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奇怪的无人侦查舰已经被维斯卡收到随身空间里,准备带回去给研究所那帮专家们拆着研究,同时由于飞船坠毁时产生的幽能辐射,坠毁点周边也用醒目的光束信标标识了出来,我们通知埃德温萨将这一区域暂时设为禁区,严禁任何人员靠近,等到了帝国区之后再让专业人员来处理这里的污染,这件事就算暂时结束了。
然而它给众人带来的困惑却远远没有结束:一艘自动导航的无人飞船突然闯入世界碎片,这艘堕落使徒舰船既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往回传报警信息,它出现之后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被阿赖耶打了下来,这艘船的行为莫名其妙,整个事件也到处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堕落使徒不会干无意义的事情,那他们把这么一艘船扔过来是什么意思?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帝国军的行动么?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动手拦截这个世界碎片?维斯卡甚至连一艘敌舰都没看到。
不过这些事情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或许只有等回去之后让那帮专家学者把分析报告折腾出来才能有点眉目。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结束这让人提心吊胆的漂流:我们距离帝国区已经越来越近,然而现在仍然处于火线地带,只要没离开堕落使徒的舰队活动范围,就不能算安全。
在世界撕裂之后我们和边境防务中心的联络就恢复了,几个边境哨站监控着宇宙末日之后的情况,现在看来除了那艘奇奇怪怪的无人飞船之外一切都很正常:被深渊和虚空联手撕碎的宇宙有百分之九十已经在虚空倒灌的冲击下被还原成数据元,剩下百分之十的宇宙空间则炸裂成成千上万个碎片到处飘散,其中有三分之一自然飘向了堕落使徒的地盘,三分之一则飘向帝国区,最后的三分之一则没能支持太久便直接在虚空中解体了。十几个包含生态行星的“流亡方舟”混杂在数千个空间残片里缓缓向帝国区靠拢,不断有结构不够稳定的碎片被虚空吞没,也有一些偏离了“航向”可能会撞上其他世界的碎片被帝国军拦截并摧毁:这是必须做做样子的。帝国这边也要做出事发突然仓促应对的姿态才行。
堕落使徒和帝国军在边境哨所附近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敌人的先遣部队已经到位,并且和帝国防卫军打了一阵,但就和我预料的一样,由于最近的物质宇宙崩溃,交战环境难以为继,两方最终还是止步于中等规模的摩擦。帝国军没有把大军团倾巢出动。堕落使徒那边也默契地停止了继续向这边增派军队。这是因为常规舰队在虚空里是没办法直接交战的,它们必须借助秩序场或者物质宇宙来建立战场,而现在物质宇宙已经解体,依靠舰队自己的秩序场肯定打不起大规模战斗。秩序场的范围有限,大型战舰根本没有发挥余地,一炮下去自己人很容易先死一片。同时交战双方还要特别默契地齐心协力维护秩序场以防止它突然崩溃,小飞船只能在敌人的堡垒战舰周围挠痒痒,而且还要小心不能飞太快撞到虚空里……简而言之在没有战场的情况下依靠秩序场作战很容易变成这种相当尴尬的局面,这就是为什么澡堂子里的打架斗殴总是少于街头,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
我们几个回到了北要塞,这里已经稍稍平静下来:由于刚才的突发事件打乱了布置,埃德温萨的宣传活动也只能提前结束。不过最初目的已然达到。“女神净化黯月”这一关键信息已经宣传出去,在降低世界末日造成的恐慌效应之余,也为不久后两颗星球恢复和平打下铺垫,神明亲自净化并赦免黯月民,再加上之前几百年的和平期作为缓冲,地上人对重新接纳黯月同胞应该也就没什么心理抵触了。
一行人直接前往要塞最上层,去那里的教会兵团驻地找埃德温萨和索娅,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是隐着身潜入。这次却能光明正大进去了。看来埃德温萨已经吩咐下去,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那座石头堡垒,沿途都有穿着黑色教士袍或者白色教会骑士袍的人员在路上接应,不过大家都知道,其实我们是认路的……于是我们走的比那些领路的向导都快,等到堡垒大厅的时候给众人带路的一个高阶修士还好奇呢:“几位客人对要塞很熟悉啊,你们是教皇陛下的熟客么?”
我只能尴尬地跟人敷衍:“额。以前来过,以前来过……”
堡垒大厅还是上次埃德温萨和索娅会面的那个地方,而且和上次一样,现场又是屏退闲人。门口连个卫兵都没有,偌大的大厅里只有老教皇和一个面瘫姐姐在等着众人。这一幕还真有点熟悉。
“呦,刚才看到你了,在天上挺拉风啊。”我抬手和索娅打着招呼,这两天的接触之后我发现索娅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她其实是个挺容易说话的人,那清冷的外表只是因为她面瘫。
索娅努力露出一个花岗岩般棱角分明的微笑:“只是配合女神大人演了一场戏而已,两千年多年前就经常和埃德温萨这么合作,有些习惯了。”
我的视线随之转到她旁边的老爷子身上,埃德温萨,这个已经转生两千多年的超级老大爷从我们推门进来视线就有点发愣,他一直在好奇地看着我们几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忍不住问他:“老爷子您看啥呢?”
埃德温萨憋了一会,用我很熟悉的语调很熟悉的表情说了一个我很熟悉的字:“神?”
透着那么满腔的不可思议。
我忍不住跳着脚跟他叫起来:“叮了个当的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个反应!我都神仙五年半了你也尊重一下我的职业好么!谁规定神仙不能穿山寨鞋子地摊衣服走亲民路线的!”
旁边林雪赶紧安慰我:“木头你别这样,按理说虚空生物确实不是神,父神不也不是神么,而且浅浅也刚神了不到半个礼拜,我这儿连牌照还没有呢……”
我们这儿一打岔,埃德温萨反而彻底愣神了,倒是索娅因为之前和我们一家子有过接触所以适应力比较强,这位龙姐姐知道所谓的神其实是一帮性格随和到近乎没心少肺的家伙,她冲我点点头。语气还是挺恭敬:“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等着吧,”我呼了口气,“接下来这个世界残片会慢慢漂移到帝国区,那边已经有人接应,碎片会被整合到一个宇宙常数完全兼容的新世界,接下来你们就能开始新生活了,没有深渊。没有内战,没有人需要为了拯救世界生离死别,只要你们自己不作死,顺顺利利发展到太空阶段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今后你们会看到全新的星空,跟星象有关的所有知识都不再适用——这个你们要自己想办法,怎么跟你们的人民解释这个现象。”
埃德温萨这时候才缓过神来。赶紧在旁边说道:“我已经有计划了——就说女神在与恶魔决战的时候击伤了天穹,于是重新设置了天地间各个光体的位置……”
我深深地看了这个老大爷一眼,觉得他不去地球上当个专家真是屈才了,就这脑子,这反应速度,放在走进不科学栏目组里至少也是每周露脸三次以上的台柱子啊。
“你有解释就好,其他几个生态星球那才叫一锅粥呢。我们还得派十几批大使过去跟他们解释为什么全宇宙的天体都没了,然后又换了批新的,”我一声长叹,“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搬家……要不干脆在仆从军里成立个搬家公司得了,专门负责战地搬迁……”
浅浅顿时兴高采烈地在旁边使劲点头:每当我脑洞比较大的时候就能和这丫头合拍,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这时候大厅中央突然出现了一道圣洁白光,打断了众人闲谈,白光慢慢凝聚成人型:一个背生双翼的美丽少女。这是阿赖耶回来了。
在若有若无的圣歌声中,呆猫天使慢慢降到地上,然后张开翅膀伸直胳膊在那摇摇晃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冲我自豪地笑起来:“君主哥哥,站住了!”
我:“……”这呆子也知道自己的平地摔过于出神入化吗?!
“女神!”埃德温萨看到这个圣洁的身影顿时一惊,七八十岁的老大爷跟个小伙子一样三两步就蹦到阿赖耶面前,当时就跪下了。“您辛苦了。请原谅我过去两千年一直在冒用您的名义……”
索娅不动声色地凑过来,在我们旁边低声解释:“埃德温萨心理压力很大,他觉得自己让一个凡人贸然顶用女神的名号是大不敬。这个家伙……该怎么说他才好,这两千年来他一直把自己的妹妹塑造成神的形象。但那个神器意味着真正的神明是存在的,这给了他挺大压力。”
我点头表示理解:你在马路上捡身交警制服就穿着指挥交通去那心里面肯定也发憷,埃德温萨要没这个心理压力那他才有问题呢。
不过这个老爷子显然还没弄明白星域希灵神器之间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大概他以为只要长翅膀的都是天神一家子,这个要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只是上前帮着阿赖耶把老头扶起来:“老爷子你就别紧张了,要是之前你这兴许还有点法律责任,但现在安提尔的神性已经被真神认可,剩下你们四个的功劳也不小,放心吧,没人追究你的责任。”
“我现在还不敢相信,”埃德温萨脸上的皱纹全都聚拢到一块,“你们承认安提尔的神性?这我当然挺高兴,可……凡人逾越这条线真的可以么?”
“那是你自己脑补的不可以,”我撇撇嘴,“神仙们巴不得有一帮冤大头帮着处理公务呢,你以为成神是好事啊?打卡上班请假写条,出个差都要打报告,想提一级工资都得考好几百年的试,我认识一个至今都没把专业证书考下来的,她现在还拿着小学毕业证领试用期工资呢……”
叮当从我口袋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又缩回去了:这小东西愣是没反应过来刚才说的是她自己……
埃德温萨被我一番话说得直愣神,林雪则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是爱上把别人三观揉碎再糊起来这项运动了吧?”
我无言地耸耸肩:我得把当年三观被毁之怨拿出来报复社会……
这时候距离宇宙撕裂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根据之前预估的时间表,现在这块世界碎片应该已经越过最危险的临界区,正逐渐深入帝国哨站控制的缓冲地带。到这一地区虽然还没能脱离堕落使徒的拦截范围,但已经能光明正大地获得帝国军支援了,堕落使徒应该不敢贸然冲到这个距离来拦截我们,假如他们真的敢来,那帝国防卫军也有充足的理由全线出击把敌人打回去。
“这次结束就是真的结束了……”在我思索的时候。埃德温萨突然一声长叹,“今后就能跟傻蛮子他们团聚了吧……”
“你们想团聚多久都没问题,傻大个已经有了新身份,他再也不是黯月大君了,”我看了埃德温萨一眼,突然有点好奇。“对了,你们几个今后有什么打算没?”
“我?”埃德温萨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丝颇为复杂的笑意,“说出来可能会很丢人吧……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最好是个清静的靠山小村,开两亩良田,种地去。”
众人:“……”
“种地去?!”我设想了一大堆宏图伟业。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老爷子的人生规划竟然是找个靠山小村种地去,“你拯救完世界打算回家种地去!?”
“这就是我一开始的打算,”埃德温萨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容很舒心,很直白,似乎两千年前那个年轻农夫单纯质朴的一面又回来了似的,“拯救世界……我现在终于明白这四个字需要自己有多大分量才敢说出来了,两千年才搞明白一个道理。索娅经常说我是个天真的傻子,看来她没说错。反正现在天下就要太平,我当年的愿望也姑且算是满足了,那就回去继续种自己的地吧,回头想想,那才是自己最舒心的日子。”
我看着这个苍老的人类,连续不断的转生或许可以让他的肉体一次次回复青春。但很显然整个世界的重担已经让他的内心疲惫不堪。我还记着索娅告诉过自己两千多年前的埃德温萨是什么样:一个满腔热情和满脑子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农夫,一个大龄的中二青年,而如今我们面前这个手握重权,甚至在两千年内都对海森伍德星球进行着实质统治的老教皇身上已经一点都看不到他当年的影子了——时间和磨练会改变一个人。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埃德温萨的良知和他那执拗的“拯救世界”的梦想仍然守护着他的本心,这位老教皇或许欺骗了一个世界,或许精心策划了数次世界大战,但按照我们的标准,他仍然不愧于一个英雄。
或者珊多拉口中的“战士”。
如今不管结局是否如他预料的那样,这个世界都已经获得拯救,老教皇可以安心地放下这副让他几乎扭曲的重担了,找一处适合隐居的地方侍弄田园,躬耕乡里,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索娅,你呢?”我扭头看向旁边默然不语的面瘫龙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索娅轻轻叹息着,“我的家在龙山,但那里只有族人的坟墓和一个形同废墟的宫殿,这些年我试图催眠自己,让自己以为自己是个人类,我做人类会做的一切工作,甚至去做苦力和侍卫,只为了能彻底忘掉龙族的身份好和其他种族生活在一起……但最后我发现这都是骗自己,我永远变不成别的种族……所以今后大概会继续流浪吧,就像当年到处闲逛的时候一样,反正那时候我也很少回龙山,这一次我可以试着催眠自己其实龙族还在,只是我没有回去跟大家团聚。”
索娅说到这里突然耸耸肩:“其实这样挺好的,我本来也就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嘛。”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孤独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如果有人不理解那就设想一下:有朝一日全世界人类灭绝了,然后让你跟一帮猴子度过余生,你肯定不比索娅强……
“还记着冰蒂斯跟你承诺的么,”我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索娅的打算,这时候突然有了想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振作点,等安全到了帝国区,我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索娅疑惑地看着我,不过我打算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打了个哈欠,随后伸着懒腰:“现在什么都别问了,到帝国区还要至少一夜呢,我得去睡个觉——差不多两三天都没怎么休息了。”
埃德温萨在堡垒中为众人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夜就此安然度过,等明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大概就到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