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您找我?”
目光越过孟君浩,齐文鸢稍稍平定了下情绪,朝着老祖宗微微一笑。
孟君浩闻声回过头来,清澈的眸子中,映出齐文鸢浅浅的影子。
“鸢儿,快过来。”老祖宗向她招招手,脸上绽成一朵绚烂的花。
今儿一早,府上便来了贵客,贵重的礼物,一件一件,往府中送。
来人预先并没禀告姓名,她吩咐红儿去一番打听,得知是太子殿下亲自登门拜访。跪拜在蒲团上的身子,便要倒下来,幸得红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
她稍稍平定下来情绪,就慌忙命人备下了最好的点心和茶水,召集了各个院落中的人丁。
太子,那可是未来的天子,一国之君,身份地位何等尊贵。而齐府在凤翔城中,只能算是一般的人家,何以能蒙太子的恩泽。
她诚惶诚恐的布置着一切,小心谨慎。
待见到太子的时候,问明了缘由,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子登门,是为鸢儿而来。
原本,她只喊了三房的几位长者,出来相迎。膝下的几个孙子孙女,只叫了齐敬诗。
所以,闻听太子这么一说,她丝毫不敢耽搁,急忙吩咐红儿去跑一趟。
“鸢儿,快来见过太子殿下。”老祖宗笑眼盈盈的握着她的手,凤目微翕。
孟君浩的脸孔,时隔月余之后,再次撞进她的眼睛里。
清癯英俊的面庞。剑眉入鬓,眉眼间含着勃勃英气,只是,眼角却多了几分疲惫。
是因为事情太烦心么,她暗暗的猜测着,然后,将盈盈俯下了身子。
第一次。以这般的身份相见。孟君浩显然有些不适应,连忙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齐姑娘。多谢你在路上的想助。”
孟君浩凝望着她,目光里渐渐有了复杂的神色。拜师一事,终究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所以,他随意扯了个谎话。
在去往高凉的途中。接到师父传来的书信,说是齐文鸢已经安然无恙的回了齐府。他便毅然决然的回了头。马不停蹄的一路往回奔驰。
思念太长,路途漫漫。
在宫中随意的收拾了一下,就命人准备了置办了许多的礼物,名义上是说。感谢齐文鸢的搭救之恩。
如今,再见面,仿佛也只能用这般的借口。
齐文鸢心领神会。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站起身来。含笑应着,“萍水相逢,施以援手,原本也是应当,殿下切莫客气。”
眼睛只在孟君浩脸上停留了一刻,便迅即的转过了头,在老祖宗手旁的椅子上坐定。
殿中的两侧,坐满了人,大伯父,大伯母,父亲,还有三叔一家。兄长齐敬诗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脸上似乎颇有忧虑之色。
平日里,齐文鸢与几个叔伯父并无太多的往来。逢着难得的机会,她清亮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大伯父常日在外面从商,走南闯北,并不常在家。大房里的事情,现在大多由齐敬诗一手操持着办理。
经营了数十年,大伯父手里的生意,依旧平平,并没能积累多少的财富。
齐府,其实日渐式微,正在走下坡路。
这一点,齐文鸢心知肚明,只是从商之道,她从未学习过,亦没多少的天赋。
所以,只能眼睁睁的冷眼旁观,却是帮不上一点忙。
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大伯父的脸上已显现出风霜之色,眯起眼睛时,眼角的细纹,格外的明显。
齐文鸢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对齐府原是谈不上什么感情的,特别是娘亲搬出去之后。
不过,就算为了兄长,她也要尽一份绵力。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放的悠远了几分,落定在兄长的脸上。兄长的面色十分凝重,双眉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兄长到底有什么顾虑呢,她悄然猜测着,内心汹涌而上一股不安来。
“想不到鸢儿小小年纪,也会有这般的能耐,真叫人刮目相看。”
说话的人是大伯母,齐敬诗的生母,一副雍容之色。
她的目光转而投向太子,心底暗暗的盘算着,若是结识了太子,以后的前程必定一片光明。
她是富商之女,出身并不算好。那一年,齐老太爷出门远游,路上遭遇了劫匪,身上的财务尽皆失了去。
碰巧遇上她的父亲,她父亲闻听了齐老太爷的遭遇,立刻伸以援手。因着这件事,俩人成了莫逆之交。
齐老太爷听闻他膝下有一女,说什么,也要结成儿女亲家。然后,俩人一拍即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头,大伯父与大伯母迅即成亲,然后,第二年,生下一子,便是齐敬诗。
这些往事,她是从娘亲那里听来的。传闻中的大伯母,商人习气严重,并不讨人欢喜。
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齐敬诗与她却格外的不同,反而腹有诗书气自华。
“伯母见笑了。”齐文鸢的眉间含笑,盈盈转过头。
大殿中,香烟袅袅,氤氲着升腾而起。
殿中的几人,各怀心事。一时清冷无语。
孟君浩端起茶碗,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水,目光却忍不住流连在齐文鸢身上。
分别月余,眼前的少女,似乎越发的明丽起来,整个人浑身带着一种让人神往的光辉。
记得那时分别,她正受重伤。脸色苍白而憔悴。与眼前风姿楚楚的少女。似是判若两人。
孟君浩的心脏一阵隐痛,记忆迅即翻篇,回到蓬莱山那日。
虽说是因为事出突然。不能耽搁,他才舍她而去。如今想来,仍是不免有些自责。
齐文鸢垂首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幻想过与师兄千百种的重逢,却从未想过是这般。于人群纷扰中。埋埋藏藏。
有些话,终是要放在心底了。
老祖宗凤眼微睁,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恭敬的道:“鸢儿的救命之恩。太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些贵礼,老身却是不敢收。”
“只是一点薄礼,还请老夫人不要客气。”
孟君浩收回了目光。转眸看向老祖宗,目光里透着深刻的真诚。
既然发话。若是当面拒绝,于人于己,面上总是过不去。老祖宗随即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噤了声。
齐仲梁满脸惊诧的望着齐文鸢,目光深邃而失落。
仿似因着柳若棠的事情,重修旧好的父女情,再次疏远起来。
明明回来了许多日,这个女儿,自己是连面也不曾见到。
他咬着唇角,保持着面色的平静如常,心中却波涛汹涌的翻动着。
如今,二房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齐文碧下落不明,柳若棠锒铛入狱,莫如雪决绝离开。
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便全然改变了模样。
莫如雪临走之时,决绝的眼神,他至今难以忘却。目光里,那抹深沉的恨意,像是毒虫,一寸一寸,吞噬着他全身的骨髓。
本来,老祖宗有意再为他娶一房美妾,以求开枝散叶。他却是决然摇了摇头,所谓心如死灰,便是当下的光景吧。
他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哀愁尽显。若是,当初他一心一意的对了莫如雪,也不会有这般的事情。
只是,这世上原本就不曾有后悔卖。
感觉到身上灼热,齐文鸢下意识的循着目光望过去,意外的碰上了父亲的目光。
父亲似乎苍老了许多,额前的黑发中,藏着几缕银丝。眼眶凹陷,精神萎靡,显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齐文鸢扯了扯嘴角,转过去脸。纵然知道柳若棠的恶行,他居然还为她向娘亲求情。
听闻娘亲转述这些,她半热的心脏,忽然就冷了下来。他果然还是他,伤了娘亲那么些年,仍然一伤再伤。
齐仲梁脸上的落寞之色更重,捧起茶碗,默然喝着茶水。茶水清澈,苦涩,温热,从喉腔翻滚而下,却冷寂在心中。
大殿中,三叔父跟孟君浩不自然的寒暄着,老祖宗含笑聆听着,不时的插上一两句,气氛倒也算活络。
齐文鸢的心思却不在此,垂头盯着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愣愣的出神。
春杏说,绣的是花开富贵,取的是个吉祥的意思。花纹错综复杂,颜色艳丽,倒有种用尽生命绽放的意味。
从此刻起,她才刻骨的体会到,身份地位差别的冷然感。
孟君浩以后终究是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可她何德何能,能够母仪天下。
“老夫人,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就回去了。”孟君浩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齐文鸢。
老祖宗匆促的也起身,神色犹豫,将身子微微的低下去,“殿下亲自来弊府,实在是弊府的无上光荣,老身斗胆邀请太子一道用了午膳再回去。”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孟君浩的眉间含笑,脸上一闪而过几分欣喜。
“鸢儿,你且领太子殿下到府上四处转转。”
“是。”
齐文鸢神色稍展,心脏突突的乱跳着,莫非祖母看出了什么端倪。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除却温度,一切安静而美好。
种子在底下静静的幻想,等待着拔土而出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