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见柳雪涛有些心烦,不敢再多说什么,只福了福身去端了脸盆拿了手巾出门去了。
柳雪涛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卢峻熙,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边传言的一些话她多少也听到了些。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不是毒药,不是阴谋算计,而是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在四里八乡间传播,天长日久,自己这‘妒妇’的帽子恐怕真的摘不下去了。
自己的名声倒没什么。只是——卢峻熙这个风流才子恐怕会在那些人跟前矮一截了。
身为堂堂正正地大男人回家总被妻子管着,连个收房丫头都没有,在那些人的眼里可不就是个怕老婆的胆小鬼么?试问这世上哪个男人愿意顶着一个胆小鬼怕老婆的帽子呢?何况,卢峻熙还是那样一个骄傲的少年。
如今他不过十七岁,而自己却已经二十岁。这又是柳雪涛不能忽视的一个事实。
在她还年轻美貌的时候,已经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了,那么三年以后呢,五年以后呢?
就算柳雪涛有那个自信让自己人到中年依然有独特的魅力,可卢峻熙呢?他这样一个处处得意的翩翩佳公子难道就愿意一辈子守着一个比他还老的女人过下去么?
柳雪涛靠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手在自己的肚皮上慢慢的摸索着,陷入一个又一个的迷茫之中。
第二天一早,卢峻熙因口渴从梦中醒来,一翻身手臂扑了个空,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并没有柳雪涛的影子,于是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雪涛?”
柳雪涛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五更时分方眯了一会儿,听见卢峻熙叫忙应道:“做什么?”
卢峻熙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见柳雪涛衣衫未换,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心头一紧,忙下床来问道:“你怎么坐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柳雪涛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酸麻根本站不稳,于是抬手扶住卢峻熙的手臂,笑了笑,说道:“你昨晚吃醉了,一身的酒气。我怕你晚上闹酒,没敢躺下。不过还好——卢大人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会子起床该去上朝了吧?我也困死了,你叫丫头进来服侍,我撑不住了,得躺一会儿了。”
卢峻熙扶着她去床上躺好,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自己却侧身躺在她身边,手臂撑着脑袋,安静的看着她睡。
柳雪涛却睡不着了,便催他:“你还不去洗漱更衣,晚了上朝可不是小事儿。”
“今儿不上朝。我看着你睡了就去户部衙门。”
柳雪涛翻身向里不再理他,闭上眼睛想睡,却觉得身后的人一直都在,有火热的气息烤着自己的后背,让她浑身不自在,有种想要逃的感觉。
于是她往里挪了挪身子,拉过被子把自己的脸都蒙住。
锦被是他昨晚盖过的,此时尚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还有淡淡的酒味。柳雪涛心头更加烦躁,索性又推开被子坐起来。
卢峻熙便跟着她坐起来,安静的看着她,问道:“有心事?或者——心里不痛快,谁惹你了?”
柳雪涛心头忽然觉得十分的委屈,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委屈的要命,于是一抬手推了他的胸膛一把,生气的说道:“你惹我了,你惹我了……”说着,眼泪就哗哗的掉下来。
卢峻熙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连声哄道:“是我不好,雪涛乖……不哭不哭了……为夫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家里出去吃酒,哎……好了好了,不哭了,叫丫头们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听见又能怎样……”柳雪涛越发的撒泼,不分轻重的推着卢峻熙,只想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似乎看不见他就可以不为那些事情烦恼,不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纠结迷茫了。
“好好,听见就听见,不怎样……”卢峻熙此时哪里会走?他的妻子,他相濡以沫的妻子为了照顾自己一夜没睡,一大早的又在这里哭的梨花带雨,他如何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出去?
他搂着她,轻声的哄,比哄小孩还耐心。
她则在他的怀里放开了哭,哭的比小孩还伤心。
外边的丫头们早就听见动静,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二位主子在里面说悄悄话儿,谁能那么没眼色?
最后还是泓宁从外边跑进来,看见屋子里四五个丫头都大眼瞪小眼的站在外间,便奇怪的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爹爹和娘亲还没起床么?”
香葛忙上前拉住泓宁,小声说道“少爷,夫人和老爷都起床了,昨晚老爷吃醉了酒回来,夫人一夜没睡呢,奴婢们不敢进去打扰,少爷还是悄悄地进去瞧瞧,给老爷和夫人请个安吧?”
泓宁看了看卧室门。低垂的门帘,又看看这四五个大丫头们,便点点头,说了声:“嗯,你们都不许走开,若是爹爹和娘亲要什么,唤不到人本少爷可不依。”
众丫头忙答应着,看着泓宁一掀帘子进了卧室。
此时柳雪涛已经哭得累了,只爬在卢峻熙的怀里抽泣。卢峻熙还慢慢的哄着她,一边亲吻她的眼泪,一边揉捏着她的肩膀后背。
泓宁进来后奇怪的问了一声:“咦?爹爹,娘亲怎么哭了?”
柳雪涛忙抬手擦泪从卢峻熙的怀里挣脱出来。卢峻熙却转身看着人小鬼大的儿子问道:“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
泓宁指着门外说道:“一大早的,丫头们一个个儿都守在外边不敢进来伺候,儿子还以为爹爹醉酒还没醒呢。所以没敢大声说话。”
卢峻熙瞥了一眼门口,心想外边的丫头们啥没听见?定然是有人悄声叮嘱这孩子了。于是笑道:“修远很懂事,你这就叫丫头们进来伺候爹爹和娘亲洗漱吧。爹爹要先去一趟衙门,然后中午回来陪你娘亲和修远一起吃午饭。下午呢——爹爹就不出去了,在家里陪娘亲和修远,好不好?”
这话明着是跟泓宁说的,实际上卢峻熙是在跟柳雪涛商议。此时柳雪涛哭过闹过,心里已经痛快了许多,只是一夜没睡疲倦的很,便催促着卢峻熙:“还不快些去衙门呢,再晚可叫你那些属官们弹劾你延误政事了。”
卢峻熙见柳雪涛眼圈儿红红的靠在床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还是很不舍。只是如今他身为户部侍郎,公事繁忙,身不由己,自知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下床唤丫头进来服侍洗漱,又叮嘱泓宁:“好生陪着你母亲在家。不许顽皮,不许惹母亲生气,听到没?”
泓宁一直都在注意自己娘亲红红的眼圈儿,听了这话忙点头答应着,又踢掉鞋子爬到床上去,腻到柳雪涛的怀里去。等卢峻熙换了朝服出门去了,小家伙方勾着柳雪涛的脖子,悄声问道:“娘亲,爹爹欺负你了吗?”
柳雪涛咧嘴笑笑,问道:“如果爹爹欺负娘亲,修远宝贝要护着谁呢?”
泓宁立刻一梗脖子,毫不犹豫的回答:“护着娘亲。”
柳雪涛心里一阵感动,忙把儿子搂在怀里,在他的胖脸蛋儿上亲了又亲,然后问道:“为什么?难道爹爹不好么?不疼修远么?”
泓宁摇头,说道:“不,爹爹也很疼修远,可是——爹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护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娘亲是修远心爱的女人,所以修远要护着娘亲。”
柳雪涛心头又是一阵酸涩的幸福,把儿子搂在怀里亲着他的脸蛋儿,叹道:“修远真是好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跟爹爹一样么?”泓宁认真的看着柳雪涛,期待着她的回答。
“当然。”柳雪涛幸福的笑着点头,“我们的修远一定会跟爹爹一样,有才华,重情义,敢担当,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泓宁搂着柳雪涛的脖子,很是认真的问道:“娘亲,既然爹爹这么好,你可不可以不要生他的气了?”
柳雪涛叹了口气,搂着儿子说道:“娘亲没有生爹爹的气呀。”
“那娘亲为什么哭啊?难道不是爹爹欺负娘亲了吗?”
柳雪涛摇头,无奈的笑着:“没有,不关爹爹的事情。是外边的那些人胡言乱语,惹娘亲生气了。可是娘亲又不能去指责他们,只好跟你爹爹面前哭啊。”
“娘亲,还有我嘛!等我长大了,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狠狠的揍一顿,给娘亲出气!”
柳雪涛又幸福的笑,点头,连声说:好……
当日中午,卢峻熙果然赶回来吃午饭。神都上京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是天寒地冻,各处都透着一股干冷。柳雪涛叫人预备了火锅和羊肉片,还有白菜,菠菜,冬笋,豆腐等食材,一家三。围坐在饭桌上守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饭后,卢峻熙问柳雪涛想不想出去走走。柳雪涛给了他一记大白眼,哼道:“这可真是天大的恩惠了,卢大人居然肯让奴家出去走走?”
卢峻熙不得不上前去搂着她哄道:“之前为夫不让你出门,不过是怕让那些坏人得逞。咱们从成亲到现在,几经风险?从那次上元节有人使坏惊了马车,到安庆王府上被人用麝香谋害我们的孩儿,这一出一出的险情,哪一次不是要了为夫的半条命?前几个月上京城更是不太平,娘子也要体谅一下为夫的难处嘛。”
柳雪涛听了这话,又不得不妥协。原本她也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不想让他为难才顺从他的意思的,不然的话凭着柳雪涛的执拗个性,哪里会让这小屁孩几次三番的禁足在家里?
有句话说得好,我爱你,不仅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而是因为为了你,我能做的事。
如今的柳雪涛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沉浸在爱河里的女人。她已经可以做到爱这个小男人而去屈就,去顺从。反正不管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幸福而已,出去忙碌和禁足在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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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峻熙见她不说话,便当是默认,又对泓宁说道:“去,叫你紫姨给你换上出门的衣服,咱们去新宅子瞧瞧。看过年能不能搬过去住。”
泓宁一听这话立刻乐得蹦了起来,高高兴兴的跑去找紫燕换衣裳去了。
柳雪涛看着儿子雀跃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一听说出门怎么这么高兴?”
卢峻熙又低头蹭了蹭她的脸,悄声笑道:“好娘子,为夫难得有空陪你,你还不赏个脸么?”
柳雪涛笑着推开他放在自己胸脯上的爪子娇嗔道:“卢大人莫大的恩情,妾身怎么敢驳回呢?”
卢峻熙笑嘻嘻的唤人进来服侍柳雪涛换衣服,自己也换了一件绎紫色的皮袍,头上戴了一顶狐皮暖帽。嘴角勾着调侃的坏笑,眼里飘着淡淡的忧郁,声音如高山流水,富有磁性。
这样的男人,犹如一朵有毒的罂粟,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总会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近。柳雪涛心中重重的哀叹,恐怕自己这一生都难以逃开这道劫数。
这道劫数让人的心高气傲一路慢慢萎顿下去,衣带渐宽的茶饭不思,岁月磨砺之后的容颜,委曲求全的伤怀,“琴棋书画诗酒花”渐变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无奈,当终于有一天,光润鲜美不再,剩下来相陪的也不过是一杯凉凉的残汁。终究是一人饮,一人痛,一人伤……
柳雪涛为自己和卢峻熙新建的宅子比现如今住的这所大了几倍。进院门后,便见东西桂树为屏,其后则有山如幅,纵横皆种梅花。梅之外有竹,旦暮梵声,时从竹中来,环境幽僻。正堂前两棵白皮松苍劲古拙,墙边修竹苍翠欲滴,湖石玲珑,绿草夹径,东西院墙相连。正堂坐北朝南三开间,“凝瑞堂”匾额高挂,长窗落地,堂正中有屏门相隔,室内宽敞明亮,长窗裙板上的黄杨木雕。
整个院子皆以古拙大气为主要风格,摒弃华丽奢靡之修饰,一色全用水润大青石做了屋基。单檐歇山顶,面阔三间。堂北平台宽敞,池水旷朗清澈。荷池宽阔,待得夏日骄阳似火时,这水面上定然是红裳翠盖,清香宜人。此时隆冬时节,池畔仅点缀几座亭榭小筑,上覆盖着些许积雪,洁白如玉趁着青砖灰瓦,更显得疏朗、雅致、天然。
宅子处处都是新的,犹有帐幔,湘帘,细小陈饰之物尚未完备。然这已经是赵仁和石砚二人天天督促着下人们整日忙碌的结果,若要色色齐全恐怕真的要等到年底了。
卢峻熙扶着柳雪涛在院子的正厅一直慢慢的转到后面的荷花池旁,在小亭子里稍微坐了坐,因觉得冷风萧萧,便又拉着她往东跨院去看他和儿子各自的内外书房。
赵仁和石砚一直跟在二位主子身后,随时应答二位主子的疑问。紫燕抱着女儿碧莲牵着泓宁的手跟在后面,不时的指指这边看看那边,几人也是欢声笑语,欣喜万分。
东跨院前前后后总有百余间房屋,柳雪涛如今挺着个大肚子,又穿着厚厚的大毛衣裳,哪里能走的过来。只捡着几处要紧的院落看了看便又回到前面去。
前面正屋西暖阁里笼着炭盆,暖炕里也填了炭火,屋子里还算暖和。这里面的帐幔褥垫等物也预备了一些,虽然不十分齐全,但勉强可以起坐。香葛翠浓两个丫头把随身带的狼皮褥子拿出来铺在暖炕上,卢峻熙扶着柳雪涛坐上去后,方在她身旁坐下,看着赵仁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们了。大冷的天也没停工,回头儿收拾利索了去账房支取双份儿的红包,凡是在这边忙活的人,人人都有一份儿。算是夫人和我赏你们的辛苦钱。”
赵仁忙上前去躬身谢了主子恩典。卢峻熙又问:“这些帐幔帷幄等物何时能妥当了。我和你们夫人的意思还想着来这新宅子里过年呢。”
赵仁忙回道:“回老爷话,奴才已经把各处所需的帐慢帷幄,坐垫靠背等布艺织物都列了清单,给柳老爷送了过去。老爷子说了,还得半月的时间,这些东西就能从南边运过来。奴才们再用三天的时间把这些帐幔都栓挂妥当了,还有各处的坐垫,靠枕,被褥等物也需两日的时间配色摆放。如此算下来,最多二十天的时间,这宅子便可完完全全的收拾利索了。不过奴才叫人去查过了,年前没有合适搬迁的日子,况且夫人有孕在身,也不宜挪动。所以奴才请主子再思量一下,看是不是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夫人的身子也利索了,再同着小主子一起搬过来,也算是双喜临门。”
卢峻熙听了这话,点点头对柳雪涛说道:“赵管家说的也很有道理,夫人看呢?”
柳雪涛点头,说道:“乔迁新居自然是要挑个好日子的。既然年前没有合适的日子,也只有等年后再说了。只是你们该收拾的还要收拾,别等着到了搬迁的日子了,还有些东西不齐全。到时候可耽误了我的大事儿。”
赵仁忙应道:“夫人放心,奴才们一定在除夕夜之前把各色物件都收拾好咯。”
柳雪涛笑笑:“辛苦大家了。之前留下来的那个老工匠呢?如今在这里做什么事儿?”
赵仁忙道:“前儿还在这里,把后花园子里的花池子都检查了一遍。昨儿听说他老婆病重了,被他儿子接回去,今儿没回来。”
柳雪涛叹道:“他们年纪也不小了。这天冷得很,病人最怕这种天气。你叫人问着点儿,若是看病需要银子,尽管先从账房上支了给他送过去。”
赵仁又忙答应了几个是。赵仁的媳妇孙氐恰好带着几个丫头端着几样刚做好的点心从外边进来,上前给卢峻熙和柳雪涛请了个安,回道:“奴才们不知道主子今儿过来巡视,也没准备像样的点心汤水,现赶着蒸了几个酥油卷儿,主子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柳雪涛如今肚子大了,每次吃饭都是吃两口就饱了,稍一走动就饿了。这会儿在这院子里转了一大圈儿,又在这里说了一些话,已经觉得饿了。此时见有吃的,便笑呵呵的说道:“我刚还想问问你们这儿的厨房收拾的怎样了,你就送了酥油卷来,正和我的心意。”
卢峻熙听说自家媳妇饿了,忙吩咐人:“摆小炕桌来,再准备滚滚的热茶来。”
赵仁媳妇笑道:“是,老爷且别着急,夫人有孕在身的人如何吃得了茶?奴才叫人炖着野鸡汤呢,来的时候还欠一点火候,这会子也差不多好了。”说着,她又回身吩咐小丫头:“去把鸡汤端来,连带那胶泥小风炉子也端来,别让那鸡汤在路上冷了,夫人如今可吃不得冷东西。”
柳雪涛听赵仁媳妇说话办事都很老道,只是为人有些爱出风头,嘴上只淡淡的笑了笑,说了声:“有劳嫂子了。不知奶娘如今身体可好?”
赵仁听主子问起自己家母亲,忙上前躬身回道:“回夫人,家母很好。托主子的洪福,秋天里后槽牙掉了两个,如今只能捡着软和好克化的食物进食,不过如今她老人家总也不闲着,还在家里侍弄些花草。所以身子骨儿倒也强壮。”
柳雪涛又叮嘱了两句叫她老人家好生保养的话,吃了一块酥油卷,又让紫燕喂了泓宁和她那小丫头吃了两口,果然有下人抬了一个小风炉子来,上面还用瓦罐炖着热乎乎的野鸡汤。然到底她此时也没多大的饭量,只吃了小半碗汤便吃不下了。剩下的汤卢峻熙便叫大家拿下去分了。
又坐了会儿,说了些闲话。眼看着冬阳西下,因怕待会儿更冷,卢峻熙便催着柳雪涛回家去。
一路上卢峻熙都搂着柳雪涛说些甜言蜜语,无非是哄着她开心而已。却不想,马车刚到家门口,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帘子严严密密的放着,车夫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棉帽,双手揣在袖管里抱着鞭子来回的跺脚。
卢峻熙因叫石砚过来,问道:“那是什么人呢,在我们家门口做什么?”
石砚把那车夫瞧了又瞧,最终确定并不认识,于是摇头:“奴才不知道啊,老爷稍等,奴才这就去问问。”说着,石砚便走到那车夫跟前问道,“哎——老人家,您是哪家的人呢,在我们家门口儿守着,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车夫听石砚这般问,便知道是主家回来了,忙上前来笑道:“这位管家爷,我们是南边绍云来的,我们家主子姓王,和户部侍郎卢大人是姑表兄弟。我们家老爷犯了点儿事儿,我们少爷急着进京来走门路,叫老奴先带着姑娘奔卢大人这里来。我们少爷这会儿去户部衙门了,说先去找卢大人呢。管家爷,敢问这车里坐的人可是柳夫人么?”
石砚一听这话,明白了。于是点点头,叹道:“你们该是老舅老爷家的人了?舅老爷犯了事儿?怎么我们都没听说呢!哎呦喂,这话儿怎么说的……你稍等啊,我去给你回一声。”说着,石砚便转过神来走到马车前,跟卢峻熙明明白白的回了话。
卢峻熙叹道:“舅舅犯了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表兄怎么连封书信都没送来,人就来京城了呢。还去户部找我,户部衙门里的人又不认识他,他去了也不能怎么样啊!”
柳雪涛素来不喜欢王承睿这个人,只是姻亲关系在这儿,王家乃卢峻熙的舅舅家,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也不好对王家太过刻薄。于是劝道:“在门口儿也不是说话儿的地方。先把人请到家里去再说。这些人也真是的,客人来了就撂在门外,都不知道让进去奉茶。”
卢峻熙拍拍她的手劝道:“不怪家人,是我之前吩咐过的,不认识的人一律不准放进家里去。”说着,又吩咐石砚去叫人开门,先让那老家人把车驶进家里去再说。又叫人去户部衙门接一接王承睿,让他赶紧的回来,好问问他舅父到底犯的是什么事儿。
石砚叫人把大门打开,先把自家主子的马车拉进院子里去,丫头们从后面赶上来服侍着主子下车。卢峻熙却一挥手叫人都躲开,自己把柳雪涛从车上抱下来。
柳雪涛的脚刚一着地,便被后面跟进来的那辆马车里下来的女子给惊住了。
那的确是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襦,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道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外披一件浅紫色的织锦缎灰鼠斗篷,一举一动皆引得斗蓬缎面上有些波光流动之感。
她扶着一个老嬷嬷,正缓缓地下车,弯腰时,腰间垂下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手腕上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一头长的出奇的头发用紫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确实没有辜负这头漂亮的出奇的头发,发髻上插着一跟翡翠制成的玉簪子,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带叶青竹的模样,真让人以为她带了枝青竹在头上。细细描画的柳叶眉更衬出皮肤白皙细腻,妩媚迷人的丹凤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施以粉色的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单单的抹上浅红色的唇红,整个人清雅丽质,更有几分妖娆之姿暗暗地撩拨着人的心弦。
冷风吹过,带来一股迷人的香味,柳雪涛微微皱眉,卢峻熙却侧了侧脸,猛的打了一个喷嚏。
柳雪涛淡淡的笑道:“这可是月宫仙子下了凡尘。王家表兄真是艳福不浅。”
卢峻熙揉了揉鼻子转过脸来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果然标致。”
柳雪涛便横了他一眼,对旁边的紫燕笑道:“快请了这位姑娘进屋去。外边北风寒冷,可别冻坏了这么娇嫩的姑娘。”说着,便挣开卢峻熙的搀扶,自己挺着肚子扶着腰,率先进门去了。
那女子轻移莲步走到卢峻熙的面前,徐徐下拜,朱唇轻启,娇声说道:“奴家丁香,拜见卢大人。”
卢峻熙一愣。觉得这名字好耳熟的样子,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是人家姑娘已经拜下去了,自己也不好一直这样想下去,于是抬手虚扶一下,客气的说道:“姑娘请起。请问姑娘可是可表兄一起进京的?怎么连封书信都没送来?”
这位丁香姑娘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奴家原是有事进京的,承蒙王公子照顾,才结伴同行。今日初到京城,不想卢大人家门户紧闭,管家说卢大人不在家,叫我们改日再来。王公子心急如焚,直接去户部的衙门去寻大人了,叫奴家在此等候。不想卢大人却先一步回来,真是巧得很。”
卢俊熙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是巧得很呢。表兄还是那副急性子。姑娘先里面请吧,有事等表兄回来再说。”说着,卢俊熙侧了侧身,对旁边的紫燕说道:“请了丁香姑娘去后院东厢房歇息。”
紫燕忙答应一声,对那位丁香姑娘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丁香又款款的给卢峻熙福了一福,跟紫燕往后院去了。
泓宁一直站在卢峻熙身边,看着丁香的背影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方拉了拉卢俊熙的衣袖,小声问道:“爹爹,这女人是谁呀?”
卢俊熙笑了笑,摇头说道:“爹爹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既然她是和你王伯父一起来的,且先等你王伯父来了再做计较吧。”
泓宁想了想,又问:“王伯父是谁?”
卢俊熙只好耐心的给他解释王承睿和自己的关系,泓宁听明白以后又问:“那女人是王伯父的妻子么?娘亲为什么看了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卢俊熙摇摇头,说道:“不是。你王家伯母来了,你母亲怎么会拂袖而去呢。修远乖,咱们且去瞧瞧你母亲去吧。”说着,卢俊熙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柳雪涛心里自然是不自在的。好端端的,这样一个妖媚的女人进了家门,纵然是有亲戚关系在,她也是觉得有些别扭。况且,如果说那个女人是王承睿的妾室,怎么连脸都没开,还依然是姑娘家的装扮?这分明是别有用意罢了。
卢峻熙抱着儿子进了内室,便见柳雪涛站在卧室里任凭翠浓和香葛两个丫头给她解斗篷,换手炉,把出门的衣服都换下来,拿了家常的短袄穿上,又扶着她上了软榻,拿过一条不大不小的锦被来给她盖到腿上。
泓宁便几步爬到软榻上,偎到柳雪涛身边讨好的说道:“娘亲,累不累呀?”
柳雪涛拍拍泓宁毫无章法的拍打自己后背的小手,笑道:“乖,去玩吧。娘不累。”
“娘亲,那我去玩了哦!”泓宁像是得到令箭一样,开心的搂着柳雪涛的脖子亲了她一口,又从榻上溜下去找紫燕的女儿去玩了。
卢峻熙也褪下大氅交给旁边的丫头,弹了弹衣袖走到柳雪涛身边,笑问:“晚上有什么好吃的没?”
柳雪涛笑笑,说道:“有贵客来,自然要多准备些精致的饭菜。夫君且去前面陪客,妾身稍作休息就去厨房瞧瞧,怎么着也得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饭菜来招待王家表兄。”
卢峻熙拉着柳雪涛的手,笑道:“夫人真是贤惠。不过你有孕在身,就不必去厨房了。招待表兄的饭菜交给厨娘们也就成了,他虽然远道而来,但到底也不是外人。夫人好生休息就是了。”
柳雪涛轻笑:“怎么,不用妾身出去陪客么?王家表兄可是带了女眷来的。”
卢峻熙摇头,说道:“我问过了,那女子并不是表兄的家眷。不过是和表兄结伴进京罢了。等会儿表兄来了我问清楚了那女子的住处,叫人送她走就是了。娘子今儿累了一天,昨晚也没好生休息,还是别为这些琐事操心了。”
柳雪涛早就累了,听卢峻熙这么说,心里越发的有些忐忑。既然不是家眷,为何又带来家里?这个王承睿真不知道安得是什么心。只是此时王承睿还没来,急也急不得。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再这么说自己还是这家的女主人,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于是她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虽然不是表兄的家眷,好歹也是一起来的,总也算是同乡。留她一顿饭也不算什么。一切都凭夫君做主吧,我真是累了,要先睡一会儿。”
卢俊熙又抱起她送到床上去,拉了被子给她盖好,劝道:“要睡就安安稳稳的睡,叫丫头灌个汤婆子来捂着,那熏笼橄到外边去,别让碳气熏着了。”
柳雪涛点头,催着他:“你去吧,这些事情我会调理。你看你如今越发的婆婆妈妈的了。”
卢俊熙笑笑,又弯腰去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捏了捏她俏丽的小鼻子,笑道:“你这女人,越来越挑剔了才是真的。”
柳雪涛轻笑,闭上眼睛转身向里睡去。卢俊熙又坐了一会儿方起身往前面去。
王承睿去户部自然找不到卢俊熙,正着急呢,遇见卢俊熙的家人来寻他,于是才知道卢俊熙是陪着柳雪涛去看新宅子了。遂忙随着家人赶回来同卢峻熙见面。
前面外书房里,卢俊熙听王承睿把其父王昌峰因醉酒而延误军机被上司停职的事情同卢峻熙说了一遍,最后又痛骂江浙兵马招讨使不是东西,一点都不给卢俊熙这个户部侍郎的面子,又撺掇卢俊熙在给江浙兵马司分派军粮军资的时候,灭一灭他的势头。
卢俊熙听了之后连连摇头,叹道:“表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长不大。你当军情是儿戏么?我若是晚往下派发几日军粮军资,让那些官兵吃什么穿什么去?他们若是因为没有吃穿而骚扰了百姓,引发民变什么的,又算是谁的责任呢?到时候不怕皇上盛怒之下把我送进大牢里去呀?”
王承睿笑道:“哪儿能呢。我说这话不过是气话而已,若真要克扣军粮军资,首先还是我倒霉呀。我说卢大人——俊熙啊!好歹我父亲也是你亲舅舅,这回你可真得帮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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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熙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舅舅吃醉了酒误了军机,受点惩罚也是自然地。只是这停了他的职务一掳到底,也太狠了些。赶明儿我去衙门里打听打听,看具体情况他们怎么说。表兄说可好?”
王承睿抱拳拱手,连连道谢。
卢俊熙又问:“跟表兄一起来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呢?我问过她了,她说只是和表兄结伴进京的。表兄要怎么安排?她在京城有什么亲戚,我差人送她去吧?”
王承睿听了这话又连连摇头,叹道:“丁香这姑娘,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啊!”
卢俊熙皱眉,问道:“她命苦不苦,与你有什么相干?天下苦命的女子多了,表兄怜香惜玉也得看时候啊。舅父如今撤职在家,你还有心思花前月下?”
王承睿叹道:“不是不是。我与丁香不过是惺惺相惜而已。我对她绝对没有那份心思。这回的确是她要进京寻亲才跟我一起来的。不过是为了路上有个伴儿,可以照应一下罢了。”
卢俊熙点头:“那你告诉我她家亲戚在哪儿,我叫人送她走。”
王承睿为难的叹道:“俊熙啊,你就不能留她一两日么?她在京城有个姐姐,可她姐姐如今流落烟花之地,我怎么好把她送到那种地方去呢……”
此言一出,卢俊熙只觉得眼前一亮,于是一拍桌子指着王承睿问道:“烟花之地?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个丁香姑娘本就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