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4

扰(4)

紫宸还未来得及消化他的话,藏豫已经起身将外袍退去,略带疲惫地说:“就寝吧。我有些累了。”

紫宸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听到藏豫语气中的倦意又觉得挺心疼,便压下满心疑惑,顺从地随藏豫躺下,窝在他怀里。没一会儿,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昏昏蒙蒙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藏豫出乎意料地提早回府,只是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缓缓朝他从来都不屑幸临的炎斋走去。

炎斋的拱门两侧都站着身材高挺的守卫。看到藏豫,两人齐齐下跪,恭敬地向他请安。

“人呢?这几天怎么样?还闹么?”藏豫问。自从那个侍女死了之后,公孙娇洳好像有些疯了,常常狂闹不止。

“回王爷,已经不闹了,好像天天坐在花园发呆。”

藏豫点了点头,向炎斋内院走去。

前厅没人,他是在后院的花丛中找到那个自己憎恶已久的夫人。

公孙娇洳此时正在为一束玫瑰花丛除杂草,神情极为专注祥和,是藏豫见过的她最平静的时候。后者显然没注意到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依然津津乐道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藏豫站了一会儿,磨完了耐性,才清了清嗓子。

公孙娇洳明显一颤,回过头,眼中的惊恐逐渐转为戒备。“王爷有何贵干?”

对她没有行礼也不想追究了,藏豫单刀直入地道:“你父亲企图谋反,已被赐予死罪,将于明日正午斩首示众。皇上念你为本王正室,特开龙恩,免你诛九族之罪。明早本王会准你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行刑之后,车夫会直接将你送往青山的皇家尼庵。你以后就安安分分地吃斋念佛,为朝廷祈福,以报皇上不杀之恩。”

公孙娇洳听到父亲谋反,并未吃惊,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在得知父亲明日将被处死时,脸色稍微白了白。她从小在宫廷中长大,对于其中微妙不成文的规矩了如指掌。父亲犯了这么大的罪,她自然不能再留在王府。即使夫君不是恨她入骨的藏豫,恐怕结局也不过如此。她深刻地认知这一点,所以对这样的安排接受得也极其平和。

“王爷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呢。”许久,公孙娇洳幽叹道。

藏豫面无表情地回望她,不语。

“你我夫妻八年,说的话却不到十句。”公孙娇洳自嘲地笑了笑,模样仿佛又恢复了十六岁时的妩媚晶莹。“但王爷可知,娇洳依旧如八年前一样爱着王爷?”

藏豫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最后一丝希望,无动于衷。

“你从未爱过我。”他淡淡地说。“你爱的,从来都是你心里想像的那个我。”

话落,他转身走出花园,结束了这一生与公孙娇洳的最后一次谈话。

从炎斋出来后,藏豫直接回了寝室。听到他进门,紫宸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感到藏豫拉起他的手,塞了根一端缠着丝布的长棍。他有些困惑地把棍子上下摸了一遍,不解地问:“是什么?”

“竹杖,方便眼盲者探路的。”藏豫引着他的手握住缠了丝布的一端。“这样拿,然后用另一端点击地面探路,这样就能知道前面有没有障碍物。”说着,从后面扶着紫宸的手臂,引导他挥动竹杖左右点地。

“王爷……?”紫宸有些无措地拿着竹杖,任藏豫摆布,巧眉微皱。

“一开始可能会觉得有些别扭,不过练练就好了。等你熟练了,就可以自己行走,不用依赖别人搀扶。”藏豫狠下心,无视紫宸的困惑自顾自地说着。

其实早已看到紫宸为难又有些受伤的表情,不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那么自卑敏感的人,一下子被塞了一根竹杖,肯定会觉得他是嫌弃他了。藏豫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谬,他知道他无法在短短数月内改变紫宸十年养成的习惯,但只要能让他学着独立一点,哪怕只是靠竹杖行走这么简单,也能让他在春天离去时稍微放心些。

不知为何,日子慢慢忙碌起来,藏豫却觉得越来越空虚。自从给了紫宸那根盲杖,他每天一得空就去监督指导,往往结束后紫宸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以至于两人除了练习的时候几乎不会交谈。竹杖虽然轻,来回挥动一个半时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紫宸练得辛苦,心里对藏豫突如其来的严格训练又是埋怨又是害怕,觉得藏豫是和韩玉重逢后开始嫌弃他了才会这么执着。藏豫多少看得出他的心事,但又无从过问,因为他无法告诉紫宸真正的理由。

如此僵持了十几天,直到某一个格外冷的傍晚,一直潜伏在两人间的不安瞬间爆发。

“往左一步,好,慢点。从樱花树到凝雨轩前面的石梯有几步?”藏豫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夜晚寒冷,回荡在花园中。

“十六步。”紫宸胡乱回答,右手无力地挥动竹杖,微微虚喘着。右臂酸痛不已,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分辨杖端触到的究竟是什么,更无心再去想樱花树与石梯之间到底还有几步路。

“二十二步。”藏豫捏了捏眉心,耐着心纠正,语气中是没有掩盖的疲惫。“凝雨轩门口到内室呢?”

“十二步。”

“十六步。紫宸,你必须把步数记牢,不然你就算学会用竹杖也哪都去不了。”

藏豫透着不耐烦的语气、身体的疲劳、以及连日累积的委屈让紫宸觉得无比烦躁。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声说:“我本来就哪儿也去不了。”

藏豫一愣。“什么?”

紫宸扔下竹杖,双手攥拳大声重复:“我本来就是个哪儿也去不了的瞎子!你要觉得我比不上韩将军,就直接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吼出来,紫宸微微喘着,却并未感到预计之内的快感,反而觉得阵阵心虚。

良久,他听到藏豫带着浓浓的失望和倦意沉叹道:“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想练,就不练吧。”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藏豫抬手抚上脸,自嘲地道:“没什么意思。是我强人所难了。以后不会再逼你了。回屋吧,夜凉了。”

“不!”紫宸挣开藏豫的搀扶,心里随着他淡漠的口气而越来越别扭。“我不回去!你把话说清楚!”

藏豫知道他在闹别扭,刚想解释自己没什么好说的,突然感到左侧一阵强劲的剑气逼近。他还来不及思考,千钧一发之际拉住紫宸的手臂往右一转,以毫厘之距躲开了本该刺入他下腹的长剑。

“王爷!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事?”紫宸被他突然一拉,完全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从耳边擦过的那道剑气告诉他院子里除了藏豫和他还有其他人在。

“有刺客。”藏豫抽出从不离身的匕首,一手将紫宸护在身后,压低嗓音说:“站着别动,也别慌。我会护住你。”

说话之间,藏豫已经和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来回过了十招。若是平常,十招之内藏豫必能拿下此人,但现在对方手持四尺长剑,他手里的匕首刀刃只有不到二尺长,在距离上大大吃亏,再加上他身后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盲人,让他不得不缩小活动范围来保护,以至于招数几乎都只守不攻。那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顾忌,招招直刺紫宸要害,藏豫和那人交锋一百回合才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将那人击离紫宸身边,拉开了一条仅有五步之距的空隙。他下意识地松开紫宸的手,迅速追随刺客的脚步,全权展开攻势。

“王爷?”感到他离开身边,紫宸顿时紧张。刀刃相击的响声不断传入耳中,声源不断移动,让他无法判断两人到底在哪,只好低抬着手、小步摸索着向前走。“王爷?你在哪儿?”

藏豫运足七成功力,一刀向刺客的心脏刺去。那人没想到没了牵绊的藏豫竟然如此敏捷,连忙提剑,勉强挡住匕首,却不得不被藏豫的内力逼退两步。他自知今晚是杀不了藏豫了,正想着如何能全身而退,突然从余光中看到那个一直被藏豫护着的瞎子正缓缓向他们这边摸索过来。他心生一计,挡开藏豫再度向他刺来的匕首,直线朝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紫宸奔去。藏豫看出他的想法,急急回刀,同时大喊:“紫宸,别动!”

紫宸听到藏豫的声音,总算放下心,可还没等他喘口气,脚下突然被刚才扔在地上的竹杖绊倒,狠狠摔在地上。刺客抓住时机,长剑垂直逼向趴在地上的人。藏豫心里一惊,也顾不得深思,急速在剑尖即将刺入紫宸胸腔的刹那前用匕首根部抵住剑刃,但匕首毕竟不如长剑,使出再大的力度,也只使其偏之毫厘,而且为了挡住这一招,自己的防守毁于一旦,将正面以及左侧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只是一眨眼的空隙,刺客回剑,藏豫却连收回匕首来挡剑的时间都没有,生生任敌方长剑划过胸膛。那一刻,月光反射在光滑的剑身上,映出了刺客唯一没被遮掩的灰绿色眸瞳,隐约勾起了某些回忆。

八年前,在那场让他一举成名的战役中,似乎也有过一个拥有灰绿色眸子的少年,用充满愤恨与锐利的眼神追逐着战场上的他……

锐痛顿时窜遍全身,藏豫咬牙,勉强稳住身体站起来,挡在紫宸前面。这时子墨和韩玉已闻声带人赶到。那刺客看情况不妙,飞身跃上屋顶。韩玉立刻带着几个守卫紧随而上,几人很快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子墨救驾来迟,望主上降罪!”子墨叩首,单膝跪地。

藏豫觉得眼前发黑,头脑阵阵眩晕,有些气息虚浮地道:“不怪你,起来吧。”

子墨起身,这才借着火把的光芒发现藏豫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好像还渗着冷汗,以往锐澈的眼神颇显涣散。

“主上,您是不是——”还没等着他说出‘受伤’二字,藏豫已因体力透支,跪倒在地。

“主上!”“王爷!”紫宸和子墨齐齐惊呼。

“传……”藏豫双手撑地,辛苦地喘息着。“传太医!”

也许能恢复五天一更,也许……不过偶绝对不会弃坑的,放心。

对一直等着偶得童鞋们,偶非常抱歉,也很谢谢各位的耐心,偶会尽量努力的~~