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做琼儿的凌霄女弟子踏过望乡台后,果真一切如常,并未出现像是卿玉阳那般的异变。随着一步步地渐行渐远,她的身影也慢慢地消逝在黑暗之中。
似乎那女弟子身份非同一般,原本还心存顾虑的卿玉阳见她身影已经快消失在视线中时,终于狠下心来,急急地从孟婆手中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后,快步追随着那凌霄宗女弟子而去,显然,此女对这位凌霄宗战尊来说,或许亦是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罢。
此刻望乡台之上,只剩下乐意幻尘容泽真人,以及那传说中的地府神祇,孟婆。
乐意看着容泽真人,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要问询一个抉择。
但此时的容泽真人仍是面色阴晴不定,死死盯住那三生石,右手之上亦是在不断地氤氲着波动不明的法力;显然三生石上,那未来之世的空白,始终是如同浓浓的阴霾般笼罩在容泽真人心头上。
容泽其实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但自从昔日遇见了凌菱之后,对他而言,他便拥有了世上最坚固的护身法器,同时也拥有了最致命的软肋。
洗心路上,最后一步,并非是过往的回忆,而是仅仅只有一个幻想,一个幻化而出的凌菱在含泪质问:“你为何不来救我?为何不来救我?为何不来?”
声声啼血!宛如一柄柄利刃一般刺入容泽真人的胸膛,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幻尘自由在容泽身边长大,深知自己这位睥睨天下的师叔心中的软肋,结合自己在三生石上所见,那么容泽的表现,肯定与三生石有关,顿时心中有数,口中说道:“师叔,我辈修士,顺势而为,逆天而行,天定三分,诸事可为。”
这时,孟婆却插言说道:“除非你们想要永久地留在这望乡台,不然唯有向前走去,帝宫并非永远开启,错过今日,再等千年罢。”
容泽闭目不语,良久,方才说道:“走吧!”
三人分别将孟婆递过来的孟婆汤一饮而下,随着汤入肚中,容泽真人和乐意神情微变,此汤有异,汤入腹中,便化作一种不知名的滚滚法力,但容泽和乐意却隐隐觉得,此种法力与那五行天巫经所化法力应该是同出一脉。
彼此对望一眼后,但都默契地安耐住了心中的疑惑。
孟婆见容泽真人喝下孟婆汤后,阴影中的脸色出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口中仍是机械的催促道:“快走吧……若是过了时间,一样抵达不到帝宫,一样回不到那九州之上的,去吧,去吧,不要再来打扰老婆子我了。”
闻言容泽真人率先踏步而出,幻尘和乐意紧随其后,向着那滚滚黑暗而去。
待到三人走远之后,孟婆颤颤巍巍地走向奈何桥,站在奈何桥中,向着忘川河下望去。
其实就在半年之前,鬼门关莫名开启,惊醒了沉眠之中的孟婆,那一日,有一无相修士魂归奈何,浑身萦绕着悲伤与不舍,站在望乡台上泪流满面,满目悲戚。
望乡台是人死后鬼魂可在那登台最后一次眺望阳世家中的情况,她看到了他,那个从灵魂离开身体那一刻起就思念的他。
看着他抱着自己的身体哭得如此无力,她的心紧紧地纠着,那是一个纵然百战垂死亦不吭声的男子,那是一个恩师羽化身前亦不露悲伤,一心操持只为师兄登上掌宗之位,那是面对天下正道唾弃也不为所动,只为与自己相拥。
如今却哭得如同孩提一般,明明自己已是幽魂,为何仍能感受到一阵阵的心悸,以及滚滚而下的泪水。
她也看见了他,那个自孩提起便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孩子,在骤然经历了宗灭家亡之后,不知道他能否熬过来,不求他复仇,不求他中兴宗门,只求他此后余生平安喜乐便好,复仇路,太苦太凶险,她舍不得。
”姑娘,喝下这碗汤吧,忘了今生的情与恨,忘了今世的浮沉得失。以你无相修为,轮回时必然会有更多的选择,投身天界亦不是不可能呐。”兴许是沉眠得太久,此时的孟婆话堵了许多。
她就被这一句毫无感情,但信息量却多的恐怖的话拉回了现实。
她身旁突兀的出现一个老婆婆,手里端着一碗汤,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她知道这是孟婆,在她踏入鬼门关之后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
孟婆冷冷地看着她,木讷的表情里透着一丝丝无奈。
红尘俗世,痴男怨女,何其多也。殊不知,风吹流云散,而三生石上的诺言,又被岁月沧桑了多少遍?
红尘流年之间,只为初见时的浅浅的笑脸,前世的相许,今世或许只是遇见,而那天长地久的缘分,又该许到哪一天?
孟婆手里的那个就是孟婆汤了,孟婆汤是用忘川河的水和彼岸花煮成的。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喝下这碗汤,便会忘了今生的一切,不仅仅会忘记那个他,还会忘记那个在自己膝下承欢的他。
她不能喝,绝对不能喝,她要为他守候千年,要与他再续今生未了的情缘,也要与那个在自己膝下承欢的孩子续一场真正的母子情分。
她拒绝了孟婆递过来的汤,往忘川河走去,孟婆无奈地摇摇头,悠悠地收起了碗,苦笑着不语,这个最考验人心的选择,总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前去选择,可是未曾沉睡前的她,已经看过太多太多的支零破碎,这世间,最不能考究的,便是人心。
也许是太久没有幽魂踏足奈何,孟婆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最后她和孟婆打了一个赌,赌这个人同样不会喝下孟婆汤。
她决定了,放弃了轮回,但此后她必须呆在这看着都会让他发寒的忘川河里等待,忍受着苦寒的忘川河中种种凄厉的苦楚,一刻也不得离开这河水。
就这样苦苦地守着,只为了生前的承诺,只为了与他们再续前缘。
她常想,当她在忘川河里看着自己爱的人走过时,心脏的跳动是否会惊起河水的圈圈涟漪?她能否看得见他的心为他跳动的旋律?
而她在进入忘川河之前,问了孟婆一句:“您和月老因为无妄之事从此天地分隔,真的不后悔么?”
孟婆一怔,声音骤然变得嘶哑起来,说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道当初之事?如今九州不过是昔年被打碎的天地,早已传承断绝,零星传说不会使你问出这般笃定的言语,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我将你送去当那彼岸花肥。”
她撩动了一下虚幻的鬓发,浅笑说道:“不知你信不信,我不过是自踏入鬼门关后自然知道一些东西,但除此之外,再不知其他,仅此而已。”
孟婆沉默不语,伫立原地并未再有其他动作,她则是轻轻地撩起裙摆,一步步地踏入忘川之中,微微蹙起的眉头,显露着这忘川果如传说之中那般冰冷难耐。
只不过是她和孟婆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不,这两个人这么快便来到了此地。
她盼他们不喝孟婆的汤,但又怕他们受不得忘川河中的千年煎熬之苦。若想轮回中再续前缘,需忘川之中承受千载人事苦楚。
但她又百思不得其解,这世上真有人能让他命丧黄泉么?
孟婆知道他们一行是为生人,是这九幽黄泉之中的过客,是帝君无数载之前留下的后手之一。
但忘川河中的她,不知道。
她看到那个曾经在她膝下承欢的孩童,听从自己的嘱咐,视他如师如父。她也看到了,在他的吩咐下众人喝下孟婆汤,踏过望乡台,一去不回!
冰冷的液体划过她那苍白的脸颊,滴留在忘川河里和这混浊的河水混为了一体。
她走出了忘川河,要去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别傻了,忘了他吧,喝了这碗汤,不带一丝留恋得去投胎吧。这世间,负情薄幸之人何其之多,老身不知看过多少这般负心之人。"孟婆又冷冷地说道,阴影之中的目光闪过一丝愧疚。
她看着孟婆,木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孟婆千百年来都是这般,她接过了孟婆手里的碗,眼眶里溢出了晶莹却透着血红的液体,一滴一滴渗入到碗里,与浑浊的孟婆汤混为一体。
她带着最后一丝眷恋向他们身影消失的地方望去,她端起碗,此时只想畅饮这世间最大的解药。
丢了所有牵绊,让这一切的纠结都随之而去。
在她汤入喉的那一刻,她的心不由惊颤了一下,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当和着泪水饮尽最后一滴孟婆汤的时候,她的眼里消失了最后一抹记忆,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澄澈。
走一回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尘世的情仇在这画上句号。
给你一碗孟婆汤,你选择遗忘什么?
是留在忘川河里承受千年的痛,还是畅钦那碗孟婆给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