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
半个月后，沙诺从海门岛将姬信隆的指示传讯回来。
别看楚秦在白山西北风生水起，做什么事还是得看人脸色，齐云楚家、南楚楚家、大周书院归古派，哪一家的意见都得听着，不能有丝毫僭越。灵木盟毕竟是曾经攀上归儒派的势力，丹盟又是依托归古派的自己人，和灵木盟结盟，等于将丹盟推到更危险地带，一定要姬信隆点头，才可以进行下去。
崖顶大殿依然继续着无意义的争吵，每天如此，许多附庸家主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熊十四已于昨晚结丹成功。”
这是齐云楚家从齐云城传来的消息，齐休第一时间拿到，速度比人在思过山的熊铁壁还快。
不用再犹豫了，也不能再犹豫了。
“和柴艺定约吧！”
给顾叹传音过去，跟柴艺谈细节，还是由顾叹和姚青负责，他俩编订出来的契约条文，绝对毫无漏洞，再不会发生类似当年自己傻乎乎地被柴艺敲诈去五万三阶后，只拿回一纸无甚约束力的契约那种事了。
“将熊老头带到我这来。”马上传音给人在崖顶大殿的莫剑心。
不一会儿，熊铁壁被莫剑心带入静室，老头子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顾连日争吵的疲乏，强撑着老迈的身躯，挺起胸膛，龙行虎步地走到齐休面前，恍如当初杀上楚秦山上找茬时的壮年模样。
可惜，百年时光消逝，如今强弱早已易手，他也被白发爬满了头。
“找我作甚！？”
老是得不到称心的条件，心中含怒，实在是不想露怯，索性也不行礼了，气吼吼地直接问道。
面前的齐休却还是当初模样，只是气势更足，目光更深邃，更不可捉摸，平平安静淡然地坐着，就像是山岳般稳健，给人的压力极其巨大。眼看快顶不住了，齐休才出口说道：“你家十四，已于昨日结丹成功。”
“噢！”
熊铁壁整个人瞬间都放松下来，再也屏不住，老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我老熊家，终于有金丹修士了！”
被柴艺当众揭破后，北烈山熊家迅速被其他附庸家族排挤，往日里守望联络以和楚秦门闪转腾挪的联盟再也不见，其他三大附庸家族巴不得逼熊家出走，或是做倒霉的出头鸟被除去，省得以后他们头顶上又要压座大山。别看熊铁壁嗓门大闹得欢，其实他的压力极大，若是熊十四结丹失败，熊家的故意隐瞒无论对楚秦和其他附庸家族，仍是难以愈合的裂痕，北烈山熊家只怕反要落到其他三家之后。
老头子以手覆面，既是喜极而泣，也有压力释放后的情绪崩溃。
莫剑心在他身后，又听见别人结丹的消息，还是当年在擂台上光明正大打不过自己的熊十四，念及自身，心里分外不是滋味，也陪着老熊一道伤感。
可惜现在不是有心思慢慢温情的时候，等熊铁壁稍稍平复，齐休又道：“我已安排楚无影去齐云城接他，直接到思过山来……”
他这话说得情意拳拳，好似关心，但是熊铁壁听罢，身体里像是有股寒风吹过，一片冰凉，站都快要站不稳了，“不，不用……别……”语调已近哀求。
齐休知道他听懂了，“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懂，在你们的头顶，有一条无形的线，越过了，我就要换一种玩法，这已是最好的选择了，为什么还不愿意，还心存侥幸呢？”
“我，我愿意……”
齐休字字凌冽如刀，熊铁壁完全溃败，再也不争什么了。
莫剑心刚陪熊铁壁回去，南宫嫣然又来禀报：“丹盟的人不肯走，一定要亲自见您。”
“不见！”
和约签订已成定局，齐休不想再节外生枝，“去和他们说，双方关系一切照旧，我家和灵木盟之间的事，不会针对其他人，让他们也不要多想。”
本来二对一，现在要他丹盟自个儿一对一，甚至一对二，怎么可能不多想，但这种事也不可能令所有人满意，齐休只能默默说句对不起了。
……
这次的和约，严格来说不是楚秦门和灵木盟两个门派之间的，灵魂契约主体必须是人与人之间，就像当年器符盟的蒯通，和灵木、离火、连水三盟平分了器符城，想要埋伏高广盛，楚震必须先帮三盟将蒯通杀死，以替他们摆脱灵魂契约。
齐休和柴艺，各自在和约上留下真名，这次签的是死契，只要两人都活着，谁违反契约，谁就得像幽泉边的申崮那样，无端丢掉性命。
不光如此，对于灵木盟来说，这次的和约完完全全是屈辱的城下之盟，以至于柴艺坚持将和约内容保密的条文加上去。顾叹和姚青争取到的条件，不但是双方日后不再互相攻伐，灵木盟还得付给双楚与楚秦门一大笔灵石，作为思过山之战的赔款，双楚共计二十万枚三阶，楚秦门也拿到了五万，正好是当年被柴艺讹去的数目。
还有密密麻麻的补充细节，几乎每条都对楚秦门有利，比如：在灵木盟三座修真城市内，各无偿转交一处店铺给楚秦门，楚秦人无论是路过还是行商，经过灵木盟境内时，对方一律不得阻拦。当然，思过坊同样给对方一间店铺，楚秦之地也对灵木盟开放，不过以灵木盟之广大，还控制着楚秦以南所有同路，这条约定怎么看都是灵木盟吃亏多些。
按顾叹的话说，就是：“如果不签这个，我们以后一定会后悔。”
这次双方认可的中人，是灵药阁的甘不平，他家需要灵草，而楚秦门和灵木盟都是出产大户，关系都很不错。“此约签下，白山北部终于永远和平了。”他郑重留下真名，然后将毛笔随手递给一旁的顾叹，笑吟吟说道。同行是冤家，对于灵药阁来说，恨不得同样出产丹药的丹盟灭掉才好呢，楚秦灵木议和，其所乐见，契约一式三份，他先把自己那份拿了。
柴艺很少吃亏，但这次却被顾叹窥破急于谈和的弱点，完全落在下风，不光是些许财物的失血，光面子上就有点下不来。话里有话地说道：“以我和齐掌门的阳寿来说，‘永远’，是不太可能了。”拿着自己那份契约，直接甩手走人。
“什么叫你和我的阳寿？你无望结婴，老子却一定能成！”
固然没指望跟灵木盟永久和平，但柴艺那话却不甚吉利，齐休心里连忙暗啐一口，将自家那份契约递给顾叹，“拿去崖顶大殿。”
……
楚秦南迁第一百四十五年冬，思过山崖顶大殿里仍然一片火热，虽然搞定了熊铁壁，但各家家主仍然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把堂堂楚秦大殿，搞得如凡俗的市井菜场一般。
“肃静！”
青衫儒雅的顾叹出现在门口，单手擎着一卷契约，高声压住殿中的嘈杂，“就在刚才，我楚秦门已和灵木盟签订死契和议，日后双方不得再互相攻伐，长久的和平，到来了！”
话音落下，殿里马上响起零星的欢呼声，但很快便消散了，大部分家主都沉默下来，随后便是长时间的寂静。和议成，强敌去，他们已彻底失去了和楚秦门讨价还价的资本，不入盟，那就滚蛋，想变天，已无外援……
……
外海，明家海岛。
不大的港口挤了有上千人，大部分是老弱妇孺，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彩绢，正对着海面翘首企盼。今天是渔船回港的日子，对出产贫瘠的海岛来说，渔获是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不多会儿，一根、两根、树根桅杆便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中，渐渐有渔夫们欢快、悠扬的号子声传来，港口一片欢腾，女人们，孩子们，纷纷唱着、跳着，将这里变成了狂欢的世界。
渔船上的明心源看着港口景象，流露出欣慰的表情。
“师叔……”
明心源已经筑基，其余练气都改口叫他师叔了，“我们是金贵仙身，何必做随船保护、帮助凡人们打渔的琐事。”
“你怎么还是楚秦门那套道家的想法！”
明心源不悦回道：“我们儒门就是要入世，为民造福，修浩然正气，再不能搞什么‘老死不相往来’了！”
又有两名练气族人喊辛苦无聊，耽误修行，他来了气，把脸一板斥责起来，“一船鱼，是多少凡俗亲人们的嚼谷，为他们造福，有什么累的，有什么耽误修行的？！”
“你们哪，把脑子里那套白山楚秦的自私外道给尽快忘掉吧！以后不光是保护渔船，岛上田地面临风雪灾害，凡人得到病痛饥荒，我们一律要出手帮助，造福天下，拯救万民！来跟我一起喊……”
“造福天下，拯救万民！”
口号声从他们口中传开，渔船上的渔夫们，港口等待的亲人们，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悠悠传开。
……
“我睡了多久？我这是在哪？”
霍鹳缓缓睁开眼睛，“在另一个世界？”连忙展开感应，才发现自家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纯净的灵魂体，缓缓浮在空中，四周白茫茫一片，不是雾气，而是由纯净浓郁的灵气和某种精神力混合而成的物质。
“不对，这种状态，我灵魂未死！？这是所谓的超脱之地？还是灵魂歇息之所？”
他心里想着，发现灵魂体能够根据自己的意念飘动，四处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一个自己。不知时间，不知空间，也没有了身体，唯独精神力却比以往还要健旺强大。
“有人吗？我这是在哪！？”
胡乱发出些询问、求救的精神讯号，很快，从四面八方感应到了一丝轻微的颤动。
“吵……”
一丝精神讯息缓缓铺开，无法抗拒，仿佛这讯息的主人，就是此地的主宰，唯一的神，是能支配一切的存在。
“你是……”
霍鹳元婴修为不是白给，很快发现了这道精神讯息的熟悉之处，“你是杀我的那只狮子！？醒狮谷主人？”
“嘘……”对方并不回答，而是让他安静。
“这里是哪？你吸取拘禁我的灵魂，是想干什么？”
霍鹳把自家激烈的灵魂波动努力压制得平缓了一些。
“不懂……学习……”
狮子的回音依旧简单，似乎他真的不太懂和人类交流。
“学习？”霍鹳问道。
“是的……学习……你们人类……”
“学习什么？”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