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一九零五年,山西傅县裕华镇首富杨焕亭喜得贵子。杨焕亭大喜之余,决定广散恩泽感天之恩以昭己表。便立刻安排府中人等,在宅庭以及府外大街,广摆流水大宴招待乡里。凡进府向其祝拜者,皆可任意吃席而无需随礼,并可领喜包一封。并使人快马下传十里八乡,所有为己租种田地的佃户,从即日起免一年田租,并邀其广众来府同贺。
杨焕亭时年已近不惑,娶了四房妾室仍膝下无子,只频得千金有六,终日郁郁寡欢。三年前,一云游方士登门拜访,称其可为之解忧。杨大喜之余登堂会之。席间方士称,杨老爷若可广布善财,恩惠乡里泽波一方,必可感天应之如常所愿。
送毕方士,杨焕亭思判多日,认定此言属虚无缥缈之云,并无法理可寻。料定此子当属借题发挥赚其施善。但念其初衷不恶,而己也的确办法用尽无计可施。便愿照此方士之言一试,以求感动上苍赐得子嗣。而后杨焕亭便减赋施粮广结善缘为福四方。一晃两年逝之,府中四房妻妾皆无梦熊之兆,但杨大善人之名却已广播远近。
直至终有一日,侧室三房婉蓉,差婢小菊恭请老爷进院一叙,方才守得云开见月明,终如所愿。
由于杨焕亭得子于大清光绪乙巳年,故乳名取其谐音唤之四宝。然则正名大号却令杨焕亭大伤脑筋百荐不爽。
杨家历经三代开创积攒,传至今日已是良田百顷骡马成群。并在省城太原,由杨焕亭亲弟及两个侄子,代为管理经营着两家商号。分别为省城规模数一数二的大通客栈,和亭裕隆商行。由兄弟亲理的亭裕隆商行,则取之杨焕亭与其第杨焕裕的名字。虽说当年老太爷临终时,曾明确交待杨家所有家产,皆为长子杨焕亭所有。但杨焕亭念其兄弟情深,坚持把老爷子留下来的隆盛行,交与其弟全权打理,并更名为亭裕隆商行,以彰其为兄弟同有财产。
“亭裕隆”表面上是一家经营各种百货贸易的普通商行,但在传到杨家兄弟的这一辈儿上,实际已不再那么简单了。兄弟俩在思想上,都不像祖上那样规规矩矩的守产开业,而是把生意做到了边缘化。今天的亭裕隆实际上已是一个黑白通吃的“水陆码头”。私盐生意做!烟土生意做!黑道的绑票中间人生意做!甚至连朝中军机大臣张之洞,在鄂开办的湖北枪炮厂(一九零八年更名为汉阳兵工厂)里的军火,在亭裕隆商行也有黑市交易!
杨焕亭这么做是有他的想法的。杨焕亭认为,时下政局越来越不稳定,大清朝早已显露衰败。眼下再规规矩矩的做传统生意,买田置地扩大经营,显然已不合时宜。眼下该做的应该是多攒黄金少攒白银,多屯粮而少置地。这样的话一旦风云变色改天换地,他杨家才可永立不败之地!所以跟从小便心志相宜的兄弟一拍即合,什么来钱快便干什么,什么来钱狠就做什么!
杨焕亭这么大的家业,却在不惑之年才晚得贵子,自然是将自己毕生心血全部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那么给儿子取一个应天时彻运理的好名字,自然是令其慎重不已。
杨焕亭差人找了不少的阴阳风水和饱学大儒,名字取了一桌子,但都不合杨焕亭的感觉,于是便与特意回家共享杨家盛事的兄弟商量。兄弟焕裕听罢兄长的心意后说:依我之意大不必如此周折,咱们杨家历经几代的积淀,历经至此在钱财上已是三世不愁百年无忧。但咱们杨家却无一官宦之才光庭耀祖。吾不知为兄作何,但其弟每每思起,却深感遗憾无法释怀。故弟以为大可不必再让四宝涉足商贾,为其钱财利益徒耗心智。应自幼培其鸿鹄之志,胸怀天下广摄风云。所以弟以为,四宝之名不必拘泥于族谱之规取其辈字,单名一“举”就好!意为盼之日后,可以乡试中举耀我杨门!就算日后不可达愿,也盼之能够高举祖辈大旗持业绵长!字为“耀曦”意为夺太阳之光辉,比骄阳更为炫耀!
从此四宝的大名就叫杨举,而日后杨举确也未负二叔给他取字“耀曦”的厚望,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一段传奇!
像那个时代所有家世显赫的孩童一样,儿时的杨举生活的并不松愉。从“三”、“百”、“千”到幼学琼林,直至四书五经。一路走来虽谈不上学富五车,但也是出口成章满腹经纶!
随着年龄的增长,总角而年的杨举,已是越来越不喜欢再跟着家里的先生做学问了。其时大清王朝早已不复存在。早年杨焕亭和兄弟杨焕裕,盼杨举高试中举,做官耀祖的希望显然已成泡影。杨举十四岁时又值新文化运动爆发,(按年号称为五四运动)全国上下抵制文言文而推行白话文,崇尚新文化追求洋科学。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杨焕亭也就不再刻令儿子,继续跟着先生做学问了。
杨焕亭请先生过厅前来,问:“依儒之见,吾儿现今造诣如何?”
先生回道:“可惜啊可惜!可惜时不于令郎!耀曦天资过人,聪颖慧贤。若再假以时日,莫说区区一乡试中举,他日殿试中第高中进士又有何难!”
杨焕亭闻罢便设宴款待。席间令杨举跪地谢师,宴罢杨焕亭命人奉上五两金条一根(旧制,一斤为十六两。)送给先生,以作每月薪酬以外的酬赏,意为感谢先生多年以来对儿子的栽培。其时黄金昂贵,一两黄金可兑换银元三十枚!五两一根的金条就可兑换银元一百五十枚之多!当时杨家亭裕隆商行的大掌柜,一月的俸钱不过十枚银元而已,而一枚银元足以在省城太原的大酒楼里,鸡鸭鱼肉的供十个人,大大的美餐一顿!当时在太原买一座正厢四房的小院儿,也不过五十枚银元而已!足见杨焕亭对先生常年以来,给儿子的淳淳教授,是甚加感激的!
先生被辞退后,豆蔻之年的少年杨举,仿佛才真正的体验到了作为一个富家公子的人生快乐!
时间军阀割据征战连年,而在争夺势力范围的战斗中失败的军阀,常常四分五裂的散于民间,各据山头占山为王,成为一股股的草寇土匪。而一些常年好吃懒做,为恶乡里的地方泼皮,和一些迫于生活压力的贫民百姓,趁着时局混乱也纷纷啸聚山林落草为寇,成为一股股小规模的土匪。一时间匪患成疾!于是地方上便由政府牵头,乡绅名士捐银出资供养,成立了几乎每县皆有的县保安团。以求遏制匪患保民平安。
可这些县上的保安团,虽说是吃着地方的薪资,可对于剿匪戡盗确是从不上力。有的甚至干脆就是兵匪一家祸害地方!所以杨焕亭对于御匪一事从来就不甚指望县里的保安团。
民国三年,裕华镇遭镇北三十里的玉华山土匪“袁十三”一伙洗劫。当时杨焕亭曾派人快马飞报县城求援,可刚成立不久的傅县保安团硬是就没敢出兵!直到第二天上午,团长史汉文才带着十几个团众,大呼小叫的前来表演了一番。
事后有人告诉杨焕亭,史汉文对人说:没事儿谁愿意招惹袁十三啊!谁不知道那家伙使的一手好枪法,你当人家“袁十三”是白叫的啊!
袁十三曾经手持一把汉阳造步枪在五十米开外,连续向树上画的靶子开了十三枪,枪枪命中靶心!袁十三一名从此叫开。方圆五十华里内的各股土匪,惧其威名纷纷退让,于是袁十三便成了这傅县境内唯一的一股悍匪。县保安团的史汉文,本就是一投机倒把的钻营之辈,指望他对抗袁十三保地方平安,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袁十三对裕华镇的那次洗劫,使杨焕亭耿耿于怀久不可消忍。虽说这袁十三做匪还算地道,只要不遇抵抗,那也是只图钱财不犯家眷。但杨焕亭却引为生平之大辱!事后遂招兄弟回府,令其招募丁勇组织枪药,成立护院武装。
有钱人家办事自是奇快,从杨焕亭与兄弟商议好的那天起,不出十天,杨家一只十八人的护院队就建了起来。由于杨家兄弟平日里做惯了军火买卖,枪支弹药的配备自是驾轻就熟毫无难度。至于人手方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当时要找些扛过枪杀过人的亡命之徒那是不难的,难的是要招募一些品行可靠,且有人作保的稳妥之人便不为易。好在对于杨家来说钱并不是问题,所以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杨氏兄弟,没费太大的劲儿,也就一一办妥了。
杨焕亭任命的为首队长名唤徐长冠,是兄弟杨焕裕亲荐。徐长冠以前在北洋军阀曹锟部,任一步兵连长。后因不堪忍受团部长官的压榨,在一月黑风高的晚上潜进团部,手起刀落一连宰了包括团长在内的五个人,硬是还没惊动警卫哨兵!当下清洗了几个死人身上的所有细软,趁着夜色,一人一枪的直接就跑出去了四十里!天亮后盘算着做下了如此的惊天血案!河北老家自然是不敢回了,于是一路向西南,流落到了太原城。闻之城中亭裕隆的东家杨焕裕,在道上神通广大,寻思或许是自己的安身之选,于是便投奔之。了解之后果然得杨焕裕赏之,遂留之。而后杨焕裕遣人赴京打听得回的信息符之,便视为得力之人用之。组建护院队时,杨焕裕一早便认定此人正是队长之合适人选,便向兄长推荐进府。
手里有了这支武装,杨焕亭便指示徐长冠连日抓紧练兵,以求来日可大显身手一报前耻!
来年秋后,尝着甜头的袁十三,果然再次率匪众前来犯镇。深夜得报之后的徐长冠,立刻组织队伍,登上按照他的建议,早已修建好的院墙火力台上准备御敌。在别家已经得手后的袁十三,举着火把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率众聚到杨府墙下。手里火把一挥,便要下令匪众破门。徐长冠一声令下,众护院同时起身露头于墙上,十八条长枪同时喷火,几排子弹打过,墙下已是横尸累累再无活人!只有一匹中弹倒地的匪众坐骑,躺在地上嘶嘶哀鸣,划过夜空甚是凄凉。
可怜那个昔日不可一世的袁十三,此夜竟是连枪都没来的及端起,就已被乱枪射于马下!更没瞧见他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什么快枪十三连了!随后众人出院清点现场时,只见众匪就数袁十三身上中弹最多,细数之下竟有弹眼儿十三处之多!光面部就中枪有六!整个脑袋已是被打的血肉模糊不辨五官!杨焕亭立于袁十三之前放声大笑,喝之:尔等毛贼狂称快枪十三,如今身中十三枪而死,岂不是正应尔十三之数?哈哈哈哈……当年屈辱一扫而去好不痛快!
从此傅县再没有了悍匪袁十三,取而名声大噪的则是杨家护院队! 县里的乡绅商贾纷纷登门访之,齐力请求杨老爷扩大护院队,由县里乡众出资,邀其杨家护院队入驻县城,代替县保安团维护地方,保傅县平安!
杨焕亭婉言拒之,道:吾之护院队,只为保家宅平安而设,扩大驻县,警责全城,乃实非吾之初衷本意。个中不予之处,还望众乡邻谅之。
此事之后,史汉文也颇感羞愧,此后竟也装模作样的时常警查县城巡防乡里,好歹是对的起乡里给他支付的饷银了!从此直至民国二十五年,杨家举家南迁之前,傅县境内无一起匪患扰民之举,裕华镇杨家可说是功不可没!
学满休文后的少年杨举,便开始尚武崇戎。一得空闲便求徐长冠向其授受武艺枪法。而立之年的徐长冠,一来限于宾主身份不可推辞,二来杨举聪颖过人天赋异禀,骨骼奇佳身手敏捷,实为习武练枪的好材料。再加上杨举虽身为少爷,却对府上每一位家臣皆礼敬有加。故徐长冠对此子也甚为喜爱,于是便毫无保留倾囊所授。把自幼得于家传的武术一一向杨举教授。从最初压腿柔韧扎马站桩的基本功,到拳法套路刀枪器械,循循善进按部就班的对杨举进行训练。练功过程则对其要求极为严格,丝毫没有敷衍马虎。最初压腿开韧带时,疼的杨举每日痛哭流涕,却丝毫不见手软。站桩则要求杨举每次不得少于洋表半个小时,其间动作稍有变形走样,便枝条抽打!毫无上下之礼可言!
每每如此,杨举母亲就心疼的犹如刀割,站在远处含泪心酸。杨举的大妈,也就是杨焕亭的正室,虽不是杨举生母,却似乎比之生母更加疼爱杨举。每次看到皆会呵言制止。由于裹脚行动不便,便会一边呵斥一边碎步跑来,蹲下一把将杨举搂在怀里,眼泪便会心疼的随之留下。杨举则会好言安慰大妈道:没事儿大妈,我不疼,徐师傅这样对我是为我好,没事儿没事儿,你快走吧大妈,我还要练功呢!大妈则是抱着杨举一边掉眼泪一边喊着:四宝啊,我的四宝,你放着杨家的大少爷不做,为何偏偏要没由来的受这份罪呢?边哭便用眼神儿使劲儿的挖徐长冠。徐长冠则是一如既往的笑着,默默的看着大夫人心疼杨举。
对于儿子跟徐长冠学武练枪的事儿,杨焕亭却显的很支持。他认为,有再多的家产,也得儿子将来能保得住才算数。儿子身边跟着再多的保镖,也不如儿子自己有一身的好本事管用!于是在每次面对大夫人的哭诉时,总是好言应付嘻嘻哈哈的往过混。他认为跟女人讲道理简直就是废话!能凑合着听几句,就勉强的应付着,听烦了直接走人就是了,毋需多言!
在杨举坚韧的毅力,和父亲的大力支持下,一晃十年过去。现在的杨举已是一个身高体健的挺拔青年。十年来,在徐长冠的悉心授教下,杨举可双手开短枪,百发百中!马上飞驰放长枪如卧平地!对各种枪械的构造及原理特点如数家珍!说到身手,更是十里八乡鲜逢敌手。跟人动手用不了两个回合对方必倒!三五个精壮小伙子跟杨举动手,也就是喝盏茶的功夫就解决了!为此,这些年来杨焕亭没有少为杨举跟人打架,(准确的说是杨举打人家)向对方赔付钱财。好在杨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开始杨焕亭总是询问儿子是否受伤,到后来就再没问过,因为他知道,儿子跟人动手是不会输的。
杨举并非无理蛮横之人,被他打的多为横行霸道的泼皮无赖。自打杨举武艺有成,就总想跃跃欲试的求证身手,好在县城里总是有许多的恶劣之人,杨举这些年来,却也不曾缺得对手。杨举每逢进县城,总是会有作恶乡里的混混被惨遭教训。
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杨举,甚知礼仪伦常之道,对普通的老百姓,杨举是从不仗势欺人的。不过也没少和正经人家的年轻人打架,都是因为年轻气盛,喝点儿酒互相不服气所至,本质上并无恶意。只不过打完之后,不服气的就都变服气了。再加上杨焕亭的声名和银元,除了民国十四年上的那回事儿稍显麻烦外,青年杨举虽稍显稚嫩浮躁,但也所幸未出状况。
第二章
民国十八年,杨家流年不利。年初杨举生母杨李氏便突然抱恙卧床不起。杨焕亭先后从省城请了三个最富盛名的大夫前来诊治,然丝毫未见成效。三个大夫都诊断为肾部疾患,但显然对此毫无对策。按现在的说法,杨李氏所患应该是急性肾衰竭!
由于无法排尿,所以没几天杨李氏便显下肢浮肿面色如纸。就这样没撑过十天,便撒手人寰而去了。
杨李氏临去之时还是十分安详的。虽遭连日来的病痛折磨,但在游仙之际,居然看着杨氏父子而面露微笑。应该说杨李氏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此刻西游而去是没有丝毫遗憾的。
杨李氏出身一般,其父只是外县的一个小本生意人。虽说当年是嫁入杨家做妾,但杨家大夫人出身望族,名门闺秀的她,自然也就没把杨家的万贯家财放在眼里,所以自从入门后便掌持后宅,操持府务,恪守家规。一个人若不将钱财看在眼里,那人品自然也就不会猥琐。加上大夫人一直觉的自己身为杨家正室,却多年以来有负老爷的厚望,没有给杨家开枝散叶尽到本分。所以后来老爷虽连娶三房妾室,但大夫人却毫无怨言。不但如此,每有新人入门,大夫人必亲力亲为为其操持一切。且持家公道,待人和善。故杨李氏自打嫁入杨家,就未受过半点薄待。杨李氏有喜之后,更是受到了以大夫人为首的万分呵护优待。杨李氏临盆之后,大夫人还亲自为其伺候月子!伺膳侍茶常常亲为!杨举出生之后,更是受到了杨家众星揽月般的呵护爱至。杨李氏心知,杨家的万贯家业日后必为儿子所承。所以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此生无憾!故走时便显的十分安详。
杨举毕竟是年轻人,对伦常亲情月缺消散没有至深理解。虽说心中十分不爽,但却也未感到有如何的痛不欲生。想起别的人家逢有此事时,孝子哭天抢地心肺欲裂般的伤痛,杨举心中便大惑不解!难道说吾乃薄情寡义之人不成?其实杨举并非天性薄凉,只不过对于出身富豪之家的他来说,对于母亲的理解不同于常人而已。除了生之恩以外,杨举从小到大,连育之恩都未曾在母亲身上所体验到!至于别人家的什么母亲含辛茹苦终日劳作,省吃俭用体己儿子,劳尽心力为儿子娶妻成家什么的,在杨举这里一切全无!其实对于杨举来说,母亲的概念不过也就是父亲的一个女人而已!故他感受不到别人失去母亲时的那种悲痛是正常的。
“七七”过后,杨举便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年轻人总是不愿意待在家里的,即使杨举家有娇妻在房伺候,却也丝毫未能束缚住,他那份渴望探知世界的年轻。
说来也怪,杨家父子居然都一个宿命,那就是难续香火。杨举妻室是三年前父亲做主,大妈为他挑选的。乃省城汇源钱庄东家,何庆魁的掌上明珠,名唤佩云。
这何家小姐自小便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女红绣染无一不通!再加上面貌秀润端庄大方,无一不是杨焕亭夫妇心中儿媳的最佳人选!再加上汇源钱庄与其杨家,在生意的往来上渊源甚厚!所以当年杨焕亭在征求儿子的意见时,见儿子未加反对,便大肆隆重的为其娶了回来。没曾想也是宿命难违,三年以来,是既不开花也不结果。杨焕亭一度甚至怀疑他儿子到底会不会“种地”!心里寻思,你小子到底浇水施肥了没有!为此事甚至还专门派夫人找机会把佩云叫进内堂详加询问。在夫人得到儿媳言之凿凿的回答后,杨焕亭不禁仰天长叹:时不运我杨家,看来老天是注定要我杨家人丁单薄啊!殊不知杨举这地虽是种了,不算勤勉吧,可也算尽职,但对佩云的感觉却不大甚佳。
受其家世影响,杨举对于婚姻的概念也不甚在意。他认为,娶一房正室以正其名,那是必须的。既然是必须的,那至于喜不喜欢也就无从打紧了。只要家世显赫,荣耀清白,能配得上杨家门庭那也就行啦,其余的则并不重要。若是日后再相中合意的女子,纳进门也就是了!天下的漂亮女子何其多!只要白花花的银元搬出去,自然会有天仙般的女子走进来!其实杨举是有心仪的女人的,只不过打死他小子也不敢向父亲及大妈提出来罢了。因为他看上的那个女人,是省城太原胭雨楼的头牌名妓“花千嫣”!当然了花千嫣只不过是她出来接客时起的花名。但管她是花名还是真名,头牌红妓又如何?若是杨焕亭同意,像胭雨楼那样的妓院,整个连人带产的,给他买回来十个八个的也是小菜一碟!当然杨焕亭是绝然不会同意的,知道他有这等心思后,多半还会打断他的一条腿!省的他辱没门庭丢人现眼!
在家给母亲守七结束后,杨举便又迫不及待的想去太原幽会花千焉。于是早上给大妈请过安后,便拽上表弟祁彪来到前厅向父亲请辞,说连日来给母亲守孝,悲痛不已凄伤难消,故想赴省城一往。一来免的在此触景悲情徒增伤感,二来也可顺便探望二叔,及亭裕隆与大通客栈的一众伙计。
杨焕亭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杨举,听他言毕,在桌上的铜烟篓里,磕了磕烟袋锅里残留的烟灰,四下一望,见并无外人,于是把身子前倾,探出脑袋对着儿子轻轻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杨举探步近前,俯身低头把耳朵凑近父亲,准备听其言示。
杨焕亭轻声伏耳,对儿子说:“妓女跟家里的女人她不一样,她不会心疼男人的身子,更不会心疼男人的银子!嫖归嫖,但要惜着身子骨,切不可纵欲伤体!划不来!”说完后看着一脸惊愕的儿子,把身子向后稍微靠了靠说:“以后不许在胭雨楼嫖宿,让老鸨子派人把那个什么花千嫣给你送到咱们客栈去,你在咱们客栈的天字一号甲等东房里等着。玩儿嘛还是在自己的地方玩儿保险,妓院那种地方它靠不住!龙蛇混杂的,别回头再出个什么事儿!那咱们就赔大发了!”说完就看着祁彪说:“你小子打小就身子骨瘦弱,出门的时候要紧跟着你表哥,有事儿往后头躲,让你表哥护着你!你住天字一号甲等南房。”说完后把身子靠回椅背一边儿低着头从新往烟袋锅里装烟丝,一边说:“去吧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说完后抬头问儿子:“跟你媳妇儿打招呼了吗?”
满头大汗的杨举强压着猛跳的心说:“跟她说了,我说您派我去省城找二叔说事儿。”
“你个小混蛋,你说天下可有此等荒唐事儿?儿子风流老子作驾!”说完后把装填好的烟袋放在桌上,把右手伸进左袖笼,掏出一张一百银元的庄票,递给儿子说:“到了省城自己去钱庄换吧。”说完后补充了一句“可别到你老丈人的庄上去换啊!”
杨举心想我傻啊!但还是把银票装回了身上,小心的回道:“我知道了父亲。”
“你们俩路上小心点儿,马骑的慢点儿。”说完后就不再看他俩,划火柴点烟丝了。
这杨举从厅上退下来后,就觉的后背发凉,伸手一摸才感觉里面儿的衣襟已经被汗浸透。扭头再看表弟,见他也是吓的一头大汗,还浑身直打哆嗦,还不如自己呢!杨举就想,看来什么事儿也瞒不住父亲啊!想到这儿突然后怕,不知道那件事儿他老人家知道不!
表弟祁彪是杨举大妈娘家小妹妹的孩子。五年前妹妹两口子在天津办完事儿后,想去山东访友,在塘沽上的客轮。没成想客轮没开出码头多久就出了故障。折腾了良久才勉强开回了塘沽码头。人家船务公司的人说,这船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得两天后才有再去武汉的客轮。于是夫妇俩就坐老百姓的小船赶路。没承想这小船到了晚上,想是遇到了风浪禁不住折腾沉了!当时同船的十二个人全折进去了!事后请来给他们做法事超度的和尚说:妹妹妹夫同属火命,是年又逢命理犯水,此祸属在劫难逃!于是大夫人就在家里下令,今后府中凡是命理属火的人,出门谁都不许乘船!可见大夫人对娘家这个小妹妹还是十分疼爱的。妹妹一家出事后,家里少了顶梁柱,妹妹婆家也就开始衰败了。再加上来年正好妹妹的公公,因忧伤过度也去世了。所以大夫人就跟对方老太太商量,把妹妹的儿子祁彪给接了过来。刚接来时小祁彪才十二岁,如今一晃已是大小伙子了。杨举念其表弟身世可怜,自打表弟一进府,就对其倍加关护。在整个杨府除了下人以外,也就表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再加上表哥对其呵护有加,所以祁彪一直就视杨举为一母兄长一般尊敬。每天跟着杨举进出练功打枪玩耍,惟命是从。杨举则有好事儿,也是一般的先想着表弟。他认为上省城玩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人间至高享受,故每次也就带着表弟一同前往。殊不知年轻人纵欲尘色,实不为什么好事,但至少杨举与表弟认为这是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