险的,还有我那队人,全是我逼着看着守着背戏词的,表现得全都很不错啊,我们一边跑步,搬东西,理盔甲,拔刀拿剑,还要一边说话,还要字字清楚,要保证让里头的人能听到,却又不能查觉是我们故意让他们听到的,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啊,我们可是练了整晚的,看,嗓子都哑了。”
风劲节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出力了,我一概有赏。”
他复又笑而大声发令:“给我通令全军,本次作战演习,取得了特大成功。希望大家在实战中,也能象演习中一样,不管遇到多强的敌人,也能奋勇作战,不管遭受多大的损失,也能保持斗志。为了慰劳大家,军中开禁,所有叁加演习的将士,都能有酒喝,不过,每人要定量,不许喝醉,而且不能全军一起喝,全军分四班,轮着喝酒,所有城防事务,不得因此受伤何影响。另外,把军中存的肉全拿出来,务必做到,每人都能分到一些,打打牙祭。”
四周士兵欢声雷动,早有传令兵飞快下城,向各处传令去了。
不多时,四面八方,都传来欢呼大叫声。许多躺在地上的尸体和满身鲜血正在呻吟的重伤员,也一块跳起来大喊大叫。
在这漫天欢叫声中,立于城楼最高处的风劲节始络只是淡淡微笑,尽管,笑容一丝一毫也没有到达过他的眼中。
本来正在大笑的王大宝无意中看到他的眼神,笑声为之一滞,迟疑一下,才轻轻道:“风将军,我们这样做,会有用吗?”
风劲节淡淡望他一眼:“最好能有用,否则……”
他转眸,遥望远方,当日卢东篱快马而去的方向,最好能有用,否则,我接下来的手段,会让很多很多人明白,到底什么才叫做后悔。
卢东篱当日挟持总督的行为,让所有知情人都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荒堂之事。
以总督权威之重,仪仗防卫之严,除非是传说中真正的绝世高手,也只有象他这样的高官,才能轻易接近得了,并且倏然施袭,让总督的贴身护卫们都无计可施。
如果动手的是一般的歹徒啊,匪患啊,还会有点儿狙击的可能在,可卢东篱到底是皇帝钦命的一方大帅,就算是为了救总督,万一失手把他杀了,事后的责任也不是随便谁能背得起的。
因为整件事,太荒堂,太匪夷所思,所有知情人,都不约而同地低调处理事件,对外加以掩饰隐瞒。
卢东篱挟持了总督之后,只是占了书房,下令所有总督战人都远远离开,由自己的几名亲兵在书房内外相护,一切饮食之物,都由外送入,由亲兵亲尝了之后再过半个时辰,确定无碍,再由他和总督一起食用。而亲兵进食也是轮班的,这种安排,也就禁绝了营救方使用迷药的可能。
由于他防范得太紧,而又没有哪个底下人敢于拿总督大人的性命冒险,所以,上上下下的人,竟都只能束手任他予取予求了。
总督先是震怒,愤然大喝,盛怒而骂,口口声声,要上奏,要追究,要让卢东篱死无葬身之地,卢东篱一概不理。
后来外头的下人和官员们,又是哄,又是劝,又是说话,全说万事好商量,不用闹到这个地步,卢东篱也只听而不闻。
到最后,他们把苏凌也叫了来,用亲戚的情份来劲说卢东篱,卢东篱自然也是不为所动。
从头到尾,他坚持的只有一点,就是让总督下铁令,以神速调到了一切可以用的军需武器,运到定远关去。
总督开始不肯,可架不住身旁有一个人,红着眼要跟自己一起自杀殉国的威胁。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大把的荣华富贵,外加后院里一堆美丽的姨太太呢,哪里肯就这么枉送了性命。
最后不得不屈服于卢东篱的威胁下,下了手书急令。以飞骑快马传送各郡,若不在规定时限内把军需备齐,各郡太守,直接把乌纱帽送到总督府来。
这手书果然奇效,各郡官员们,以生平第一高的办事效率把东西调集齐了。
卢东篱又让王大宝去亲自检查了一番,这才要王大宝带上大部份亲兵陪着押运官押去定远关。并承诺只要拿着定远关风劲节亲自签发的收据公文,他就立刻放开总督,并且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请罪负责。而他自己只留了十名亲兵,以便在他身边轮班守卫,让其他人没有机会营救总督。
因为苏凌前不久刚去押过一次军需,这次就自然挑了他办这件事。为了让总督能早点恢复自由,他们调集了最好的快马车队,以最快的速度押运军需武器。
而卢东篱却并没有一直等下去,过了好几日,他自己心里估算着,押运队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就算总督府发出命令,也无法再中途把消息传到,或及时拦截住队伍了。
于是,他就大大方方放开了总督,打开门,让所有守在外面,人人精神疲惫的,侍卫啊,高手啊,大小官员们可以自由出入。
他则落落大方施礼请罪,言词从容,神态平静。
几天下来,精神极度紧张,心情极之畏惧的总督,和所有的大小官员,相关侍卫们,在这意料之外解除危机的时候,突然松懈下来。无不觉得手软脚软,头晕目眩。
在这个时候,大家甚至没有足够的精神和力气找卢东篱算帐,总督第一时间冲向自己人,其他人第一时间把总督保护在中间,大家都喘了口气之后,总督只匆匆下令,把卢东篱和他的所有亲兵,先看押在这几处房间之内再说。
当然,能得到这样的好待遇,和卢东篱那正三品的官位以及定远关大帅的头衔是有莫大关系的。就算大家恨得他牙痒痒,也实在不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他朝廷命官的身份只有朝廷才能剥夺,在此之前,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也要给予和他身份相配的待遇。
在那之后,总督以及大小官员们,休息过了,定了惊,回了神,这才聚在一起,商议处置卢东篱,这时才发现,事情实在太棘手了,根本就难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