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正待答言,一旁忽然悲号大作。琰瑶环冲出人群,连跌带爬抢到场中,扑在桃夭夭残骸上痛呼:“儿啊,我的孩子……”目睹桃夭夭剔骨碎体,琰瑶环如痴如呆,旧日景象浮现脑海,那小男孩的音容由远至近。亲眼看他蹒跚学步,亲眼看他奔跑嬉戏,亲眼看他长高成人,忽又亲眼看他惨死,现实与记忆陡然重合,巨大的冲击直令心魂俱碎。
桃行健丧命,女儿被夺走,绝美仙容遭毁,为何还能活得下去?往昔琰瑶环偶生此问,总是自答:“为报仇!”仇恨好似黑雾,遮蔽了内心真情。殊不知失去女儿,反令琰瑶环母性更炽,再与桃夭夭朝夕相伴,那日积月累的母爱自然转付于他,渐化成苟活于世的真正动力。此后逢他笑则喜,逢他哭则悲,冷暖饥饱关怀备至。每当深情流露,琰瑶环便想“我这是在作戏,假装爱他疼他,好让他厌恶亲生母亲。”作茧自缚,结果自己落入亲情编织的圈套。麻姑说她:“一生糊涂,自种苦果。”确如此言所示,她竟弄不清自己爱的是谁,总在最亲最爱的人死了之后,凄惨的光芒才照亮心底。忽地发现“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儿!我就是他的娘亲啊!”仇恨的黑影消融了,温暖不可言喻。可惜暖意不长,一阵剧痛袭来,那是撕肝裂胆的悔恨与凄苦。
孤月悬空,清辉遍洒,桃夭夭遗骸崩解碎烂,一如武藏丸死于魔剑的情状,化作焦黑灰渣。琰瑶环捧起一把骨灰,颤声道:“文妃,文姐姐,喏,这是你的亲生孩子,你忍心看他这样……”
宓文妃不语,抬手朝向月光,只见手掌鲜血淋漓,全是指甲掐烂的孔洞。她的真气为子虚天师所传,“绝情”之功修炼十六年,纵然母子连心,究是难违仙法,只能徒劳的暗中挣扎而已。子虚天师笑道:“人情毁了仁主,我正要找你们算账呢,还敢在此矫揉作态!”手掌倏挥,破空剑直刺瑶环头顶。
忽然间人影骤降,唐连璧站到琰瑶环身前,面向子虚天师道:“你该死!”霜雷箭疾射其喉,子虚天师“噔噔噔”倒退数步,颈部黄光乍现,三缕巽风剑光立时抵化霜雷。而破空剑前击之势未改,穿透唐连璧右胸,倏又缩回天师掌底。一瞬间大险临身,瑶环却象浑然不察,爬在地上只顾收揽桃夭夭的骨灰,神态凄切慌张,生怕给风吹散了。唐连璧挺立前方,胸口穿了洞,鲜血滴滴答答顺衣带掉落。
假如唐连璧用玄水剑防御,敌人攻势再强也伤不了他。但那样做必生水患,危及身后的琰瑶环,因此硬挺着的替她挡了一剑。眼望唐连璧血染白袍,众人多已惊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舍命相护。李凤歧想到葭柔亡魂的那一幕,暗叹“他何尝不痛惜母子之情。”魔芋大夫醒过神来,忙施千里补天术给他疗伤。但唐连璧何须他人相助,一挥袖挡开救治之力,霜风拂过前胸,用冰霜将伤口封闭,踏上一步道:“受死吧!”正要猛攻子虚天师,忽听龙万乘大喊:“二弟莫慌,我们马上救你!”叫声未落,人群中何九宫仰身倒地,头颈已被钢刀斩断。
原来场内惨象频现,激发了风雷首徒满腔义愤。他五雷真法修到五级,真元深入经络,虽被收走法力,眼珠里犹存少许余根。于是依此敛神运气,暗自舒活手脚筋骨。猛然眼放金光,跳起身猛冲敌群,龙靖坤离他最近,当即被冲了个四脚朝天。龙万乘骇极生狠念,抽刀猛劈敌首。可怜何九宫法术离体,气力未复,一腔热血泼洒泥尘。龙万乘转念一想“何不假手敌方,把二弟弄死。”斩杀俘虏的同时,故意声张要救二弟,实是提醒敌人报复。峨嵋派若要报杀俘之仇,定然也先拿龙千寿开刀。
两句喊罢,唐连璧对他诡计了然于胸,伸手抓过龙千寿道:“你大哥把你杀了。”一掌拍碎他的头颅,丢开尸首,放火浪攻向龙万乘,右手风纹破月流暗袭子虚天师。但见黄光连珠价闪烁,两种功法又被巽风剑抵化。子虚天师道:“好个万乘公子,阴毒狠戾,做不得仁主,做霸主倒有潜质。”霍地五指伸长,如枯瘦鬼爪一般,捏碎何九宫飘逸的游魂,将其五雷真法收入元神。
龙千寿体内附满玄门功法,人一死则法归原主,几名首徒真气陡盛,各自感察体内的变化。那些被俘的剑仙弟子也是精力大振,挣脱绳捆纵越出剑,群起围攻龙万乘,却早被子虚天师袖风震倒,横七竖八的翻滚掉地。黄幽,班良工等人怒喝连连,跃起半空各施法术,劲风交织破空,又被巽风剑尽数消抵。昆仑这边七星使列阵,武玄英持锐,画仙忍伤运功,摆开迎敌的架势。唐连璧体覆光晕,雷炎流的巨势凝聚至最强。眼看一场剧斗又将爆发,麻姑忽道:“且慢动手!”凌波跃前扬臂,千万道剑光竖立,如巨墙般隔开两边,呼喝:“峨嵋弟子退后!”众人看她施放剑海,无不暗暗吃惊,均想“金乌剑海须借太阳光布成,何以夜晚也能施用?凌师姐在止观法界苦炼两日,修为竟然精进到超乎常理的境地!”
当下众人后撤,悲愤犹难抑制。黄幽红着眼圈乱嚷:“退退退,退到那里是个头!何师兄白给他们杀害!”兰世海都动了真怒,高声道:“诸多同门遇难,此仇岂可不报!”众弟子跟着叫喊:“拼了吧,师尊死了,师兄死了,峨嵋派快完了,我们还活着作甚?”又叫“大师兄,大师兄,我们听你的,你带头干仗,大伙儿跟着你拼命!”
李凤歧大步走出,举手令众议平息,向对面大声道:“昆仑派和龙家的人听着,如若交出俘虏,远离蜀境。今天就放你们一马,要拼死活咱们另择时日!”
此言一出,人皆讶异,没料到他刚刚讥讽凌波懦弱,转眼间竟会提出妥协之议。
其实形势昭然于目:峨嵋首徒法力虽复,要战胜昆仑众仙仍是极难。两方均握有神剑,激烈攻斗时必将造成重大伤亡。本来心存决战之念,也无须计较生死,但李凤歧暗觉麻姑态度有异,悲凉中暗含沉稳,寻思“桃兄弟粉身碎骨,麻姑却不甚动容,莫非还有转机?”他素知麻姑卜算神准,暗料其中必有文章,当即强压悲恨,转头道:“师尊既亡,峨嵋以我为首。大家听我号令,不得擅自出动,唐兄弟你也收功罢。”
唐连璧冷然如铸,对敌姿态未变,体外的金光渐渐收敛隐没。
注1:崔妾,贾妻“杀儿断情”的故事,始见于《太平广记》,本书略作微小改动。
注2:尚同,《墨子.尚同》记曰“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即以最高统治者的意志言行为准则,判断一切是非善恶,所有人向他趋同,谓之“尚同”。让道德最高尚者做天子,则世人都会受感召而向善。非但墨家持这种观点,儒家,道家,法家,乃至中国多数哲学派别,都存在着“尚同”的思想,俗语即是“上行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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