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之下,冥煞衣衫破碎,赤身露体蜷缩在地,任由飞沙走石、剑雨霜刀击打在身,交迸冲击的剑光针芒,激散出的余波将周围地面震碎,渐而裂为粉尘。
地上飞尘受法阵旋动之力牵引,在冥煞周围化作沙刃尘障,摩挲生音,伴随无数针芒回荡轰击,冲击七窍、震撼元神。
但奈何冥煞仍是不为所动,如此一轮攻击足有三个时辰,从白昼运转至黑夜,阵外守位的修士也要轮换接替,以保证法阵运转无碍,退下来的修士连忙服食丹药、调养神气。
从一开始,衔锋长老便料到这一战恐怕要接连不歇地斗十天八天,就算有长生高人压阵助力,要拿下冥煞也绝非易事,尤其是对方采取守势,虽会被法阵攻势不断消磨法力,但这也是能坚持最久的方式。
而一旦法阵运转出现一丝纰漏,冥煞或许就能从中突围而出,只要将大阵撕开一道缝隙,以冥煞的能为足可以在众多修士间穿梭纵横。
衔锋长老料敌从宽,即便他并不知晓如今占据混元金身者是冥煞而非郭岱,可他也做足了各种预备,一些尚在阵外的方真高人也都在时刻警惕。
“衔锋长老。”宫九素足踏云光翩然来到阵外天上,其实她在外围已经观战了好一阵,确认冥煞一时间没有反击之力,才主动现身。
“九素君。”衔锋长老在鹤背上拱手,宫九素身为重玄老祖亲传弟子,辈分在门中相当高,而且各个法脉师徒传承不一,所以罗霄门人一律按照旧例,将求证长生境界的宫九素尊奉为九素君。
宫九素点了点头,望向阵中言道:“郭岱没有反抗吗?”
衔锋长老答道:“暂时没有动作,但眼下攻势也不能稍歇减弱,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对郭岱的压制。”
“此獠应是在酝酿什么。”宫九素紧紧盯着冥煞,她能隐约察觉到混元金身内中不断流转的气机,也幸亏她曾在混元金身中,否则也不能隔着战圈有此感应。
衔锋长老则说道:“其实从本门弟子从各方收罗所得,郭岱的斗战之威应该更凌厉迅捷,而且擅长隐沦潜行之术,不该像是如今这样死死支撑。”
“哦?衔锋长老有何见教?”宫九素当然也看出来了,若真论斗法风格与手段,冥煞较之郭岱,可是呆板笨拙多了,只是不明白,为何冥煞不施展他最拿手的紫焰邪火。
“见教不敢当。”衔锋长老揣测道:“这其实也是我的一个猜想,会不会郭岱眼下正好是在修行关口上,所以只得勉力维持护身法力,其余心力都放在堪破境界?”
宫九素闻言微露讶色,说道:“不无可能……衔锋长老为何会想到这一层?”
“无他,久历战阵罢了。”衔锋长老苦笑摇头道:“以前我也见识过一些临阵破境顿悟之人,可这等同内外劫数齐至,是最最凶险的时候。若稍有不慎,破境顿悟功亏一篑,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身死道消。郭岱如今的状况便似如此,只不过……”
见衔锋长老迟疑,宫九素问道:“只不过什么?”
“郭岱炉鼎之坚还在我想象之上,如此法阵攻势,当今之世其实已无几人能可抵御。”衔锋长老皱眉沉思,说道:“笑广曾经跟我提及,之前在玉皇顶上,镇岳天衡剑确实伤到了郭岱之身,眼下不知怎的,专以入微细利针芒,却难伤郭岱分毫。”
宫九素默然不语,她很清楚混元金身特殊在于,当元神修为不同之人占据掌握时,金身气机发动、筋骨强悍都是不同的。冥煞夺占混元金身,按说不会有方真正法修为,所以此前在玉皇顶上的交战,冥煞只能以金身肉搏,或是发出紫焰邪火。
但是对于已有应对之方的宫九素来说,冥煞邪火不足为惧。金身炉鼎膂力再强,也敌不过长生高人化转天地灵气而成的壁障,冥煞怒拳连连,终究是无用功。
当初镇岳天衡剑以入微剑境伤及冥煞,以金身气机之盛,应该留不下什么伤患,凭金身自愈之能,转眼间便可恢复。可抵挡不住镇岳天衡剑,就足以说明当时的冥煞根本不懂得如何发挥混元金身。
时隔两月再见,冥煞面对方真修士结阵围攻,万千剑雨针芒之下毫发无损,这便证明冥煞已渐渐领略到如何运用金身法力,真正踏入方真修行的门径。
冥煞天生强悍,按说就算没有修行法力,他的力量也足可摧城拔岳,江都一役便是最好证明。但他为何还要踏上修行之途?而他的修为境界又达到何种层次了?
“不对!”衔锋长老猛地低呼一声,他连忙施法,在面前划出一道圆光,内中显现出冥煞蜷缩身形。
而此刻冥煞身形依旧蜷缩自抱,但已不再是凭肉身炉鼎硬挡剑光针芒,在他周身寸许,有一层无形的怪异阻力,剑光针芒一旦靠近就消融无迹,好似将冥煞裹在一层厚厚的蛹中。
“这是……”宫九素认出这门法术,说道:“化蝶梦蛹?”
化蝶梦蛹也是罗霄宗的秘传法术,可这门法术并不是用于杀伐攻取,甚至不是单纯用于自保。相反,化蝶梦蛹是为了防止修士自身向外散发不受约束之力,特别是元神感应。
按说方真修士的感应之功,完全受自我所掌控,但这只是最高明完善的境界。如无为止念之功,最好当然是自然而然地达到,而不是靠各种戒律辅佐矫正身心,可毕竟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此道法自然的心境。
同样,一个人的心境本性,会受到种种外缘内虑所牵动,说得重些,便是内魔外邪之流了。
若心境本性受到内魔外邪牵动惊扰,那么元神感应之功可能会不受自我掌控,如同乱视乱闻,耳目所得纷纷扰扰,从而再度反复激起内魔外邪,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中。
罗霄宗这样传承悠久的大派,自然有各种特殊经历的门人弟子,从而也有各种各样的应对之法,化蝶梦蛹便是其中之一。
而化蝶梦蛹本身只是约束散发的元神感应,以免惊扰到附近同门,施法之际本身并不会有太多变化。真到了要施展化蝶梦蛹,修士也该寻觅隐秘洞府闭关,远离他人了。
但冥煞的化蝶梦蛹却更为独特,从他身上散发的元神感应徘徊不去,竟是凝成虚实难辨的护体梦蛹,外界攻势无法击穿梦蛹,而是反化为虚,融入梦蛹之中,壮实梦蛹护体之能。
宫九素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衔锋长老,对方立刻察觉到事态严重,发神念传遍众人,立刻停下攻势,以免让冥煞获得更大助力。
“居然利用化蝶梦蛹,施展出含藏手的变化……我还是头回听说。”衔锋长老也有些后怕。
而宫九素忧虑更甚,若真是郭岱本人,恐怕还真的不能悟出化蝶梦蛹与含藏手并施护体的法术变化,更难得的是,冥煞是在激战之中悟法、施法,仿佛外界狂风暴雨跟他全无关联。
这等透彻澄明的心境,放眼方真道也找不到几个。
“郭岱啊,你我这下可能都错算了。”宫九素心中暗道:“如今我反而希望是虚灵夺得混元金身,至少凭过往交手,尚可料到他的做法。如今冥煞,我反而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果不其然,大阵攻势一停,便轮到冥煞反击了。他缓缓站起身来,虽然不着片缕,但化蝶梦蛹护身,冥煞就像立足一片朦胧霓虹之中,形容体貌看不真切。
实际上此刻也没有人关心冥煞张什么样子,因为方才围攻他的无数剑光针芒,从他身上再度反射而出!
要知道此前大阵围攻冥煞足有三四个时辰,早已数不清有几许剑光针芒、飞沙走石击打冥煞,而他却能将这么庞大的攻势蓄纳凝炼,然后在一个瞬间全数发出。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业已是超出当世长生高人全力一击了。
而身在阵外,众人所看见的并不是剑光针芒,而是一个平地鼓胀起来的彩色“皮球”,此前攻势被冥煞凝炼催发,已经变成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朝着周围四面壁障推去。
这是全无花巧的反击,上下四方各自有如两座山峦碰撞在一起,弹指间风雷暴腾、混沌环布,站定八方的守阵数百修士七窍流血、不省人事,当即阵不成阵、法无可法,一切感应窥探之术都无法穿透这片混沌迷蒙。
宫九素见状立刻出手,化转虚空的大法力笼罩方圆之地,将向外冲击的威势向天上引导。藏身暗处的四位虎庙街修士显然得到启示,效法宫九素引导破阵冲击,以免造成进一步伤亡。
“立刻将受伤同道带走!其余人等退守外围,准备第二道法阵!”衔锋长老立刻借法器传音,先前法阵溃散崩灭,发动神念已经不可为了。
“伤亡大概多少?”足足过了一炷香功夫,破阵冲击才稍稍缓解,宫九素开口问道。
衔锋长老脸色铁青地说道:“当场殒落的修士将近百人,另外还有两三百人重伤昏迷,都尽快救治了。可现在最糟糕的还是士气,除却本门,两边太玄宫的同道都快坚守不住了。”
“外围法阵笼罩地界更大,需要人手也更多。”宫九素说道:“而现在伤亡折损严重,再布阵也守不住了,你们先撤退吧。”
“九素君!”
衔锋长老还想进言,宫九素劝阻道:“经此一战足可明白,如今连围杀郭岱都是一件相当艰难之事,元神大成修士都是送死,非长生高人不可为之。其他话不必再说了,今日之战已败,我与虎庙街几位高人联手,看看能否将郭岱诛杀……接下来的斗法,就不是你们所能插手的了。”
衔锋长老阖眼吐纳,随后道:“那就劳烦九素君了……各部听令,鱼梭飞舟将伤亡同道护送离开,其余各部依序后撤!”
听闻此言,许多修士如蒙大赦,立刻搀扶着伤者,恨不得第一个离开此地,而罗霄宗门人负责断后。千把来人花了一刻钟功夫,彻底连影子都看不见。
当天地间只剩下战圈内中隆隆雷声,宫九素以神念妙语告知四位暗藏高人自己的想法,这四位虎庙街修士也都陆续现身。其中在冥煞身后南方堵截的,竟然就是虎庙街之主寅成公。
“九素君,恐怕被围攻的这位,并不是郭岱吧?”寅成公神念妙语远远传来,视界目光中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寅成公曾经与郭岱在广阳湖上泛舟对谈,以他的眼力应该看出冥煞虽然夺得混元金身,可绝对不是郭岱本人。
“此事心知肚明便可。”宫九素回应道:“只是我没想到,虎庙街竟然还藏有这么多长生高人。”
除却先前被宫九素以混元金身斩杀的古越乘、以及早有了解的寅成公,而今另有三位此前未曾谋面、在方真道上也无有名号的长生修士,皆是出身虎庙街。而其中两位分明是异类妖物,身上气机全然不似人族修士。
还有一位修士在云端现身,坐下云台分明就是当初古越乘的六天鬼王座,他的形容居然就是一个骷髅架子,身上没有半点血肉,洁白如玉的骷髅身材“高大”,披着金缕玉衣,手擎漆杖,光秃秃额头似乎还镶嵌着宝石金玉,华贵非常。
也难怪这些人会在虎庙街,光是这副形容,被人看见还不直接当成妖魔鬼怪?就算他们通晓幻化形容之法,从他们身上散发气机与举止看来,都是断然不会自掩面目的。
既然于世难容,那便另寻乐土,看来寅成公的虎庙街确实适合他们。
“还未请教三位道友名号。”宫九素跟着郭岱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而且以她的修为境界,说话亦有底气。
“含光王。”骷髅架子说话了,但他的话语声全然不像开口人言,而是直达元神的神念,纯粹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